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書和參本(1 / 1)

誰引柳絲長 一山蘭 3686 字 3個月前

“思念,原來詩裡還可以說思念。”小蟬恍然大悟。

柳樂微微地笑了:“詩裡什麼都可以說。——思念,說得很多。”

“奴婢明白了,”小蟬呆呆望著她,“是不是因為思念很美。”

“不一定。若你思念一個人,有一天還能見到他,那樣才稱得上美……”

小蟬慌裡慌張說:“奴婢瞎說的,奴婢太笨了,懂得太少。”

“你家離京城不遠吧?”

“奴婢不記得家在哪兒。”

“啊——”柳樂輕歎一聲。

小蟬越發著慌:“奴婢在宮裡、在這兒都很好,很喜歡,——更喜歡這兒,像在家裡。”

柳樂笑起來:“你看,古人一字便可稱師,我給你講這句,足可算半個老師了吧?”

“奴婢不敢。”小蟬忙說。

“咦,我認你做學生,你不答應,那可不太謙虛。”柳樂玩笑道。

小蟬嚅嚅不知如何答。

“以後莫再說什麼奴婢不奴婢的。你跟小杏說,她也一樣,當我的學生可以,將來你們學好了,做我的老師也使得。隻是咱們正在談詩論文,突然冒出來一個‘奴婢’,那就太煞風景了,我可不答應。”

小蟬驚訝地看著柳樂,半懂不懂,不敢答話。

“你會寫字不會?”柳樂問。

“能寫百十個字,隻是太難看。”

“學了多久?這就夠厲害了,多練練,慢慢就越寫越好。”

“學了半年多了。”小蟬捏著衣角,“奴婢……我怕再學幾年也學不會,還是伺候不好王爺王妃。”

柳樂認真地對她說:“我聽你話語清楚明了,可見念書有用。不過書裡並不教怎樣伺候人,若為這個,就不要你念書了。書裡教的是——等你念懂了詩經,自然明白。也不必著急,過半年再瞧,肯定又不一樣了。你們很聰明,學得很快,也彆怕問,問了才有長進,將來若有老師解不了的,告訴我,我為你們請更高明的老師。”

“多謝王妃。”小蟬的圓臉一下子放出光來,像快熟的紅果一樣可愛。柳樂見她不好意思,又轉過身去在架上找書。

轉了一圈,她大概瞧明白了:王爺喜歡、或是貴重的書,放在距離桌案近、顯眼的地方,其餘書目按類彆、年代大致編排,並不難找。她又回過頭來到第一隻架子前,這上麵似乎都是些古籍,不知是不是予翀所說的“善本”。她抽一本來看,竟是部《神農本草經》,往旁邊又翻了翻,誰知這一架上全是醫書、藥典。

柳樂不禁好奇:“王爺研究醫術?”

“我不知道。”小蟬湊近過來。適逢柳樂正翻到一張人體經絡圖,她一眼瞄見,呼道,“我曉得了,——王爺生病時,有位湯太醫一直住在府裡,有時他給王爺施針,這些定是他看的書。”剛說完,她一下捂住嘴,不安地瞅一眼柳樂。

柳樂心想:這位王爺不準彆人談論他的病,倒也沒必要這般忌諱吧?橫豎她一點兒也不感興趣,便裝出一副沒留神的樣子,走到另一架書前。

這架便是詩文類的珍本善本了,有些書目柳樂聽父親提過,當時他直歎無緣一見,沒想到這兒都有。柳樂大喜過望,扭頭問小蟬:“我把它們借走看行不行?”

“當然行。”小蟬忙答,又說,“王妃問我,我可不敢當。”

“有什麼不敢當,管書房,不就是管著這些書嘛。”

小蟬羞澀地笑了:“王妃找到想要的書就好,說什麼借不借的話。”

“那我可不還了。”柳樂笑道,“你現在還沒經過,將來有了自己的藏書就知道:銀錢都好借,書可不好借。反正若這些都是我的,我可不許它們離開書房一步——都是很好很好的書,要是被彆人帶走,許就再不放它回來了。”

“王妃又不是彆人。”

“話不是這麼說,”柳樂搖頭,一麵挑書,一麵與小蟬說話逗趣,“要論到心愛之物,誰都是彆人。”

“王妃這樣喜歡,不如就讓王妃帶走。”小蟬膽子也漸漸大了,話多起來,“王爺不大過來,便是來了,也不看這些書,王爺大概把書都記在心裡了,他在這兒隻臨帖寫字。”

“臨帖?”柳樂詫異,“我還不知他愛好書法。”

