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攸侯府12(1 / 1)

被仆人送回神廟的隔間,趙瑛這一晚才終於真的能放鬆下來。

房間很小,裝飾也很簡陋,除了角落裡作為裝飾擺著的木箱子,就隻剩一張地台床,床上鋪著一條雜色羊絨毛氈。趙瑛直接脫了鞋坐在地台床上,實在疲累,她靠在牆上就閉上了眼。

養神片刻,她睜開眼,看到趙真還一直站在泥地上。

這一晚大家都熬得很累了,即使年輕,熬夜也容易猝死,她便招手道:“過來坐下歇會兒。”

趙真應聲,遲疑地脫掉鞋子,在趙瑛的腳邊坐下。

趙瑛見他拘謹,像是嚇到了,便隨口說了句寬慰的話:“不要怕,我們肯定能出去。”

“小姐真的有把握?”趙真問。

當然沒有十足的把握。趙瑛說:“聽天由命,或者賭一把。但我覺得我們的勝算很大。”

“小姐是怎麼做到的,你怎麼能引來暴雨和雷鳴?”

趙瑛繼續把頭靠在牆上,閉上了眼:“雷和雨不是我引來的,我來的路上觀查天象,判斷出今晚必定有雷雨,所以剛剛才那樣說。”

趙瑛的聲音緩慢,趙真聽來,覺得她好像在寬慰他一般:“我不敢說有百分百的把握能把自己摘出去,但你今晚沒有進過宴席,即便我短時間沒法替自己證明清白,也會替你在大公子麵前陳情。”

她睜開眼,對趙真笑笑:“我觀察出來,大公子這個人雖然不是個有能力的掌權者,但他為人尚且公道,你沒有錯處,他不會因為我而牽連你。”

剛才在神殿之中,明眼人都覺得,貞人在針對趙瑛,如果占卜繼續,貞人很有可能說出趙瑛即是下毒之人的結論。死到臨頭,這是她的真心話麼?真的有人在生死關頭依然能這樣為他人著想,而且還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女奴?

趙真想起了織花說的話:“小姐大方,脾氣又好,能跟著小姐是你命好。”

在今天之前,他從來沒有想象過,自己即將侍奉的會是怎樣一個主人。在參選神女的小姐們來之前,他和其她女仆們一起跪在院子裡等候,那時,他割破手指在額頭點了一個紅點,心裡祈禱,求先祖神靈庇佑,為他選擇一個能帶他走到那個人身邊的主人。

結果沒想到,隻等來了海岱城的十個人,而他都還沒來得及看全十個人的容貌,趙瑛已經開口討下他了。

趙真很突兀地問:“小姐不懷疑我是凶手嗎?”

“什麼意思?”趙瑛困惑了。

趙真答得很認真:“我隻是個女奴,小姐當時如果被貞人認為是凶手,或許可以把我推出去頂罪。”

好離譜,這到底是古代人的傲慢還是趙真的傲慢?

她是做老板的人,最看不慣這種齷齪行為,她怎麼可能讓下屬背鍋?趙瑛不屑道:“即使我真的被人誣陷下毒,也不會推其他人去頂罪。而且,我也沒有懷疑過你。”

“為什麼?”趙真問。

趙瑛沒想過為什麼,就是直覺吧,完全沒往這方麵想過。“莊琴是東夷的貴族氏族出身,東夷的女奴從小會拔掉兩顆下門牙,你沒有拔牙,可見你不是東夷人。你們應該隻是第一次見麵,不太可能有私怨。你是東攸侯的奴隸,東攸侯也沒有理由去害一個沒落氏族的女兒。”

暴雨的夜晚最是好眠,趙瑛折騰了一天,真的困了。她不想再說話,躺下來閉上了眼。

趙真靠著另一邊的牆,聽著雨聲,隻過了片刻,趙瑛已經睡著了,他聽到了她逐漸沉下來的呼吸聲。

她是真的毫無防備,就在他麵前睡著了。

好難描述的一個嬌小姐,他見到她以後不足一天時間裡,她故意讓他跪過地,也毫不客氣地把他當成自己的奴仆指使他做事,但他終究是沒有從她身上感覺到惡意,這真的是個單純沒有心眼的天之驕女。

他想做的事看不到前景,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見到他要找的那個人。在找到那個人之前,先陪著眼前這位小姐生活一段時間,興許也是可以的。

過了許久之後,趙真輕聲挪到趙瑛身邊,小心地跪坐端正,挪起趙瑛的頭,讓她枕在了他腿上。

*

第二天天剛亮,神廟來了一個人:三公子何巡。

他風風火火地帶著一隊士兵趕來,仆人把他帶到趙瑛休息的隔間,卻見隔間裡的人睡得正香,一點都沒意識到房間裡進了人。

“趙瑛小姐倒是好眠。”何巡冷硬道。

趙瑛從睡夢中驚醒,睜眼看到來人,打了個哈欠才說:“三公子?”

“起來吧,犯人抓到了,我送小姐回房間。”

何巡看不起那些湊到何珹跟前想要攀附的女人,她們都知道大哥會成為下一任東攸侯,所以都上趕著來討好。這個趙瑛也是如此。而且她還頗有手段,已經讓大哥順著她的想法在行事了。昨夜他在地牢審訊那些奴仆,何珹冒著大雨來找他,讓他彆審那些人了,先去外麵查。

何巡問他:“貞人占卜出結果了?”

