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一道驚雷劈向心底,樓婈婈整個人都不好了。先前著急尋人來著,壓根兒沒把她現在不知道姓名這事放到心上。
咋解釋……
餘光劃過穆蔚生期待的神色,她忽然靈機一動:“我無意聽到!”
“無意?”
穆蔚生微歪了歪頭,銀鑲綠鬆石耳墜輕輕晃了晃,看樣子不太信這套說辭。不過樓婈婈也能理解,任誰都會奇怪陌生女子知道自己姓名。稍作思量,她又解釋道:“我知公子被人追殺,擔心你受傷來著。”
這話單拆開都是真的,可和無意聽到放到一起就是假的了。但原著對這段劇情太過潦草,她甚至連殺手是誰派來的都不知道。隻希望那些殺手覺得自己勝券在握,自大說些“穆蔚生你死定了”的垃圾話。
一旦說了,那麼她的邏輯鏈就完全對上了!
她完全可以說自己候在遠處,奈何手無縛雞之力隻好等候時機救人呐!這難道不合理?
合理極了!
“嗯!就是這樣。”
少女聲調鑿鑿,眸色很堅定地看著他。
穆蔚生嘴角微彎,道:“姑娘為何擔心在下受傷?”他意味深長地笑。
不知錯覺與否,樓婈婈總覺得他看出點什麼,卻沒有戳穿。
“沒有為什麼。”她道。
穆蔚生皺了眉,不知想著什麼,漆黑的眸複而微彎,“姑娘對每個人都如此嗎?”
“也不是吧,”她搖了搖頭,正對上他的視線,“你算第一個。”
穆蔚生是她在這個世界遇到的第一個人,也是現實世界中除了家人最在意的人,她能不能活和他緊緊相關,這種角度來講,怎麼不算第一呢。
少女麵容生的瓷白,鹿兒般的靈眸猶如一汪清泉,清澈明亮。她這副模樣,很容易讓人信服。
騙子!
穆蔚生指腹微蜷,眸中暗沉一閃而逝。
他想,這世上怎會有人無緣無故對一個人好。
“姑娘果真是有趣,”夜色稠濃,穆蔚生麵上平靜地笑了笑,像是真信了這番說辭。
話罷,他繼續朝前走,唯留身後一個冷冽清瘦的背影,樓婈婈一怔,繼續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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彎月重新爬上雲捎,風漸漸柔了起來。地麵,兩道影子拉的老長,氣氛正好。
“咕嚕嚕……”
但很快,氣氛一破。
穆蔚生腳步一頓,循聲看過去,隻見少女手捂著鼓鳴的肚子,尷尬地瞧向彆處,櫻紅的唇輕抿著,風聲中,銀絲蜻蜓簪一晃一晃,發出一陣輕鈴。
“不好意思啊,餓了。”她哈哈笑著,嘟囔一句。
先前在亂葬崗根本沒有食欲,出去後一聞新鮮空氣,口腹欲立馬來了。
“……”穆蔚生斂眸,道:“食得是福,在下倒是很羨慕姑娘。”
樓婈婈捂肚的手一鬆,好奇問:“為何?”
“食物於我毫無吸引。”
樓婈婈就很驚奇。
這設定她熟悉啊!小說裡,十個男主多半五個有失眠症,三個有失憶症,兩個厭食症。女主對症下藥,包治的!
俗話說,抓住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胃,對食物沒有興趣,就得反其道而行之。
接近他,吸引他,慢慢攻略他!溫水煮青蛙,攻略值足夠,她就可以回去了!
“小問題,我有辦法。”思緒甫落,樓婈婈信心滿滿說。
話間,獨屬於少女淡淡的檸香觸入鼻尖,月影下,兩個影子並肩而立,一個側著身,一個恍然語塞定在了原地。
有風吹過,不知想著什麼,良久,穆蔚生緩步前行。
*
樓婈婈見到宣國的夜市就很激動。
四周熱鬨喧天,滿目冪著璀璨,各式各樣的鋪主熱情招呼著過客,走在其中,恍然覺得兩隻眼睛都不夠看了。
“老人家,請問歲月客棧怎麼走?”
迷戀雖迷戀,主線劇情她是半點沒忘。
原著裡,男主傷愈匆忙就趕來這其實隻為拜見逍遙門老宗主一位故友,江湖人稱“鐵掌羅刹”——堯左。
說起來,這也是位奇人。
少年時,他以獨創的鐵掌驚豔整個江湖,而後與少年薛重天,也就是如今的逍遙門老宗主一打相識,自此結為兄弟。老宗主世稱“逍遙羅刹”,而他因鐵掌成名,故稱“鐵掌羅刹”。
逍遙門輝煌,毫不誇張說,他功不可沒。
隻可惜,十多年前鐵掌羅刹退隱江湖,到了如今,世人多知逍遙羅刹薛重天,全然忘卻這位退隱江湖的“鐵掌羅刹”。
但係統告訴她的劇情太過模糊,她隻知尋人的關鍵線索同歲月客棧有關,卻不知那位鐵掌羅刹如今是何模樣、性格?
唯隻能先等男女主來,走一步看一步了,她想。
那老人做了個左拐的手勢,樓婈婈謝過,連忙和穆蔚生去了。
民川鎮位於宣國北方的彰州,是個很雅致的地方,概因州裡出了不少宰執,號稱“宰相之鄉”。在這裡,街市每走幾步就有各種書坊畫坊。
歲月客棧就坐落在一群書坊之中,文人騷客咿唔詩章,喁喁細語,以及風吹落杏葉聲,閒適安逸。
此時樓婈婈已經順利入住並洗了個熱水澡,取好了藥到了穆蔚生房前。
“叩叩——”
門很快開了,但見她來,穆蔚生眸底極快掠過一抹惑然,靜而不語。他早前的血衣已換成白色裘袍,墨黑的長發未挽,潑墨般垂落,銀鑲綠鬆石耳墜點綴,襯得他裸出的五官更是俊美。
洗乾淨的穆蔚生,更好看了!
