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岱之城04(1 / 1)

蘭琴到底還客氣,含笑問趙瑛:“你是誰家的?”

另一人搶答道:“哎呀姐姐好壞。說不準她連自己的名字都才知道沒幾天,讓她怎麼答得上父親的名字。”

又一個問:“你手裡這束花是來送給蘭琴姐姐的嗎?”

這幾個小丫頭大概覺得蘭琴是族長夫人生的女兒,地位高,所以圍著她討好,令趙瑛很無語。

這都是些什麼品種的馬屁精?討好人要看時候。現在這個地位比自己高的人是競爭對手,討好競爭對手,相當於兩軍對陣幫敵人磨槍,有什麼討好的必要?就算真討了對方歡心,她也不會在競爭中放自己一馬啊!

趙瑛護住手裡的花,看著蘭琴說:“我認得你,你叫蘭琴。”

蘭琴輕笑了一下,“你叫什麼名字?”

“我在我母親的生日宴會上見過你。我叫趙瑛。”

“你是是城主的寵妾孟夫人的女兒。”

趙瑛衝這群人擺了擺手,“我先走了。”

馬屁精們恍然大悟,“是那個人啊,養了好多男寵的那個?”

“哎呀,她怎麼也能跟我們一起參加比選?”

“對呀,她不該都生過好多孩子了嗎?”

蘭琴仿佛全無察覺到旁人話語之中的酸意,相當公正地說:“就算她選不上,畢竟她父親是城主,彆為難她。”

趙瑛沒轉頭去搭理他們,徑直回到了房裡。

織花已經給她把床鋪好了,鋪的是家裡帶來的被子。

*

第二日,幾乎所有小姐都睡不著,很早大家就都起床了,在女仆的服侍下洗漱完畢。

接著,神廟的仆人來叫門。他們穿著神廟統一的服裝,給小姐們送來煮好的泉水。那些清甜的泉水裝在的褐色陶罐裡,陶罐有大有小,各自要送給誰,奴仆們都門兒清——出身越高,得到的陶罐就越大。

女仆們走到門口接應,仆人分發完泉水就走了,隻有阿狐殷勤地向織花說:“我來侍奉小姐吧。”

其他人分到的陶罐都能用一手托住,唯獨阿狐送來這個陶罐特彆大,要雙手才能抱在懷裡,約麼是巫師風邢替孟夫人做的安排。織花點頭淺笑道:“有勞了。”

旁邊三個女孩悄聲議論:

“她怎麼會有神廟的仆人單獨侍奉?”

“你還不知道?她們三個是城主家的。”

阿狐單獨走到趙瑛的身邊,跪坐下來侍奉。他跪在橫榻邊,提著陶罐的耳朵,把清澈的泉水倒在陶碗裡:“小姐今日的早餐,就是這罐清甜的泉水。這是淩晨挑取的山澗水,賣得很走俏,要提前跟貨郎預定才能有。”

“好喝嗎?”趙瑛拿起碗喝了兩口,好像是有一點清泉的甜味。

沒有自來水的時代,這種清甜的泉水是很值錢的。因為水源很容易被動物的糞便汙染,即便沉澱煮開以後,水裡也會留有奇怪的氣味,除非釀成清酒,才能掩蓋這種氣味。但釀酒需要糧食,在農業還沒十分發達的奴隸製社會,餘糧很稀少,酒賣得很昂貴,也很難買到。

趙瑛的泉水有這麼大一罐,彆的女孩和她們的仆人都投來了注視的眼光。阿狐恭敬又自豪地接受著目光的洗禮。趙瑛是這裡地位最高的,她的父親是海岱城的城主,殷勤一些服侍她有什麼不對?

趙瑛衝阿狐一笑:“多謝你,泉水很不錯,我很喜歡。”少有這種大小姐會向仆人道謝,阿狐激動地連忙低頭叩拜:“小姐請慢用。”然後激動得離開了。

同住的一個女孩眼神裡滿是不屑,“你是城主的女兒,他才特意來服侍你喝水。”

趙瑛沒明白她想表達點啥,疑惑道:“怎麼了?”

女孩指指趙瑛的兩個姐姐,“她們也是城主的女兒。”

趙瑛依舊不解,“又怎麼了?”

“她們和你一樣。你沒什麼可高貴的。”

趙瑛點點頭:“是沒什麼可高貴的。”她指著女孩分到的一小罐泉水問:“夠喝嗎?”

“你什麼意思?”女孩仿佛受到了侮辱,像刺蝟被紮了一般炸毛。

趙瑛並沒有嘲笑或諷刺,隻是隨意地說:“織花,我們留下一些,多的就分給其她人吧。”喝完杯中水,趙瑛徑直走出門去。問話的女孩表情跟沾了鳥屎一樣臭,卻不得不示意自己的女仆:“把陶罐遞過去。”

趙瑛的兩個姐姐相互對視著笑起來。

女孩的臉上浮起一絲淺紅,氣惱地問:“你們笑什麼?”

