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琴的房間裡,仆人們已經收拾妥帖,莊琴的屍體被安置在一個窄塌上,用白色的苧麻布蓋住了臉。地上的血跡和摔碎裂的陶瓷碗盞也都已經收拾乾淨。
貞人坐在房間裡占卜,何珹坐在貞人麵前提問,“是病死?”
貞人搖頭,“否。”
何珹又問:“是吃了毒物?”
貞人眯眼,點頭。“是。”
“哪裡來的毒物?”
貞人搖頭,“未知。”
何珹一臉的愁容,參選神女的貴族小姐在抵達昭信城第一夜中毒而死,實在不是好兆頭。外麵院子裡,已經有人在傳這到底是不是神明顯靈,降下天罰。
如果是天罰,那受罰的到底是莊琴,還是他們昭信城?
這時,蔡宣來到何珹耳邊,跪下來悄聲說:“大公子,外麵有人在傳,海岱城的人都可以作證琴氏女衝撞過趙瑛。趙瑛幾天前剛殺了莊琴的姐姐蘭琴,今晚莊琴就坐在她旁邊,如果有人下毒,嫌疑最大的就是趙瑛。”
大公子皺眉道:“不可胡說。”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己潛意識的第一反應是偏袒趙瑛。
“是。”蔡宣連忙低頭。“公子覺得,誰會有下毒的嫌疑?”
何珹深吸一口氣,穩住心態說說道:“蔡宣,你去告訴所有小姐,讓大家不要恐慌,我會查清結果,不會冤枉任何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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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個女孩從趙瑛的房間離開,她們沒能從她口中得到一些關於神明顯靈的證據,來時興致勃勃,去時興致寥寥。她們剛走沒多久,蔡宣來到趙瑛房門口傳話:“趙瑛小姐,大公子請您現在去神廟。”
趙瑛問道:“隻叫我去?”
蔡宣道:“大公子說,毒死的莊琴是參選的神女,是神的侍者。不論是被人暗害,或是誤食毒物,還是神靈降罪,待選的神女之死是大事,今晚所有和莊琴小姐接觸過的小姐,都要在神廟裡接受神明的訊問。”
“大公子是什麼意思?”趙瑛初來乍到,不知道昭信城的神廟是怎麼樣的,“神廟裡建造了單獨的牢獄,用來關押犯人嗎?”
“不。侍奉莊琴的奴仆都已經被抓入地牢問話去了,小姐們身份尊貴,大公子說,隻需要請神明示意,證實小姐清白後,就可以回房間休息。”蔡宣躬身行禮:“請小姐更衣,蔡宣就在門口等候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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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湘冉和冉幼也在房間裡討論。湘冉眉頭緊蹙問道:“怎麼死的是她?怎麼這麼一點小事都做不好!”
冉幼跪在湘冉麵前,垂頭說:“下手的是安插在昭信城的人,不是我們自己動的手,幾層線壓下去,可能就搞錯了人。”
“人已經死了,現在隻能將錯就錯,賴在她們幾個頭上,最好最後查出來能牽扯在趙瑛身上。”湘冉壓下心裡的不滿,說道:“後續都安排好了嗎?要儘快處理掉下手的人。”
“都安排好了,萬無一失。”冉幼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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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真與織花跟在趙瑛身後往神廟方向走,織花一臉擔心,但現在她們不在自己的地盤,她也毫無任何辦法,隻能和趙瑛說:“小姐要鎮定,一會兒見到大公子切不可胡言亂語。”
趙瑛隻“嗯”了一聲。
趙真看不到她的表情,猜她現在怕是亂了陣腳。他想,今夜就再給趙瑛一次機會,如果她沒有被毒死在宴席上,卻依然要死在這場無名冤案裡,那她就不是先祖神靈為他選的人。
這一行四人,趙瑛、織花和蔡宣都不知道,隻有趙真知道發生了什麼。
事情的原委,他當時全都看到了。
午後,他應趙瑛的吩咐去庖房交代給牲牛準備的草藥,路過宴會廳時看到蔡宣正在吩咐趙瑛不吃犬肉的事。完後不久,管事的仆人來檢查,特彆檢查了一圈趙瑛的桌子,氣憤地罵道:“這些懶東西,也不把杯子洗乾淨!”
管事的拿起趙瑛的杯子,用衣袖把杯沿又擦了一圈,自言自語道:“怎麼擦不乾淨?”
大公子身邊最得力的蔡宣大人親自來交代,可見這趙瑛是今晚的最緊要的貴客,絕不能有任何怠慢發生在她身上。然後管事的皺起眉,隨手把趙瑛的酒杯跟旁邊桌上的酒杯交換了。
旁邊的桌子,就是莊琴的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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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路的蔡宣走得不緊不慢,趙瑛緊跟在他後麵,原本一直沒出聲,在織花交代她之後,趙瑛拉住了蔡宣的衣袖。問道:“大公子讓我們去,是要查莊琴中毒的事?”
蔡宣收回衣袖,冷淡回道:“正是。”
“大公子打算怎麼查?”
“問貞人。請貞人占卜,由神明降下旨意,甄彆各位小姐有沒有說謊。”
趙瑛簡直要氣笑了。
沒有王法的年代,查案全靠妖魔鬼怪?占卜神明的旨意根本就是無稽之談,可是這些蠢人偏偏又最信這些無稽之談。
這時,蔡宣停下來,示意跟著他的仆人帶趙真和織花去彆的地方。
趙瑛攔住那仆人問:“你要帶她們去哪?”
蔡宣道:“今晚所有服侍小姐的仆人都要帶去地牢問話。”
聽到地牢兩個字時趙瑛心裡有不好的預感,恐怕帶去不是問話,而是嚴刑拷打逼供。貴族本就不把奴仆當人看,現在出了這麼大事,她們這些小姐們是硬骨頭不能啃,就從仆人身上著手,哪怕能逼出幾個替罪羊來呢?
趙瑛把織花和趙真拉到自己身邊,大聲道:“不行,你不能帶走她們。我們是東攸侯的客人,不是犯人。我的女仆下了牢獄,就是在誣陷我的清白!”
那仆人不敢反抗趙瑛,隻好看向蔡宣求救。
蔡宣停頓了片刻,思忖大公子還是在意趙瑛的,自己應該順從她些,便說:“既然是小姐的人,還是應該跟著小姐去神廟,隻帶走真奴。”
趙瑛又喊:“等一下!”
蔡宣這一晚折騰得極累,已然無法表情管理,毫無一點笑容地說:“真奴是大公子的女奴,帶走她,趙瑛小姐有什麼話說嗎?”
趙瑛說得擲地有聲:“趙真今晚沒有進過宴席,一直在門外等,她是清白的,也不能跟你走。”
“趙真?”蔡宣無語。真是不客氣啊,大公子的人到她手裡就半天,連名字都改成跟她姓了。她是覺得自己一定能嫁進東攸侯府,做這個莊園的主人嗎?
趙瑛毫無愧色道:“大公子親自把人給了我,趙真跟著我一天,就一天是我的人,想把人帶走,那就請讓大公子來跟我說。”
趙真今夜又一次被趙瑛驚到。
他為奴十七年,第一次被打破認知:這世上竟然真的存在會保護奴仆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