“我有東西給你。”樓婈婈怔了一下,趕忙從袖裡掏出瓶瓶罐罐放他手裡:“這些都是金瘡藥,你快些塗了,免得傷口感染,疼。”
指間的瓷瓶晶瑩如玉,不難看出是上好的金創藥。穆蔚生凝滯半息,不明白她為何如此。他思緒飛在了遠方,樓婈婈卻在暗戳戳欣賞他的美貌,不得不說,穆蔚生簡直戳她審美。絕了!
略微回神,發現漆眸的主人不知何時看了過來,這才想起還有一事。樓婈婈垂眸,舉起手臂掏了掏寬袖:“還有個東西。”
穆蔚生:“……”
目光被那話緊緊吸引過去,隻見少女神色極其認真地找著東西,末了從袖中拿出個拳頭般大小的木頭錦盒。還沒來急惑然,少女便將錦盒打開了,顆顆沾染糖絲的蜜餞就這麼整整齊齊現於眼前。
“這是山楂蜜餞,可甜了!”她神采奕奕說,“待會兒你若覺得藥苦,便嘗兩顆,保管什麼藥氣都聞不到!”
少女眉梢帶笑,髻間的蜻蜓簪晃悠晃悠的,忽然和他說起了過往:“說起來有趣,我從前嫌藥苦,母親就拿這法子兒哄我,百試百靈。”
“你快嘗嘗!”她遞一個蜜餞過去。
穆蔚生漠然未動,目光一動不動看著她。
他是個江湖人,受傷流血乃家常便飯。行走江湖,還從未聽說過有人喝藥還要加蜜餞,簡直柔弱的……像一隻兔兒。
“你不信?”那目光似蛇一般,冰冰涼涼的侵略了過來,樓婈婈一愣,心想難道他以為裡頭有毒?
於是她試吃一個,邊吃邊豎著大拇指誇讚:“真的很好吃!”
像是極力推薦喜愛之物,沒一會兒,少女嘴裡塞的鼓鼓囊囊的,眼睛晶亮,神色儘像是食到了世間最美好食物般,享受至極。
埋藏在識海深處的記憶慢慢顯現,穆蔚生短暫默了。
尤記得,小時候的他也曾這麼渴求一塊兒糖果,可他祈盼的,從來沒有人在意。
“嘗嘗吧,真的很好吃。”她又遞來蜜餞,鹿眸期待。
少女的手看起來很小,然細膩若瓷,纖細如蔥。
穆蔚生回神:“姑娘還是自己……”
話音未落,那雙蔥白的手忽然抵到了他的唇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迅速塞了個東西入他口裡。
聲音驟斷,穆蔚生愣在原地,舌苔上,甜絲帶著山楂特有的酸意化開。
而始作俑者的少女琥珀色的鹿眸閃著光芒,滿臉好若寫了三個字:怎麼樣?
舌蕾的甜意傳入整個口腔,穆蔚生輕飄飄道:“不怎麼樣,難吃。”
樓婈婈:“……”
難吃還吃那麼多???
“那你儘快把藥上了啊,我先走了。”
她輕抿唇,留下個綠色背影。
漆黑纖長的睫目送著人影愈來愈遠,穆蔚生目光微斂,落在手心,直至很久,才有了回屋的動作。
·
夜深,甜夢輕鼾,門窗嚴閉。
樓婈婈此刻做著美夢,夢中,她回到了現代,正和父母朋友在酒店暢談。
她很開心,開心自己終於完成任務回到了現實世界,一樣開心的還有她的親朋好友,她們無儘訴說著這些日對她的思念。聽著那情深意切的話,樓婈婈就紅了眼眶。
但就算如此,開心總歸是掩蓋過悲傷,在她看來,過去的都過去了。
於是她舉杯高呼,準備來個不醉不休。
也就是這時,夜幕裡吱呀一聲——風拂開窗,送來一個人影。
那是個身形頎長的男子,微弱月影下,他手裡竟執著劍,然因披散著頭發和黑夜的緣故,看不太清相貌。
風靜靜地吹,熟睡中的人兒還在做著甜夢,人影周身卻帶著滔天的戾氣,慢慢湊近。
少時,他停看一眼塌上睡熟的人兒,眼尾蘊著猩紅。
劍刃輕抵在人兒瓷白的睡顏,他獰笑,心想,隻消一瞬,她就會永沉夢裡。
指腹微微按緊劍柄,他深吸一口氣,抬起手腕——
“彆走,彆走好不好……”
忽的,不知夢到了什麼,人兒蛾眉輕顫,細碎乞求著什麼。
“……”人影頓了頓。
遲疑了一下,他輕蹲下身子,傾耳去聽。
“穆蔚生……”睡熟的少女蛾眉輕皺,喃喃念叨著。
細軟的聲音落到人影耳裡,他微微歪頭。
少時,人兒嘴角微揚,又夢囈幾句。
“糖醋排骨,清湯燕菜,三套鴨,罐湯魚……”
“……”人影一滯。
他饒有興趣地看著人兒,手裡的舉起的屠刀抬了又抬,放了又放。最煎熬的時候,他額上時而顫跳著蛇似的青筋,眼眸深處的瘋狂幾近扭曲,可聽著人兒的輕鼾,他終是收了屠刀,倏然起身離開。
是夜,大地沉鬱。
風輕拂動,也拂亂他的發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