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王和皇帝(1 / 1)

誰引柳絲長 一山蘭 3829 字 3個月前

予翀麵不改色道:“陛下明鑒:臣弟在皇祖母的壽宴上才頭一次見到……計正辰的夫人,即便當時留了意,臣怎能知曉滎陽一定有事,正好用來陷害計正辰?”

“朕知道你不做這種事,可是朕如何向眾人解釋?偏偏計正辰牽進案裡,偏偏他們夫妻和離,你轉頭娶進王妃,這邊計正辰便無罪開釋,何來這麼巧湊在一處,彆人如何信?”

“可是事情果真是這麼湊巧。昔日,王妃還是計正辰的妻子時,臣見著她,確實喜歡,不過知她已嫁了人,夫君又德才兼備、是陛下愛惜的臣子,臣可沒有半分逾禮之舉。後來聽說計正辰犯罪事發,臣才替他的夫人不值當。他們既然和離,再無乾係,那麼臣娶柳氏也是名正言順。再後麵查清計正辰無罪,臣對他便無嫌憎。若臣果真懷有私怨,陷害計正辰,就會一力害死他;若陛下偏聽偏信,舉枉措直,也不會使他好端端開釋複官。誰有話說,臣可以理直氣壯答他。”

“那你答吧。”皇帝起身,又在那遝奏折上重重一拍,“連你的老師譚友鶴也在其中。”

予翀沉默一會兒,說:“這些參本陛下不需理會,臣想,他們慢慢就會明白。”

皇帝走出龍案,來回踱著步:“其實是因你而起——要不是你病中做了那個夢,一醒來便催促朕,要朕派人去建水壩,此事本也不必那樣急;朕確實聽聞計正辰有建壩的方案,但朕想,他畢竟年紀甚輕,少些曆練,還是先辦幾件小差事再說,若非你向朕提他,朕不會派他去。建壩令他們事情敗露,計正辰去了又被牽在其中,你又娶了他的夫人,要說湊巧,當真是巧啊。”

予翀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臣翻看以前的信件文書,發現臣原本便想推薦一人修建水壩,大概臣心裡始終存著這事,才會夢到;臣又是因這夢而醒,所以臣以為建壩之事重大,才會立即向陛下稟報。夢中建壩之人偏是計正辰,臣也納悶不知何意。其餘的事情,臣更是實在沒有料到。”

“對,對。你這夢是好夢,修建水壩、揪出逆臣、發現鐵礦,全部都是好事,中間出些微差錯也無法,是天意如此吧。”皇帝站住歎了口氣,瞅瞅予翀,又打趣道,“要說還有什麼好,就是你得了一個王妃。”

“是。”予翀一本正經地回答,“其他事情臣也高興,但娶到王妃臣最高興。”

“唉,你這性子真是沒改。”皇帝搖了搖頭,忽然又說,“現在滿朝文武要麼是罵你,要麼不說話,唯有一人向著你,你道是誰?”

予翀想了想:“臣不知。”

“是謝家。”皇帝加重了話音,“並非太後說情,是謝家自己不計前嫌站在你這邊,朕也沒想到。”

“他們相信臣,臣很感激,不過臣不記得與謝家有什麼‘前嫌’。”

“你彆裝傻。”皇帝眼睛向他一橫,“你那王妃,本來該是姓謝。”

“臣不敢在皇兄麵前假裝,前事確實都不記得了。若說婚約一事,臣本來是會為難:且不說病中臣同廢人一般,便是愈後也諸事皆不曉得,實在配不上謝家姑娘。由謝家先勾銷婚事,臣非但不怨恨,反而大鬆了一口氣,不然臣自己確實不好提出。臣雖有這個想法,到底是謝家先行一步,臣想,不至於為此傷了和氣吧。”

“你在病中,不好耽擱了他們二姑娘,也就算了;他們還有個年紀小的,你若娶了她,如今不是誰也無話可說?”

“臣的婚約是與二姑娘立的,臣對她已深覺慚愧,何敢另思想謝家女兒。縱臣心上再無他人,亦不能從命。”

皇帝輕輕擺了擺手,又踱起步來:“不必管謝家了。朕先彌補計家,這總是咱們理虧吧。”

“陛下不是要將計正辰升遷?”

“對,我叫你來,正因此事:為計正辰,計銜山生了一場病,如今好好的官也不做了,要告病辭任,朕心中甚不過意;他年事已高,朕也不好強求,照朕想,把他兒子升一升並不為過。”

“不為過。”予翀緩緩地說。

“先加升一級,後麵慢慢再來。”皇帝自語道,向予翀轉過身,“朕還有更不過意的——你那位嶽丈,柳老先生是元朔九年二甲第七名,朕隻與他一個虛職,實在委屈了,朕想要他去吏部,你看如何?”