何珹道:“沒有,兩天以後罕答大人要來,到時候讓罕答大人占卜吧。”

“為什麼不讓貞人馬上起卦?大哥沒有聽到那些仆人在傳嗎,趙瑛和死去的莊琴有私仇,莊琴的姐姐是趙瑛親手殺的,大哥為什麼不讓貞人第一個就給趙瑛占卜?”

“住口!”何珹斥責道:“那些奴隸嘴裡傳出來的話你也會信?不要說了,馬上按說我的去查,這些女仆也不可以用刑。”

何巡氣極:“大哥為什麼要偏袒趙瑛,大哥是看上了她,要給她安排退路嗎?”

“胡鬨!父親不在,我的話你也不聽了嗎!”

大哥向來待兄弟溫和,昨晚卻在他麵前提高了嗓音。最後何巡隻能照做。

此刻,趙瑛想坐起來,但一時頭暈坐不起來,趙真伸手把她扶起來,又跪地為她穿鞋。趙瑛站穩之後問:“抓到人了?凶手是誰?”

何巡冷眼道:“與你無關。”

“三公子為什麼不肯說?凶手難道是侯府的人?”對方不合作,趙瑛也還以無差彆攻擊。

哈士奇果然怒了。

“放肆!”何巡提高音量道:“凶手已經被抓獲,大哥會稟明父親和罕答大人,昭信城的事不需要外人多嘴!”

“莊琴是我海岱城族人,我父親不在這裡,我就代表著父親和海岱城,我的族人不明不白死在這裡,我有責任為她討一個公道。”趙瑛走到門口,反而把何巡逼得後退了兩步。她的氣勢充滿了壓迫感:“大公子在哪裡?我要見他!”

“我大哥在地牢裡。你要是敢進去,你就自己去找他。”何珹大概並不覺得趙瑛有這個勇氣,譏笑地說:“地牢和你這種嬌小姐的想象可能有點差距,我建議你考慮清楚。”

“帶我去地牢!”趙瑛隨手抓了一個侍衛:“快走,現在馬上!”

那士兵是何巡手下的侍衛長,跟著何巡過來接人。本來隻是個觀眾,現在突然被鏡頭搖到,他懵了,看向三公子求饒。

何巡想到自己出發來接人之前,大哥和他說不可以為難趙瑛,儘量滿足她的要求,隻覺得心裡憋屈,卻又不能拒絕,氣悶地吼他手下:“走啊,還愣著乾什麼!”

*

東攸侯府的地牢確是刷新了趙瑛的底線,和她在任何一部古裝劇裡看到的都不一樣。

這座地牢名副其實,位於地下,是真正的地底牢獄。青天白日卻暗如幽夜,要不是領路的羅實手裡舉著油燈,幾乎不見一絲光亮。但是耳畔的呼聲嘈雜且刺耳,隨時提示這裡儘管看不見,但關押了很多人。

何巡在前麵提示:“趙瑛小姐,小心一點腳下,免得踩到不該踩的東西。”

趙瑛忍住濃烈的血腥味帶來的不適感,問道:“還沒到嗎?大公子在哪裡?”

何巡說:“快了。”

就在這一刻,趙瑛腳下還真踩到了什麼東西,她一個踉蹌差點摔倒,趙真連忙伸手扶住了她的腰,穩住她的身形。

“什麼東西?”趙瑛皺眉,站穩之後往地上看。

何巡哼笑一聲:“我建議你彆看。”

跟在後麵的士兵說:“小姐彆看了,地上那是手。”

“手?”趙瑛還沒有完全理解,畢竟在她的邏輯體係裡,地上有磚頭石頭木頭是正常的,但手卻不是什麼會隨時掉落在地的東西,怎麼會走著走著被一隻手絆了一跤?

羅實回頭解釋說:“按照商國刑律,於公道上棄灰的人視為不敬神明,會被處以斬刑,那些是斬下來的斷手。”

趙瑛的記憶馬上回到了海岱城的初選,罕答那天給女孩們占卜,然後要把蘭琴拖出去斬手。

好恐怖的觸感,走路踩到一隻手,真是令人周身都感覺到無所適從,整個地底下都透著一股令人起雞皮疙瘩的涼氣。

趙真靠近她一些,圈住趙瑛的肩膀,幫她保持平衡。趙瑛本就覺得冷,伸手抱住趙真的腰就鑽進他懷裡,一點都沒有察覺趙真一瞬間的僵硬。

一行人走了一會兒,進入一個相對明亮的隔間。

隔間的天花板上有一個采光井,外麵的自然光得以照射進來。這個隔間簡單裝飾過,有地台床,應該是審訊和守衛的士兵暫時休息的地方。還有許多泥刻板、龜背,上麵都刻了篆字,還有一些很大張的曬乾的植物葉子,上麵也以木炭棒記錄了文字。

大公子正拿著木炭棒書寫,看到趙瑛進來,責備何巡道:“怎麼帶趙瑛小姐到這裡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