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麼說,還是多謝你出手相助。”
苗娘子不像是空口無憑的人。無論顧景燁是為何,給葉府交代也好,看不下去也罷,就事論事,到底是扶了她一把。
她護著小苗,騰不出手,才給周裕寶可乘之機。臟手隨意上臉,誰知下一步如何,顧景燁及時阻止才讓事情不向更壞的境地去。
平日未用早食,葉若忻就容易頭昏腦漲,追著苗娘子趕回家就已不易。周裕寶和苗娘子爭執時她就覺著聲音若即若離,周裕寶肮臟字句一字不落鑽進耳,更是讓她直泛惡心。後邊捎上小苗一路狂奔,越跑越累,全身無力,當時未在意,隻當是又犯老毛病。
要怪就怪周裕寶偏偏挑著時辰來,明明鬆香糕點近在眼前,她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它們一個個翻倒在地。苗娘子精心準備的,說沒就沒。腦中不斷重現糕點咕嚕滾落的場景,心中抽痛。要是用過早食,周裕寶連她的衣角都摸不著。
葉若忻愈想愈氣,猛地翻身坐起,雙手攥拳用力捶向床板,“周裕寶人呢?”
賠她糕點!
“你要乾嘛?”剛還躺在床上好好的,現在突然急急忙忙掀開被子要下床。
“當然是去找周裕寶算賬!打翻糕點不說,還對我動手動腳,豈能讓他好過!”葉若忻在空中斬下一記手刀,學著格鬥術再來個下勾拳,她敢保證周裕寶若在場肯定招架不住。
“怎麼算賬?”
葉若忻得意仰頭,“當然是餓他好幾頓,讓他嘗嘗人間疾苦!”
顧景燁沒忍住,掩麵偷笑。
“笑什麼!看不起我?”
餓幾頓就能讓周裕寶老實,他至於廢那麼大勁?瞧著架勢還以為要去大乾一場,想半天就想出這麼個主意?顧景燁抿唇強忍笑意,緊繃雙頰,儘可能讓自己看起來嚴肅些,“就這樣,沒啦?”
“都這樣了還不夠?”
顧景燁未答話,邁步走近,“你現在就是個病號,見著周裕寶也收拾不到哪去,他現在比你還生龍活虎。” 扣住葉若忻的肩膀,將她按回床上,“人在做天在看,惡人自有惡人懲。至於你……”
“就安心休息,好好養病,解毒還沒多久,得給身體時間恢複。”
葉若忻撐著床向後移動身軀,雙眸上下掃視顧景燁,“若沒記錯,中毒的是我,不是世子。”
“是。”
“那世子又是給我端藥,又是這樣那樣嘮叨一大堆,真沒被下藥?”
顧景燁頓住動作,僵硬移開手,“都說是順手的事……”
“怎麼?在你眼裡我就是冷酷無情之人?”
“怎麼可能!世子當然是世上最最有情之人。”情意無處安放,恨不能分給天下所有美嬌娘。
“對了。”顧景燁從懷中拿出一個熟悉的布袋,“這個給你。”
葉若忻麵上漾起雀躍,她心心念念的布袋?裡邊裝著承載前期不少心血的記錄冊。昨夜她還尋了許久,不知掉在何處,覺著可惜。打開布袋,仔細翻看記錄冊,上麵密密麻麻的全是自己的字跡,完好無損。
“多謝世子!”
“彆謝我,是長淩順路看見給你捎回來的,要謝就謝他。”他隻不過是看葉若忻悵然若失,總不自覺探手伸向腰間,依稀記著此處曾掛著布袋。馬車上死命護著,估摸是極為重要之物。
葉若忻寶貝地撫摸冊子,笑著點頭。
“東西找回來了,才剛出城就接二連三遇上歹人,後頭不知會發生什麼。你貼身侍女在山下客棧等著,行囊都在,待你好些,讓長淩先送你回城吧。”顧景燁直覺周裕寶出現的時機太過湊巧。
他問過苗霞,周裕寶非本地人士,家近玉欽,幾年前誤入午清莊,稱自己為懷才不遇的書生,隻是多次參試未成功。苗霞腦子發熱,聽信他的一麵之詞,見其麵清玉秀談吐不凡,心生憐憫,義無反顧下山。
即使麵對破敗不堪的屋子,也隻當他錢財全花在買書上。一心一意幫周裕寶打理,沒多久有了小苗。可苗霞愈發覺得不對,周裕寶好吃懶做,成日賴在家裡睡覺,哪像書生。她隨口一問,周裕寶立馬本性敗露,應試是假,書生更是一派胡言。
曾觸手可及的幸福,到頭來是一場天大的笑話,苗霞想都沒想連夜回到午清莊。
自小苗出生周裕寶沒少上山,從開始的示好到後來變本加厲的騷擾,苗霞脾氣爆,見一次趕一次,上次來還是去年年底。
距今過去大半年,期間悄無聲息,卷土重來卻判若兩人。不說來的日子,就說趁亂給葉若忻下毒,讓他無端想起遇上的刺客……
“想什麼。”葉若忻抬手在顧景燁眼前左右揮動。“確實是我未經同意,硬要出城,事後你並未計較,其實我很感激。”
“路上接二連三遇上歹人又不是你能控製的,說不定是我最近水逆,注定有此經曆罷了,怨不得你。再說我若真出事也是自己不小心,自會給葉府交代,你不必時時將此掛在嘴邊。”若真在意葉府,接親說不來就不來,能等到現在?肯定又是給自己找的借口。
“不行,還是回去穩妥些。”歹人不是他控製的,但很可能是因他而來。
“著急趕我,是怕耽誤你與佳人相會?”
