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攸侯府13(1 / 1)

他連忙站起來去迎,向趙瑛施禮:“多謝趙瑛小姐告訴我的抓捕辦法,讓我能這麼快找到凶手。我已把整件事的經過記錄下來,傳往海岱城,給城主一個交代。這裡陰暗潮濕,不宜久留,我們出去說。”

何巡卻截話問:“大哥是什麼意思?趙瑛給你的辦法?”

何珹道:“昨夜我沒有告訴你,是趙瑛小姐告訴我,暴雨天是消滅一切痕跡最好的機會,真正下毒的人一定會被他背後的人下手處理掉,隻要捉到那個昨晚埋屍的人,就能揪出他背後的指使者。”

何巡的神情有不滿,又似乎是疑惑。他轉向了趙瑛,“你是怎麼知道,埋屍地點最有可能在祭祀大院?”

他依然對趙瑛抱有懷疑,這一切,會不會就是她自導自演誘他們上當的戲碼?

趙瑛坦然解釋道:“雨夜既容易掩埋真相,也最容易暴露真相。如果隨意掩埋,雨水衝刷可能會把屍體衝出來,外來人不熟悉此處,不敢隨意拋屍,也不敢花很久找地方暴露行蹤。隻有祭祀大院,那裡的屍坑哪怕被衝出一具新鮮的屍體,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他們怕殺人滅口的行為暴露,所以會選擇不容易暴露的地方掩埋。”

趙瑛說完,一點沒有把何巡放在眼裡的樣子,直接看向大公子何珹問:“凶手是誰?”

何巡懊惱道:“你要問話,好歹朝著我吧?”

何巡氣她憑什麼不問自己,卻去問他大哥,但又覺得趙瑛說的極有道理。昨晚他聽完大哥的布置之後,佩服得五體投地,當下就認定自己大哥是商國第一聰明人。現在知道這主意出自趙瑛,除了嘴硬,他就隻剩下彆扭。

何珹沒有隱瞞,回答道:“何巡截住了人,是燎城鄭妘小姐的仆人。那人趁夜掩埋屍體,被處理掉的那具屍體是布置晚宴的仆人,中了和莊琴一樣的毒。”

事實擺在眼前,趙瑛是無辜受牽連的人,何巡對她隻是懷疑和偏見,但並不會因為這些偏見而故意陷害栽贓她。儘管趙瑛做的事不招何巡待見,但他不著她的道就是,不影響她是無辜的這個事實。

何巡此刻終於主動說:“埋屍的人已經全都招了,是他的主人鄭妘指使他的。”

“鄭妘,為什麼?”

何巡還在彆扭,何珹便替他的三弟解釋:“鄭妘的母族詹家精於骨器製作,家業龐大大,但是人丁稀少,這一代繼承人隻有三個女孩。鄭妘想攀附我父親,陷害燎城城主之女鄭嫻,再順路除掉一些對手。她知道鄭嫻會給每個海岱城來的小姐敬酒,所以隨手選了海岱城座上的某個酒杯下了毒。”

這時,侍衛長羅實來報,埋屍的人吞石自儘了。

何巡大聲罵道:“叫你們守好了人,怎麼還讓他死了!一群廢物!”

羅實也很冤枉,他們把埋屍人單獨關在一個地洞裡,離開之前,那個人還表現出了極強的求生欲,誰會想到他們一走,他就吞石頭了?

這些士兵當然並不知道其中的原委。

埋屍的人是鄭妘的車夫。就在當晚,有人給了錢讓車夫埋屍,還放下威脅的話:“不想讓你的兒子死在家裡,就把那奴仆的屍體埋了,找個好地方,彆被人簡簡單單就挖出來。你知道的,萬一被人發現了要怎麼樣?”

車夫是個懦弱的老實人,來人拿他的兒子作威脅,他隻能涕淚交加、哆哆嗦嗦地答話:“我知道、我說我隻知道我是替鄭妘小姐辦事的人,其他什麼都不知道。”

“很好。”來人冷笑一聲:“你兒子的命,就看你這張嘴了。”

*

東攸侯莊園裡的地牢,陰暗、濕冷,到處是鬼哭狼嚎的喊叫,充滿了屍臭和排泄物混雜的氣味,進入這個地方的人,籠罩在死亡的威脅與被拋棄的恐懼裡,不需要多久,精神就會崩潰。

鄭妘進入到這座地牢後,一直在向三公子哭訴自己的無辜,哭求三公子替她去告知她的父母,讓他們來證明她的無罪與清白。

何巡常在軍中,見多了這樣的哭求,根本不為所動,隻丟下一句“彆讓她死了”就離開了。

何巡走後,士兵把鄭妘鎖在陰暗無窗的地洞裡。鄭妘哭喊無門,隻覺得自己會死在這裡。

黑暗之中的時間會產生扭曲,讓人一點一點地絕望,產生死亡的錯覺。母親隻有她一個女兒,母親隻有她一個女兒,她死以後,母親一定會整日以淚洗麵,絕望度日。

鄭妘躺在地上,臉旁邊是士兵來給她送水,那一碗散發著怪味的水激起了鄭妘的求生欲。

不可以這樣,不可以,她不可以死在這裡!

她被綁著手,腿被打折了不能動,她就拚命用頭去撞牆引起士兵的注意。

一個聲音傳來:“乾什麼,老實點!”

鄭妘高喊:“求求你,派人去石坊城告訴我的父母,他們隻有我一個孩子,你救了我,他們一定會重重謝你!”

士兵被喊得煩了,走到石洞裡,狠狠地在她的傷腿上踢了一腳:“死了托夢去告訴你父母更快!來了這裡,就彆想出去了!”