姐姐說:“全家的姐妹都不敢惹她,你膽子真大。”

“惹了她會怎麼樣?”女孩問。

一個姐姐說:“倒也不會怎樣。她不過也就恍如寬容的君主一般,對你恩澤加身。”

女孩沒聽明白這話的意思。另一個姐姐從趙瑛的陶罐裡倒出來一些水,接下話茬解釋道:“拿了她的好處,無地自容罷了。”

*

飲完了泉水,所有女孩都要到神殿門外的廣場集合。

海岱城的神殿十分威武,地基得有十米高,是整座城裡最高的建築,極儘奢華。

一排座椅安置在神殿的廊簷下,等待來自各大家族的貴客入座。神殿前的廣場上有一個下沉的祭祀台,祭司台的四周圍著階梯式的座位,供前來觀看選拔的平民就坐。但他們也不是普通的平民,大都是城裡各家作坊的坊主與家人。

仆從與守衛站得層層疊疊的,像豐收期的莊稼,把整個廣場保衛起來。守衛的士兵至少有兩三百人,多到無法以肉眼計數,足以看出城主對這場比選的重視。

參選神女的少女們就站在廣場的中央,等候接受評選。

商國人喜歡五這個數字,覺得這個數字穩定而完整,是富有神性的數字。所以參選的少女們被排成五個橫隊,每一隊都有五人。這樣的儀式感讓這些年輕的少女受到震懾,不敢喧嘩,隻能小聲私語。

整個廣場明明擠了這麼多人,卻安靜得足矣聽到喘息聲。直到一群巫師從神殿大門裡走出來,神廟才出現了第一陣騷動。他們身穿亞麻白色神職服裝,身後帶著幾個仆人,仆人們手捧著托盤,有的托盤上放著小陶罐,罐子裡不知是什麼液體。有的托盤上放著獸骨製做的骨刀,刀子看著非常油亮,足夠鋒利。

巫師們走下神殿的樓梯,走到女孩們站的祭祀台前,最前麵領頭的巫師長著一雙明亮的眼睛,一頭黑發梳得一絲不苟,看著十分嚴肅。

是風邢啊,這嚴肅莊重的模樣,演得還真像。趙瑛禁不住想笑,她站在最後一排,聽到風邢說:“經過這個早晨,諸位小姐中間會留下十個名額,代表海岱城參加下一輪的擢選。”

二十五個人裡麵選十個人,自己應該能占一個名額吧?每個女孩都這麼想。

風邢繼續說:“你們是虔誠的信徒,也是神選的幸運兒,你們的目光不要局限於下一輪擢選,還應該放在昭信城,更要放眼於西都偃師城和東都商丘城。”

站在第一排的少女之中有人問:“您是大巫師風邢大人嗎?”

風邢維持著笑容,像水池裡采下的白蓮花,“聰慧的小姐,讓我怎樣誇讚您的慧眼都不為過。”

有個女孩的聲音小聲驚呼:“他是城裡最負盛名,地位最高的巫師大人!”

風邢收起笑容,一本正經看向所有人道:“請允許我與其他巫師為諸位小姐開靈。”

說完,風邢帶著一個仆從下階梯,徑直走到最後一排的女孩身邊。下一位巫師走到第四排,再下一位走到了第三排、第二排、第一排,五個人同時站定。風邢宣布:“開始吧。”

眾巫師稱是。

仆人給他們遞上陶罐,巫師用小號的毛刷沾取了罐子裡的液體,在排隊的少女的臉頰上畫了一道紅痕。罐中的液體散發出一股淡淡的甜香。趙瑛判斷,這液體應該不是血。

風邢沒有和趙瑛對視,就像一個初次見過的陌生人,走到她邊上問:“小姐準備好了嗎?”

趙瑛道:“可以。”

“那就請閉上眼。”風邢道。

趙瑛閉上眼睛,感覺到風邢舉起小刷子,在她的左臉頰上畫了一筆,刷子底下的液體是冷的,但風邢的手是暖的。趙瑛邊上的女孩有點害怕,她帶著哭腔說:“我聽說,巫師們喜愛用人牲給神明獻祭。這是人血嗎?”

趙瑛睜開眼,轉頭看著她,溫聲道:“不要怕,這是朱砂。”

風邢這才第一次與趙瑛對視一眼,似乎在肯定她的見識,但一句話也沒說,也沒有表情,隻是以長輩一樣向她輕輕一點頭,然後看向被嚇哭了的女孩,說:“小姐把眼淚擦了吧,我們要開始了。”

女孩揩掉眼淚,赴死一般閉上雙眼,“我準備好了。”

趙瑛笑起來:“彆緊張。”

女孩哆哆嗦嗦地說:“我也不想緊張的,但是今天東都的大神官要來,萬一表現得不好,沒準就要祭天了。我聽說東都的神廟流行人祭,和我們這裡都不一樣。”

趙瑛也不適商夏朝這種人祭的習俗,但人在環境中,隻能努力適應環境。她安撫道:“人祭的祭牲都是囚犯,輪不到我們。他們都是犯了罪行的惡人,巫師不會平白無故讓好人做祭牲的,放心。”

女孩抿著嘴搖頭,“罕答大人有這個權利。他說的話就是神諭。”

巫師們畫完以後走上高台,再沿著階梯走上神殿,回到神殿簷下的椅子上落座,最中間最高的椅子空著。

最後,城主趙羯走出來,迎著一個華服男子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