“有此覺悟說明還不傻。”顧景燁輕佻彎唇。若能讓她就此收手打包回城,再當回風流紈絝又如何,他熟悉得很。
見狀,葉若忻信誓旦旦拍著胸脯,“世子大可放心,出發前保證過不會擾您興致,如今仍然作數,您儘管去,不必顧慮,我不在意。”
笑靨如花,不像說謊。
“世子不信?”
他不是不信。葉若忻漫不經心是意料之中,但總覺內心有一陣說不清的煩悶,與當初得知莫名賜婚有得相比。
顧景燁沉默著不做聲,葉若忻想了半晌,“那下山與雲秀會合,我們自己雇車。不瞞世子我出城也是有自己的事,一直勞煩世子確實不妥。”
“自己雇車,不怕再遇上歹人?”
“世上哪來那麼多歹人,彆老拿這說事。就算再遇上,我也會想辦法。”
葉若忻開始是抱著要收集食譜的想法隨顧景燁出城,沿途曲折,遇刺墜崖遭下毒,確實一樣沒少。可沒這些事,她絕無可能踏進午清山。種種經曆,至少說明自己的時間切實流動。若日複一日,過著同樣的生活,對著類似的麵孔,困於深宅,那才真正叫她害怕。
“福禍相依,甘之如飴。”
四目相對,耳畔半開的窗戶吱呀作響,暖風乘虛而入,盛夏時節,顧景燁麵前有淩寒傲梅迎雪怒放。
“你不在意就好,我不介意多一兩個人。”顧景燁指著案幾,“風大,先喝藥。”
聽顧景燁這意思是願意讓她跟著,那她就能免去雇車的銀兩,也算好事。
“多謝。”
葉若忻端起放置托盤中央的小碗,靠近嘴邊正要入口,方才她就覺著這藥鹵料有些相似的味道,此時更甚。不過,草果、肉蔻這類本就又能做鹵料又能入藥,或許陸大哥開的藥方恰巧包含這些。葉若忻猶豫了一瞬,還是決定乖乖仰頭喝下。
醇厚濃鬱,回味悠長。
葉若忻趕忙放下手中的碗,衝到門口,折返端起桌上茶盞漱口。
“良藥苦口,還是喝了吧。”
“良藥苦口?”
葉若忻將碗遞給顧景燁,“此等良藥還是世子留著自己享用吧,我還從未見過什麼良藥能是鹹的。”
顧景燁湊近聞了聞,心中一沉,好像確實不大對勁。
“我說你今日怎麼如此用心,一直叮囑我喝藥,原來是這樣。順手來順手去,贈我一碗鹵汁?”說著,葉若忻一拳落在顧景燁的右臂。
眼看又有一擊要落下,顧景燁慌亂擱下碗跑開,“站住!”葉若忻哪肯輕易放過,哄著騙著讓她喝鹵汁,鹹得她眼淚都要出來,這不是在傷口撒鹽嗎!
“冤枉啊……欸……疼,我是傷者,肩上有傷!”
“你是傷者,我就不是?又沒打你左肩,少裝可憐博同情,我不會再上當!”
葉若忻步步緊追,眼神銳利如刀,這下顧景燁知道自己確實身處盛夏,什麼淩寒傲梅,明明是火焰山,還渾身帶刺。身後的人已氣得衝昏頭,毫不猶豫再次出手,這樣下去不行。
“等等!我有冤情,聽我解釋!” 顧景燁止住腳步回身。
“少廢話!看招……”葉若忻剛使出三腳貓的招式,前邊還跑得飛快的人此刻能自若地站在原地不動,她卻刹不住步伐。
“小心!”葉若忻直衝而來,根本沒見停下的趨勢,顧景燁立時握住眼前細腕。
苗霞回廚房不見自己的鹵汁,外頭傳來不小動靜,她以為是周裕寶還有花招,趕緊出來察看。出來卻撞見院中相擁而立的兩人,她抬手捂住小苗的眼睛,尷尬笑道,“你們繼續,葉姑娘放心,我們什麼都沒看見。”說罷抱起小苗。
葉若忻一把推開罪魁禍首,“苗娘子來得正好,來評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