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嫻站起身等著何珹說話,可他除了舉著杯子一直笑,也沒有說幾句要勸她飲酒的意思。鄭嫻隻好先開口說:“大公子款待甚周到,此杯美酒敬大公子。”
何珹才回過神來,飲一口酒說:“小姐趕路勞累,飲些酒今夜更好眠。”
主座上的四位公子在何珹敬完兩個城主小姐之後,端著酒杯下來給每一桌賜酒。每個人負責一排,仆人在他們身後替他們抱著酒壇子。
過來給趙瑛這一排五人斟酒的,是三公子何巡。
何巡也是趙瑛打算親自送禮麵見的人,所以他來賜酒時,趙瑛特意觀察了一番他的相貌。
何巡生得一張娃娃臉,卻高大威猛,一副猛將的模樣,看年紀應該在二十到二十五歲之間。單論相貌來看,何巡和大公子何珹不相上下,但何巡勝在個子很高,肩寬腿長,看起來十分強壯,與他顯年輕的樣貌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反倒為他增添幾分特彆的魅力。
冷兵器時代更流行這種體格健壯的男人。
身材強壯,意味著他比瘦弱的男性更有力量,能捕到更多的獵物。在危險來臨時,女人如果跟著這樣的男人,活下去的概率會更高。
基於這樣的立場,趙瑛便多看了何巡兩眼。卻不料被何巡發現了。
何巡在宴會之前就聽說,新來的這批女人中有人搞出了大動靜,是海岱城的城主的女兒。趙羯每年都往昭信城塞女人,今年如果送了女兒來作妾室,明年就送女樂來當仆人。長眼睛的都看得出他的心思,想用女人來邀功湊近乎。
這種人入不了他的眼。何巡看不起趙羯,自然也看不起趙羯的女兒。
他給幾位小姐賜酒結束往回走時,特意在趙瑛麵前停下來,單腿蹲身,神情冷漠地說:“收起你那些愚蠢的伎倆。”
趙瑛一頭霧水,就看幾眼都不行嗎?
“不要想著去求東攸侯說想留下來當妾室。想當我的女人,先想想自己這條命夠不夠硬。”說完,何巡起身就走,一個多餘的眼神也沒留下。
“……”趙瑛無語至極,隻覺得何巡像個無厘頭的哈士奇,空長了一大個人,腦子卻不好使。
這時,仆人們開始給宴席上送熱菜,炙肉的香氣瞬間彌漫在空氣裡。
烤肉是大自然對於刀耕火種的文明最寬容的饋贈。你予我傷痛,但我以德報怨,回饋你美食。
趙瑛原先就愛吃烤肉,來到這遠古文明的美食荒漠,也隻有烤肉這種食物還能給她一點現代生活的氣息。
送餐的仆人很老實,跪在桌邊悉心服侍,把烤麅子腿、烤豬肘、烤黃河大鯉魚這些主菜放在桌子中間,然後又上了幾個裝著煮熟的穀物和湯粥的陶碗,布置完之後才說:“蔡宣大人關照說,趙瑛小姐不吃犬肉,廚房為小姐換成了烤麅子腿,小姐請慢用。”
那烤麅子腿非常大,一條切成了六份。趙瑛吩咐那仆人:“你去門外,把一個名叫織花的女仆叫進來。”
“是,小姐。”
仆人弓著身子退出去了。趙瑛從衣袖裡掏出一塊苧麻布麵料的素色手帕,把這條烤麅子腿包起來放到一邊。
這時,有人在叫趙瑛的名字,趙瑛抬頭,發現主位上的何珹在往她這裡看。他客氣地說:“趙瑛小姐,方才看你不愛飲酒,你桌麵的陶碗中有粟米熬的稀粥,還有甜果壓製出的果漿汁,可以多飲一些。”
何珹有點忍不住,時不時就想找趙瑛說話。
他想,這樣的場合,身為東攸侯的長子,有責任照顧到每個與會的客人。趙瑛是海岱城主的女兒,和燎城城主之女同為這個宴會廳裡最尊貴的客人,他應該多多與她寒暄。
趙瑛也是個老場麵人了,向何珹道謝說:“多謝大公子款待。”
坐在大公子旁邊的何巡麵露譏笑。他知道何珹也厭煩那些大家族往他身邊送女人,但何珹麵對這些女人時都能平心靜氣地對話,光這一點上,他大哥確實有承襲爵位該有的肚量。
再看向趙瑛時,何巡那一雙獵鷹一般的眼裡充滿了鋒利的厭棄。
織花被招進宴會廳後,跪坐到趙瑛身邊小聲道:“小姐招我進來做什麼?這種時候你彆光顧著吃啊!”她恨不能自己親自上桌替趙瑛去應酬,卻隻能繼續壓低聲訓話:“吃一會兒趕緊彆吃了,去見見燎城的那些小姐,把該說的場麵話都說了,探些有用的消息。”
那魯莽人正嚼著個豬腳吃,這時放下豬腳,把桌上那包用手帕包起來的東西拿到織花手裡:“我知道,所以我這不是狂吃一陣,吃飽了好去跟人拚酒嗎。”
織花就要去打開手帕,“這是什麼?”
趙瑛說:“是烤麅子腿。也不知道宴席要吃多久,等到結束肯定餓昏了,你和趙真找個沒人的地方吃了墊墊肚子。”
“趕緊的,揣兜裡。”趙瑛把這包東西給織花塞進衣襟裡,然後把兩個陶碗推給她,“這兩碗粟米粥和果漿汁你們拿去喝,等會兒我被人敬酒肯定再喝不下這些,彆浪費了。”
織花忍不住要笑。
這個孩子也是她看著長大的,雖然一身的壞毛病,愛偷懶,愛擺闊,硬骨頭,不懂事,可是心腸卻又極軟,軟得不像是生在城主府裡的孩子。甚至整個海岱城,也找不出第二個像她一樣掏心窩子待人的。
她忍不住就開始心疼她。如果不是為了複國,便是讓這傻孩子做一輩子的驕縱小姐又有何妨?
織花走後,趙瑛繼續啃手裡的豬腳,還吃了一些雜豆蒸的米飯。這時,坐在她旁邊桌的女孩端著酒杯過來了。女孩說。“趙瑛姐姐,我想以此杯,向姐姐賠罪。”
趙瑛被賠罪兩個字打得有點懵,想把嘴擦乾淨舉杯,猛然發現自己的手帕剛才給織花包烤麅子腿去了,隻能用手背抹了一下,然後舉起酒杯道:“不敢當不敢當,請問你是?怎麼就論起賠罪了呢?”
“我叫莊琴,我姐姐是蘭琴。”莊琴把杯中酒一飲而儘。“我想替姐姐向趙瑛姐姐道歉。”
這酒是黍米釀出來的,酒勁比米酒要大,宴席上準備的酒杯實際上是個大碗,斟滿一杯能一口乾掉是真的猛。
莊琴反轉酒碗向趙瑛示意,笑吟吟的。“趙瑛姐姐願意原諒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