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漸漸沉到穀底,惡臭的屍氣與腥血刺鼻飄來。
穆蔚生皺了皺眉。
指腹按壓住汨汨流出的液體,試著阻止氣味的進一步彌散,這一過程無聊至極。
少頃,他仰看蒼穹,入目是一彎殘月,和平時沒什麼不一樣。
但不知為何,過往的記憶化作碎片浮現在眼前,他一動不動地想,想了一會兒,笑著閉上眼。
無儘的黑夜裂開一道縫隙,縫隙之中,有火光冉冉衝天,人們四處逃竄著,哭喊聲驚慌聲咳嗽聲此起彼伏,高梁建築墜入火光中,發出滋啦滋啦的聲音,每一聲都那麼令人顫栗。
恍惚中,有個與四周格格不入的小孩舉著熊熊燃燒的火把站在人群中央,他麵容冷白,眼尾凝著猩紅的瘋狂。他在看他,他也在看他,明明是那麼小的軀體,此刻卻像睥睨螻蟻的祂,嘴角噙著全然同年紀不符的邪笑。
天昏地暗,身體無限下沉,紅霞遮天蔽日,他邁步湊近少年,像一個虔誠的信徒般,矢誌不渝;直到,有人聲傳來耳畔。
細風吹拂,碎雷入耳,慢慢的,聲音愈來愈清晰。
那聲音細軟,是位女子的聲音。
他遲鈍的想,為什麼?荒郊野嶺怎會有人出現在這?還知道他的名字?
裂縫一瞬散作虛無,少年靜靜躺在地上,卻停了笑。
他靜躺在原地,想等聲音離開。
可輕軟的聲音如同無儘的凜風掃來耳畔,遲遲未走。
“……”少時,漆黑的眸緩然睜開,雨絲墜落,也拂過他那略顯惑然的臉。
他默然地拽著殘軀站起,一步步朝著那聲動靜靠近,直到在荒蕪的亂葬崗中捕捉到一抹熒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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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蔚生看著她。
少女有張極好的皮囊。
麵容瓷白異常,鹿眸般的眸子出奇的透亮清澈,因著下雨,她額前的碎發粘著些水珠,髻間的蜻蜓簪上下微微顫動,同她那身青荷羅裙一同沒入暗無天日的荒蕪中,好若春色滿園,生意盎然。
無人可視的地方,他指腹微微摩挲袖角,心底揣摩,若是割開她的喉管,她會怎樣?
驚恐、害怕?
想到這,興奮的情緒悄然爬到心尖,驚奇一瞬情緒的變化,穆蔚生指腹勾上劍柄,微微向前抽。
“終於找到你了!”
麵色燦燦,聲調雀躍,少女差點兒喜極而泣。
穆蔚生動作一滯,狹長的眼尾輕眯:“姑娘在高興什麼?”
樓婈婈:“開心你沒事啊,我很擔心你。”
找到人就意味著她可以進行下一步——將穆蔚生帶回原著關鍵地點歲月客棧療傷,坐等男女主來民川鎮,再一起尋找鐵掌羅刹堯左。
穆蔚生貌似對她的說辭頗有疑慮,很輕地挑眉,“這世間從沒有人真心為我擔心,我與姑娘素未相識,為何?”
“沒什麼理由。”樓婈婈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微蹙眉看著穆蔚生。
第一眼就留意到了他一身血衣。
原著對男配穆蔚生這次受傷隻有寥寥一句“被仇敵聯合圍剿,受了傷”的解釋,至於傷在何處,傷多重她都無從得知。如今親眼看見傷勢,樓婈婈才恍然明白原來這麼嚴重。
係統透露的他喜穿白衣,有重度潔癖,可如今的他,一襲白袍儘是觸目驚心的血紅,肺腑處的衣料殘破不堪,依稀能看見血肉。
樓婈婈生活在法治社會,哪裡見過此等場麵。
“走,去醫館。”
穆蔚生漆黑的眸一眨不眨凝著她,似乎多了絲惑然:“為何要去醫館?”