這一腳踢得鄭妘幾乎痛死過去,她絕望到無法再發出聲響。

自那之後,就再也沒有人理會她,沒有人當她的命是一回事,她就和腳邊的鼠蟲螻蟻一樣,隨便誰都可以搓揉磋磨她。

黑暗中,她能感覺到被打斷了腿,小腿骨刺破了皮膚突出在外,地牢裡蟲鼠很多,就在露出皮膚的腿骨上爬過來爬過去。

她好怕,她好想回家。

*

趙瑛被何珹與何巡送出地牢,走向出口的路上,趙瑛問何巡:“三公子,我的侍女織花在哪裡?”

“還活著。”何巡不冷不熱地說:“出去你就能見到她了。”

回到地麵時,織花已經被送出來了,由兩個士兵攙扶著她,四肢俱在,站得也很穩,遠看除了頭發淩亂一些,的確沒有受到重刑。

走近之後,趙瑛卻發現織花的左手在滴血。仔細一看,她竟然被斬斷了左手小拇指!

“花姨……”趙瑛說完這兩個字之後,竟再也說不出其他的話來。

織花虛弱地說:“小姐彆怕,我沒有屈打成招,我自始至終沒有被迫承認自己下毒。他們不能對我怎麼樣。”

沒有酒精雙氧水,沒有頭孢青黴素的時代,哪怕割破一道小傷口都可能因為感染致命,斷指就等於人已經站在黃泉路上了!趙瑛氣血充上天靈蓋,此刻不顧任何規矩臉麵,衝上前揪住何巡的衣領,高聲大喊:“為什麼!是誰審她的!”

何巡沒有說話,他被趙瑛忽然的發作驚到了。趙瑛用力推他,用力到恨不得把他摔在地上:“你說話啊!是誰乾的!誰審她的!”

“是我親自審的。”

“明明大公子說過,隻問話,不用刑,可是為什麼她會被砍斷了手指!你告訴我,何巡,你告訴我!”

她抵著何巡連連後退了兩步,“為什麼要做有罪推定,她是一個清白無辜的人,你憑什麼砍掉她的手指!貴族王權的存在是為了在幾方勢力之中做那個中立的第三方,是代表公正和保護的力量,可你為什麼要用手中的權利扼殺彆人的公平!”

趙瑛鬆懈下來,猛得推開何巡,看向大公子何珹,眼眶通紅,聲嘶力竭:“大公子,你告訴我,這是為什麼?”

何巡並非因為一個女奴而產生了什麼負罪感,隻是被趙瑛說的這番話震懾到了,喃喃地想為自己爭辯幾句:“……我……我再賠你兩個女仆。”

趙瑛冷哼一聲,走到織花身邊去扶她,織花努力擠出一個笑容來安慰她:“小姐彆怕,我不會死的,家裡有很多斷了手指腳趾的奴隸都活得好好的。”

何珹望向她的眼神有些歉疚與心疼,溫柔勸道:“我把趙真送給你,再給你撥兩個在外院服侍的仆人。也會為織花請貞人占卜祈禱,如果你信任,可以把她送到莊園裡的醫舍,讓醫師替她治療。這件事是何巡做得不夠妥帖,我代他向你賠罪。”

織花拚命地在向趙瑛使眼色。事已至此,已經沒有回天的餘力,不如見好就收,還能利用何珹的內疚為接下來的神女比選鋪路。

趙瑛明白,織花一門心思就在往複國這條道上使勁,少一根手指她根本不在意。憤怒籠罩了她,可是現在的情形她根本沒有彆的辦法,隻覺得氣惱無力。最後隻有氣無力地說:“還請大公子讓醫師趕緊來。”

*

回到住宿的院子時,其他幾個被帶走問話的小姐已經提前回來了。她們的女仆也折在地牢裡,大公子立刻又撥了一批新的女奴到院子裡服侍。

去醫舍的路上,趙瑛一直在告訴自己,隻要能止血,不感染,斷了手指也是能活的。

織花看趙瑛一直在掉淚,反過來安慰她。“小姐彆哭,你能把我救出來,能證明自己的清白,已經做的很好了。”

她是地道的商國人,見過很多斷手斷腳的奴隸,反而比趙瑛更能接受這個結果。“你想,夫人院子裡那幾個逃跑被砍了腳趾的奴隸,一段蠶豆梗、一把灶心土,敷幾天就好了。沒事的,乖。”

她用沒有受傷的手去撫摸趙瑛的頭。“花姨知道小姐心疼我,放心,我答應了夫人,還要陪你去王都的。”

“我知道,你彆說了,省著點力氣。”趙瑛提起精神,努力回憶上輩子讀書時學過的東西。止血藥有什麼來著?蠶豆梗、灶心土、絲瓜葉,對,這些都是防感染防破傷風的東西,是古人留下的智慧結晶。

何巡在趙瑛走後,雖然並不覺得自己所為有哪裡不對,但何珹一直在勸他,說海岱城在東攸侯的封地之中實力頗強,海岱城人口眾多,製陶的產業再沒有其他城市可企及,父親如果想繼承商王之位,需要海岱城的力量。這次海岱城和燎城的幾位小姐都受到了驚嚇,她們身後的家族需要補償,特彆是趙瑛。

實在被逼得受不了,吃過午飯以後,何巡在何珹的強烈要求下去向趙瑛道歉,他現在站在女孩們的院子裡等趙瑛。

他大哥是著了那女人的道,才會要他拿來女子的飾品當禮物以示安撫。他怎麼就真的被說動,還巴巴地就來了。

這院子裡人來人往的,女官們女仆們小姐們都看著他。何巡在這裡等,那些探尋的眼神幾乎要把他的後腦勺射穿一個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