予翀沉吟片刻,說:“臣感激陛下惜才厚意,但是我的嶽丈確實不喜做官,恐怕勉強不來。”

“那麼你的內兄,朕聽聞他亦是才能出眾,也該安排個適當的職位。”

“我那內兄要說也有幾分才乾,不過不必急在此一時,慢慢候缺吧。”

“既然如此,先依你。”皇帝看看予翀,“朕記在心上,不會遠,總是要柳家風風光光的。”

“臣弟謝過皇兄。”

皇帝沉默著,再踱了兩圈,張口道:“眼下刑部沒有空缺,還得想法挪一個位子給計正辰,所以你薦的那位許冕,暫且無處升他,先放放罷。”

“刑部?”予翀正賞禦屏上的山河圖畫,聞言猛地轉過頭,“他要去刑部?”

皇帝停住腳:“朕答應任他選擇,選哪裡就是哪裡,昨日計正辰上奏說願去刑部。”

予翀笑起來:“許冕沒有關係,有合適處陛下再升用。不過計正辰……臣以為他會想著外放,沒想到他願意留在京城,還專挑了刑部,他倒是很能忍辱負重嘛。”

皇帝不以為然地說:“他既沒有過犯,大家看他自然不同,到了刑部,也算是彼此都熟悉。朕倒願意官員都如計正辰一般心胸開闊、不計前嫌。”

“臣想起來了,”予翀忽地哼一聲,“陛下說一開釋計正辰,參本更多了。陛下不若再去查查,這風一定是從計正辰那兒放出來的。”

皇帝板起麵孔:“你還說與他沒有私仇?”

“臣怕他有——計正辰對臣難免心懷怨恨,與臣作對。”

“他就是心裡不滿,還能把你怎麼樣,你怕他什麼?放他遠遠出去,京裡的人就能把這事忘了?”

對著皇帝的目光,予翀微微低下頭,坦然地說:“他在哪兒我自然都不怕。臣隻是想……計正辰偏要去刑部,臣看他此舉有點兒蹊蹺。”

“有何蹊蹺?去刑部為何就是與你作對?”皇帝怪道,見予翀不答話,又踱步說,“朕原想他會去戶部,接計銜山的職,雖說也正當,就怕有人看了眼紅,說朕胡亂用人,隻圖省事。誰知他願意去刑部——出了名吃力不討好的差事——足見計正辰也是個足履實地的人,正好還免了朕為難。何況朕答應的事情,怎好反悔,且要他去了再瞧。”

“他大概是想在刑部大啟宏圖,免得再有人如他一般受冤屈。”予翀譏諷道。

皇帝不接言,停了一會兒說:“這件事朕已經定了,告訴你,是要你避避嫌疑。計正辰既去刑部,那裡的事,乃至都察院、大理寺,你都不要再摻和了。”

“臣並未……”

“我知道。”皇帝搖了搖手,打斷予翀,“你是朕自家兄弟,朕心裡當然是向著你,也知你對朕從無半點欺瞞,但朝廷不是朕一個人的朝廷,彆人不姓魏,自然將事情和朕不是一般看;而朕也不能為你一人和眾人作對,慢了臣子的忠孝之心。他們要你離開京城,朕不能允,朕還可以搬出太皇太後,朕也願意有一個兄弟在身邊;他們要你不在京裡擔職,是怕你壓在他們頭上——就計正辰這事上說,先不論孰是孰非,不能說他們的顧慮全然是空穴來風,因此,朕也不能再置之不理。”

予翀默然。皇帝語重心長道:“你的身份在這兒,做好一個晉王,足可以交代過去了,鋒芒太露,容易招人嫉恨。你一場大病剛好,又是新婚,急什麼,歇一歇何妨?何況你身上擔子並不輕,光水壩一件就夠勞累了。——你聽朕一句,京裡的事暫時先不要管,把水壩建成,那時候彆人自然沒話說。若還像先前這般,再被人揪到錯處,連朕也難留你在京。”

“臣弟遵旨。”予翀躬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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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給你。”予翀將一張對折的紙片放在桌上。

柳樂展開來瞧,是張銀票,“銀一萬兩”幾個字令她一驚,趕快放下,禁不住臉紅了,“殿下是何意?”

“這些銀子給你。在寶通錢莊,立時就能兌出來。”

寶通是京裡最大的錢莊,柳樂自然也知道。她搖搖頭:“殿下收回去吧,用不著。”

“你不用多心,沒旁的意思,這是我早就準備了要給你的。”予翀再把銀票折好,放入柳樂手中,捏住。

柳樂慌亂地掙了幾下,沒掙開。“我在這兒衣食不缺,用不到銀子,就是平日賞人、買東西,一月有幾串錢足矣。”

“櫃子上有零錢,用完了叫人再添。這個不是給你用。我聽聞嶽父母有意換所宅院——”

柳樂打斷道:“是我哥哥向你說的?”

“沒人向我說。我原本正有這個想法,隻是一直沒尋到適合的宅院,最近聽經紀說錢家手裡有套院子要售,正在與人談,我便讓他留意著。再往深一打聽,談的那人就是你哥哥。我想既是同一碼事,何必多轉個圈。況且我也不便直接出麵,這樣更好,你就把這銀子給你哥哥,辦成這樁交易,彼此便宜。”

柳樂這時總算抽出了手,“多謝殿下,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