竹林(1 / 1)

紅菇燉雞,葉若忻之前便有所了解,眼下閒來無事,便拿出失而複得的記錄冊,憑著記憶寫下其製作方法。

前不久宋千知還因為沒分清赭紅擬口蘑與紅菇,鬨了場烏龍,不少人因此受苦,如此看來,不僅在她原生時代有諸多誤食毒菌的慘例,天晟也有。她想了想又提起筆。

夏日雨水充沛,雨後正是菌子爭相露頭的時候,各式菌種應接不暇,許多隻存在細小差彆,稍不留神便容易出錯,生死性命就在這一念之差。

葉若忻細細勾勒出幾種紅菌的模樣,在一旁標注出它們各自的名稱,將其食用性寫明並備注上各式不同菌種的分辨方式。看著冊子上的密密麻麻的標注,葉若忻內心忽覺有一陣無力感。

她在屋內仔細寫下這些,到頭來都隻是掛在她腰間供她一人觀賞,如若一直這般的話有何用?前幾日是機緣巧合,能免去一場災禍。但不知還有多少人會因為一時新奇而踏入危險之境。今日能提醒宋大哥,可如宋大哥般的人很可能到處都是。

更甚者可能和顧景燁一樣,連鹵汁和湯藥都分不清,讓他們去辨認哪個是紅菇哪個是赭紅擬口蘑豈不是比登天還難?

有什麼法子讓更多的人知道,那樣或許就能避免更多悲劇發生。

誤食毒菌,借良藥或許便能挽回一線生機。誤信讒言,更是可怕,流言蜚語如同潮水,頃刻間便能讓其死無葬身之地,不是一劑良藥能解決的事。再不真實的事情,一人一口唾沫星子,蓄積成洪,隨時可能將人淹沒。

在北安無所察覺,出城後葉若忻卻時常能聽見有關於北安人的傳言,連不遠行的苗娘子都已深信不疑,可見不是一兩日之事。

每每翻看柳娘和林廚夫的那幾頁,葉若忻都會不自覺地露出笑容。雖相處時間不長,但她相信其中無論是誰,都不會是目空一切之人。她不願讓她們被無中生有的聽聞隨意代表。

愈想愈覺內心鬱悶,葉若忻決定出門走走,苗娘子前邊提起,午清莊辦宴席,每家每戶會帶些自家做的東西前去,那她既受邀參加,自然也不能空著手,隻是,一時不知該做些什麼合適。

葉若忻腦中不停思量,看可否就地取材,走著走著,被一條小溪隔斷去路,抬眼意外發現對岸是一片竹林。

涓涓細流,碎金幽竹,好一幅空靈悠遠山水畫。恍若誤入何處秘境,環顧四周,葉若忻拾起一根長木枝,既是秘境,定有可尋之物,說不準就是蒙塵已久的寶藏,這種事,她自是不能錯過。雖有幾塊卵石立於溪上,可表麵布滿鮮蘚,還是拄著木枝穩妥些。

穿過溪流,步入竹林深處,更覺清靜。事實證明她的選擇沒有錯,此間果然有寶。注視著竹下長勢喜人的嫩筍,葉若忻滿意地點著頭,倍感欣慰。

就它了!

夏筍不若春筍和冬筍那般被人熟知,但口味絲毫不輸,尤其麵前這麻竹筍,爽嫩脆甜,稍加處理就很不錯。不過麻竹筍也比尋常的竹筍更為粗壯,葉若忻手中就隻有剛剛過河所用的木棍,難不成用木棍直接挖?

木棍能支撐她過河,但若拿來當刀使似乎不大順手,估計支撐不了多久便會折斷。

葉若忻還在糾結,竹林間忽然悉悉索索傳來異動,且不像是風吹葉動的聲響。

先不管挖筍順不順手,先順手給她當個防身工具。

接連幾次遇上歹人,她警惕不少,葉若忻握緊手中木棍,緩步向後移動,慢慢蹲下身,在草叢中暗暗觀察。

透過雜草,葉若忻先是若隱若現看見來人著一身黑衣,腰間佩一長劍,看著像是習武之人,身手不凡。不會今日歹人沒衝她來,卻讓她撞見犯案現場吧。

她瞬間屏氣斂聲,儘量保持不動。

來人從林中走出,葉若忻因一直靜止,四肢逐漸僵硬。屏氣對於她這種不曾習武,還不通水性的人,簡直是天大的折磨,現下隻覺五臟處於崩裂邊緣,眼前因大腦缺氧開始不停泛黑。

葉若忻手腳發麻,心中大聲祈禱歹人趕緊離開,可這人越靠越近,麵容也漸漸清晰。她越看越覺熟悉,憑借最後一點意誌努力睜大眼。

這不長淩嗎?

發覺隻是虛驚一場,葉若忻趕緊深吸一口氣,給自己緩衝。

“誰!”

眼看長淩手已搭上劍柄,長劍既將出鞘,葉若忻拄著木棍支撐自己失去知覺的軀體,好不容易站起身。

“長淩,是我。”

“夫人?”

見草叢中現出的身影是葉若忻,長淩收回長劍。

“夫人為何蹲在叢中?”