“也不是。王爺是拿自己先前寫的字臨,一開始他拿不穩筆,後來寫多了,好了之後就不寫了。”小蟬說著說著,不安地住了嘴。

原來還是病後康複的事,柳樂也不追問,心裡卻生出些許好奇:予翀放著這樣好的書房不用,整日在外頭做什麼?她先前認為,像他這樣呆在京中的王爺便是紈絝做到了頂,隻管閒蕩遊耍,優哉優哉、飽食終日便了,近來隱約覺出並非如此,至少這間書房根本就不是紈絝的書房。這麼說他也有正事忙活,說不定還是國家大事,好比每日去衙門上值。他辦得了什麼國家大事?柳樂有些不服,暗地裡撇了撇嘴。

屋內安靜了一會兒,小蟬說:“我拿茶壺去給巧鶯姐姐。”說著,走到案旁一隻亮格櫃旁。亮格上隻孤零零立著一隻梅子青蟠龍蓋瓶,小蟬拉開下麵櫃門,端出一隻托盤,連同上麵的茶具放在格上。

柳樂無意中轉過頭,一件很熟悉的東西落入眼中。她毫不遲疑地走上前抓起來,千真萬確,正是她的藍茶杯。杯上的藍色總是令她愉快,令她想起從小姑娘變為大姑娘的幾年——無拘無束、夢一般的時日;可是如今……她好像又坐在了那間小屋中,緊張地聽著,聽見王爺作難人,焦急地跑出去,正看見他手裡捏著杯子,一副趾高氣昂的嘴臉。舊仇宿怨一下子全勾了出來,柳樂登時來氣,想把杯子砸在地上才好。

小蟬直盯著柳樂的手,顫聲說:“這是王爺喝茶的杯子。我給王妃另拿隻好的。”

柳樂見她緊張,便將杯子放下了。

小蟬忙不迭捧起它,小心地放回在櫃裡,關上門,這才如釋重負一般直起身,從托盤上拿起一隻甜白釉暗花梨頭壺,又拿一隻與它相配的茶杯,抱著往外走。

花了半個時辰,柳樂已找好自己想要的書,摞起來足有一尺來高。

小蟬說:“我給王妃抱著。”

“不用,我們兩個拿得回去。要是你願意去我那裡玩玩,就一塊兒走吧。”柳樂說。

小蟬蹦跳著跟她們進了花園,一路走一路說:“先前這裡不是這樣,沒有這亭子,那叢月季也是新栽的,春天開了花,坐在亭子裡才叫好看呢……”

等走進折柳園,她閉了口,瞪大眼睛四麵望了半日,說:“這兒我可沒見過,先前這一片半荒著,我隻知王爺又蓋了園子,沒想到這麼好看,怪不得王妃住這裡。”

看見棲月小院,她不敢再邁步,巧鶯硬拽了她才進來。柳樂拿兩支鼬鼠湖筆,給她和小杏一人一支,小蟬喜不自勝,差點兒又要磕頭,巧鶯攔了說:“你閒了就過來玩,叫小杏也來,彆這樣拘謹多禮,我們姑娘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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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日這天,柳樂第二次去向太後請安。這次予翀一直陪著她,隻是要回王府時,走到宮門處,予翀說:“你先回家,我還要去見一見皇兄。”柳樂點點頭,在她看,兄弟間便該如此親厚。

其實皇帝一日萬機,兄弟間感情再好,也勻不出工夫常常碰麵。若無要事,見麵時說幾句話便罷了。不過這一回,確實是皇帝將予翀喚了去。

予翀到禦書房時,天子仍在伏案揮毫。一旁的小太監正研墨,聽見予翀進來,隻動了動眼珠,從眼角向他一張,仍舊屏息低頭,緩緩轉動墨錠。

予翀也立在一邊候著,不開口。

半刻鐘之後,天子擲筆,抬頭看看予翀,眉頭舒展開來,銳利的眉峰便不顯得淩厲而是俊朗了——年過而立的天子氣宇軒昂,儀態威嚴,兄弟兩個的眉毛和嘴巴十分相像。這時天子揮退侍從,向予翀麵上覷了一覷,打趣說:“不太高興嘛,可是嫌朕打攪了你的新婚?”

予翀答:“臣弟生來不是嘻嘻嗬嗬的模樣,皇兄也來挑眼。”

皇帝溫和地問:“你這親事,可還喜歡?”

“臣喜歡,謝謝皇兄關懷。”

“前日問你,你也是這般說。”

“我的心不會朝夕更改,不管皇兄何時再問,臣都是這般答。”

“你當我為何又問你一次?——你成婚快活了幾日,朕就煩惱了幾日。”皇帝從側麵拍了拍案上壘得頗高的一摞奏章,“你瞧瞧——前日沒告訴你,那時候參本已經來了,自從釋了計正辰,且又增多一倍。”

予翀走上前,把那摞歪斜搖晃的奏折規整了一規整。“恕臣弟愚鈍,臣弟不知,臣弟成親,如何礙了大人們的事?”

皇帝斜他一眼:“如今都說你看上計家婦在先,設計構陷計正辰,好好一個官員叫你害得入了獄不算,又霸占他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