“你受傷了……” 樓婈婈眨了眨眼,瞟了眼他的傷,理很直言很順說,“再不處理就感染了。”
感染就更麻煩了!她可不想任務才開始,就結束。
雨絲滴滴答答飄落,寒鴉轉祿著生怕淋濕了羽毛躲在了樹梢,一隻兩隻,都鐵柱一般站著,慢慢陷於靜默。
他漆黑纖長的睫微垂,帶著陰冷的濕意:“小傷,不足掛齒。”
流了這麼多血還叫小傷?
樓婈婈反正活久見,續道:“小傷也是傷,若不及時醫治,感染就麻煩了。”
“嗯,姑娘說的有道理。”
雖是這樣說,卻毫沒見他有半點兒動作,無所謂的態度就好像死對他來說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樓婈婈沉默了片刻,想了想自己的任務,最終來了個先發製人。
“跟我來。”
輕軟的聲音如同溫玉響在耳畔,話罷,一片溫軟迅速覆住他的手背,拉起。
氣氛似乎在這一瞬突兀地發生了些變化。
細雨淅瀝,穆蔚生鴉羽般的睫毛輕垂,身體像是被她的動作緊緊攥住,混沌僵木,連神色也鋪了絲愕然。她看到,那雙漆黑的眸瞳近乎執拗看著她們十指交合的手,不知在想什麼。
雨滴飄落,她竟忽然覺到一種難以言喻的壓抑。
也就在這瞬,猛然想到係統好像提過穆蔚生不喜歡彆人靠近,樓婈婈心震了一下,連忙鬆開了手。
一鬆手,對方顯然也微滯,抬眸看了過來。
凝住的空氣重新流動。
眾所周知,人一旦尷尬就會假裝很忙。
樓婈婈摸了摸耳垂,隨便轉移了話題:“公子怎麼受了傷?”
原著中,穆展淵是連戰力強勁的薛子義都十分認可的存在,實力可見一斑,那他這身傷是誰乾的?
“這傷,我自己願意的。”
他神色恢複如初,漆黑的眸隱隱帶了些笑意,似在說一件毫不起眼的事。
平靜的瞳孔震了震,樓婈婈以為自己聽錯了,雙目圓睜看他,“為何?”
這詞也太小眾了吧!她從未聽過受傷還有自願一說。
少年歎了口氣,“他們傷不到我半分,可憐又無趣。”
聲音微微上揚,他仿佛真的在為自己的施舍感到高興。
樓婈婈:……
不尊重,也不理解。
樓婈婈隻聽係統寥寥提過穆蔚生練得一手好劍、喜愛耳上的銀鑲綠鬆石墜子、不喜人接近,如今一看,大概率還有自毀傾向。
就知道係統沒安好心!
心裡極速消化這個消息,秉持著互利共贏的原則,樓婈婈當即決定以後多盯著他些。
“生命多寶貴啊,不是有句古話說得好嘛,身體發膚受之父母。”
想著提醒一句,她順口道。
穆蔚生唇角半牽,看著她:“他們早就死了。”
“……”樓婈婈尬在原地,默然無語,第一個想抽自己,第二個是係統。
這麼重要的點,完全不知道啊!
氣氛一時沉寂。
穆蔚生抬眸,薄唇微動:“夜雨已經停了。”
話罷,他跟個沒事人一樣,倏忽抬步離開。
樓婈婈緩步跟上。
看著那道背影,她心嘖不已。
身量頎長,肩寬腰細,加上那副麵貌,放到現代妥妥是大明星級彆,這麼想想,攻略他,好像也不虧……
樓婈婈想東西很入神,很少會注意到外界的情況,因此,當前頭的人停下,她是險些撞了上去,才注意到。
她抬眸。
心想什麼情況時,卻見前人沉默半晌,回轉過身子,潤風吹拂,寂寥的四周隻有他們二人。
那雙漆黑的眸侵略似地看了過來。
“姑娘如何知曉在下的彆名?”
聲音淡然無波,緩而清透,卻無形攫住了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