“這不是怕又遇上歹人了嗎,還好是你。”葉若忻暗感慶幸,若長淩走得再慢一步,她可受不住。

作為顧景燁的侍衛,一般來說長淩在的話,顧景燁也不會遠。

“就你一人?顧景燁呢?”

“世子在……”長淩思忖許久終於繼續道,“賞竹?”

長淩這麼說倒是讓葉若忻想起顧景燁扇麵上的確實是《瀟湘竹石圖》,若說是愛竹之人確實不意外,難怪剛剛看見竹林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可,賞竹就賞竹,何須想這麼久?不會是借賞竹的由頭在乾彆的吧。

“當真?”

長淩皺眉,猶豫著開口,“應該是。”

“此話怎講?”

“自屬下跟著世子起,世子遇上竹林就時常會讓屬下先行離開,一人望著竹子出神。方才也是,屬下這才覺得,世子應該是在賞竹。”

葉若忻朝竹林間探頭張望,“那他現在在裡麵?”

“是。”

沒想到顧景燁有如此雅致。

葉若忻回過頭,此時才注意到長淩另一隻手上手絹包裹著什麼,隱約間和意外出現在她房中的藍靛果有些相似,她指了指絹中露出的小角,“這是你去采的嗎?”

長淩舉起手中包裹著的東西,“這是世子方才給的,據說味道不錯,讓屬下也嘗嘗。”

“那他可還有說彆的?”

“彆的?”長淩回想起,剛剛還同世子彙報了從玉欽收到的線報,可這個他有些拿不準能不能和夫人提起。

“和你手中果子相關的。”

“沒有。”這下長淩可以非常肯定。

葉若忻看著長淩手捧著的藍靛果,苗娘子說藍靛果采摘不易,她剛剛來的路上特意留心觀察。走了好一陣才在山腰一處僻靜角落看見,並不像苗娘子說得那般隨處可見。

她好奇到底怎樣盤枝錯節,就走近些看,卻發現,越是靠近藍靛果所生長的區域,地勢便愈加陡峻,不多加小心,就極其容易被腳下石塊絆到,很可能失足滾下山坡。

而藍靛果本身所長的枝節不算複雜,之所以會被苗娘子描述成容易紮傷,是因為其間交錯穿插生長著許多帶刺灌木。二者相互依偎,不肯分離。藍靛果成串高掛,讓途徑之人忍不住采擷,但在此之前,首先得撥開荊棘。

葉若忻路上偶然與宋千知打了照麵,她乘機詢問了藍靛果,宋大哥隻說不知此事。

會是顧景燁嗎?

可她覺得顧景燁不大像是有此等耐性之人,光是繞遠的路去偏僻山腰,估計就得好一番勸說,更不用說是麵對密密麻麻的帶刺枝節。

葉若忻實在無法想象顧景燁仔細將其撥開摘果子的模樣,許是恰好讓他遇上現成的也說不準。

“夫人若是喜歡,漿果送給您吧。”

“不用,不用,我那還有,你留著自己吃吧,味道還不錯。”就是偶爾會吃到幾個酸掉牙的。

“我還沒找到機會正式感謝你呢,多謝你幫我找回布袋,裡麵裝有於我極其重要之物,能失而複得實屬不易。”

長淩不好意思地撓著腦袋,“夫人言重。其實若不是世子吩咐,屬下也沒注意。”

“世子傳信囑咐,來時多加注意,若是看見便一起帶回,屬下這才多留了個心思,夫人既說是重要之物,那為夫人尋回就是長淩職責所在,無需言謝。”

葉若忻聞聲愣神,有些意外,顧景燁不是說是長淩順路帶來的嗎?她那晚睡前習慣性地想翻翻記錄冊這才發現,顧景燁又是何時注意到的?

葉若忻往竹林深處看了看。

“長淩可否借你的劍一用。”

“夫人,切勿衝動!屬下發誓方才所說句句屬實,絕無隱瞞!”

“放心,我知輕重,平靜得很,隻是想借你的劍挖筍,不知你介不介意。”葉若忻知習武之人對隨身佩劍十分珍視,可眼下她實在找不出其他合適的工具。

長淩再三確認葉若忻麵色如常,沒有其他異樣,這才放心地抽出長劍,“怎能讓夫人動手,夫人告訴屬下要挖哪棵,屬下代勞。”

“不用,這點小事我自己來。”葉若忻接過長淩的佩劍,手不自覺地一沉,這劍還是有點重量的,不過她也不是吃素的,平日吃得不算少。

葉若忻在四周挑選出了兩棵成色最佳的,看準位置,雙手緊握劍柄,向後移動蓄勢借力重重揮向竹筍底端,兩棵大約及膝的麻竹筍隨即落地,她用帕子擦去劍身沾上的泥土,將長劍還給長淩。

“多謝。”

“屬下幫您一起運回去?”長淩緊緊盯著地上躺著的兩棵粗壯竹筍,腦中不斷重現夫人利落揮劍的場景。

葉若忻挽起衣袖,扶起兩棵麻竹筍,一手一棵往回走,“不必,你去忙你的。”

走出幾步,想了想,又道,“顧景燁等下出來你幫我轉告他,就說我有重要的事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