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樂,你叫柳樂。”晉王說,“我叫禹衝。”
一霎間,柳樂怔在原地,氣都喘不出。她以為準是自己聽錯了,皇家不是姓魏嗎。
“殿下的名字叫……”
“禹衝。”晉王從腰上解下一塊玉,隨意向她一拋,“你當我騙你?”
柳樂急忙去接。東西太小,她手沒抓住,看見那白色玲瓏玉石飛入懷裡,慌忙合臂抱緊,一時不知夾在哪處,怕一鬆開,在石板地上摔碎了它,彎著腰一動不敢動。
晉王看了一眼,走上來,輕輕扶起她,一隻手從她胸前和臂間插進去。“在這兒。”
柳樂趕快放下手臂,慢慢後退一步,漲紅了臉。
好在晉王把物件遞到她手裡便轉身坐回原位。柳樂低頭去看,這是一枚私印,篆刻端莊大氣,高貴肅穆,刻著的是兩個字:予翀。
原來是這兩個字,原來隻是讀音相同。
“魏予翀,這是天老爺給我的姓名。魏字你叫不得,以後叫我予翀。”
柳樂緩緩吐出一口氣:“殿下的名字,我記住了。”
“記住了便用,以後彆喊殿下。你拿著吧。”晉王予翀抬抬下巴。
“殿……”柳樂一開口就又說錯了,但要她不稱殿下可以,卻實在沒法對著這個人叫出那個曾經珍重無比的名字。“這是你的印章,我不該拿。”
“彆遞過來了,你替我收著。”予翀隨隨便便一揮手。
柳樂隻好聽從,本要把它裝入袖中,又想這東西萬一丟了麻煩,且為了顯得尊敬,她便先躬身將玉章放在案上,又去摘腰上係著的一隻香袋。
予翀忽道:“算了,讓人先拿下去收著。”
他抬手不知向何方打了個手勢,立即一位青衣侍從飛跑近前,腳下半點聲音也沒發出來,收了東西,又後退消失不見。
柳樂認出上回殺人時就是他在旁邊,吃了一驚,不由向四處去看。
“不用找,再沒人了。”予翀犀利地盯住她,“你剛才好像很害怕,為什麼?”
柳樂定定神,“不是害怕。——昔年我父親有位學生,姓名與你一樣,我好久沒有聽過他的名字,猛一下有些吃驚。”她想沒什麼好隱瞞的,直視著予翀說。覷他神情,加上一句,“不過字不同,並沒有犯了殿下的諱。”
予翀不耐煩似地擺擺手,轉了話題:“你過來是為何事?”
“我聽說這裡花園很美。”
“喜歡嗎?”
“喜歡。不過我確實有事要找殿——找你。”
予翀不言語,柳樂又開口:“我想問問,計員外郎……”
“你非得為計正辰的事情,才來和我說話?”予翀毫不客氣地說,一瞬間臉色變得更冷。
“殿下平日事多勞煩,我擾了殿下休憩,還望寬宥。”柳樂道歉說。
“我原指望著,你和他已經一刀兩斷了。”
“我和計員外郎是已經無瓜葛了,但計員外郎已在獄中關了許久,我……”
“難怪人說一日夫妻百日恩。”予翀哼道,“你不怕得罪我,也要為他求情?”
“計員外郎也曾是我父親的學生,因為此事,我父親心中不安,他身體不好,我怕他煩憂過甚,再添了病。”
“明日派太醫過去看看。”予翀立即說,“計正辰自己作惡,與彆人無關,要牽連也是他計家的人,連他老頭子都好好的,沒人責罰他教養不力,又怎會怪到嶽丈大人頭上?嶽丈大人桃李天下,也就碰上這一顆爛果,丟開就行了,不用為他掛心。”
“可是計員外郎沒有作惡。”柳樂堅定地說。
“你這樣肯定?”予翀抬眼瞅著她。
“我肯定。”柳樂毫不猶豫答道。
“為什麼?因為你父親的學生不可能有壞人?還是因為你與他多年相知,所以能不問事由地相信他?”
柳樂頓了一下:“因為沒有證據。我不會不問事由,可是有人正做著這樣的事,聲稱計員外郎勾結外敵,意圖……謀逆,真憑實據在哪兒?拿不出證據,彆人說什麼我都不會信。”
予翀同樣停了一會兒才開口:“這得去問刑部,他們正在查,至於是何樣憑據,查清楚後自然一件不漏呈出來;查不出,也不會關他一輩子。”
“已經查了這麼久,查出什麼了?”
“這可不是偷雞盜狗的小勾當,一下子便能查清楚斷明白。”
“他不會偷雞盜狗,亦不會蒙蔽朝廷。”
“蒙蔽朝廷?諒他還沒那個能耐。”予翀微微一笑,安慰說,“不必急。你看,難道現今是豺狼當道、蛇鼠橫行?既不是,足見官府還靠得住。”
“難道官府就從不冤枉人,就不會辦出冤案?”
“會,當然會。”予翀又笑一下,旋即冷漠地說,“不過那有什麼,古往今來,冤死的人也不止他一個。”
“你明明答應過!”柳樂氣得聲音都變了。她原本是要婉轉些的,但說著說著事先想好的一套辭令全忘了,也顧不得予翀可能不高興,不敢置信地瞪著他。
予翀站起身,和她隔案對視,“我明白了,純粹是場交換。我救他,你才嫁我,是不是?”
“不是。”柳樂還沒有完全昏了頭,她平平氣,說,“我嫁給你心甘情願,與其它任何事情無涉,但是殿下也確實答應過我。——我願意嫁的人,不求他聲名顯赫,隻要他是一個言出必行、頂天立地的大丈夫。”
“好,那記住你這個心甘情願。”予翀深深看了她一會兒,又坐下,恢複了先前的閒適姿態,“不過你的言下之意我也聽出來了:要是我反悔,咱們之前那些盟誓便不作數了。”
柳樂臉有點兒紅:“咱們是明媒正娶,拜過天地祖宗,當然作數。並且我知道殿下絕不會言而無信。”
“對,拜過天地當然作數,走到哪裡都作數。”予翀抬起眼,向著她笑了。
“那麼殿下……”
“言而無信倒不至於,不過我記得是答應過不去為難他,可沒答應放他出來,我沒那個本事。”
“可你明明能夠隨意……”柳樂氣結。
“你說上次殺那人麼?你倒很會拿我的把柄。”予翀好笑似的看著柳樂,心平氣和地說。
“不是。”柳樂的臉紅了個透,“上回你救了我和計姑娘,我感激之至。我知道,取人性命對殿下來說也並非小可之事,但因是正義之舉,殿下便可做。這回有何不同?”
“這回不一樣——”予翀搖頭,“那天我親眼看見他對你懷不軌,當然忍不得。可計員外郎這案子自有人審理裁奪,安心等著便是,大可不必我胡亂插一腳。”
“計員外郎的家人已經等了三個多月,已經十個月沒有見到他一麵,如何安心?”
予翀想想,說:“那麼我派人去劫牢獄,把計員外郎送到個平安之處,讓他的家人能夠與他會合?”
“如何做那盜賊行徑?”柳樂又忍不住氣惱,喊叫道,“計員外郎是堂堂正正的人,為何不能堂堂正正出獄?”
“對了,他可是個堂堂正正的人。”予翀的聲音還是低且平靜。
一時間柳樂心全灰了,知道再怎樣求他都沒用。不,是她自己沒用,想不出任何辦法。她氣恨著自己,又拚命忍住氣,憋住淚。
予翀凝目看著她,張口道:“你想要計員外郎堂堂正正出來,又著急,不肯等著衙門結案,這就難辦了。仗著王爺的勢力,就算是堂堂正正?再說關他的不是我,我也沒權力一句話就放他。或者你說得再明白些,想要我怎麼幫忙?
柳樂聽他有鬆動之意,急忙說:“不要你放他,隻要你去請皇帝過問一下,讓他們管這案子的人不得再拖延,儘快集齊人證物證,拿證據斷案,不許有人從中弄鬼,並且未釋放計正辰前,允他家人探望。”
“倒也不麻煩,”予翀似笑非笑,“你再想想,隻要這些?”
柳樂果真想了一想,猶豫著說:“若能借出案宗讓我瞧瞧,或許——”
予翀笑出聲,打斷道:“你還想查案?”
“對!”柳樂吃他取笑,反大膽起來,“這案子或許複雜,但計正辰是否牽涉其中,我不信有多麼難斷。他們不嫌自個兒無能,那我也不怕試試,他們敢說公道,我更敢,他們謹慎是為保住自己的官帽子,我多事是為不讓好人蒙不白之冤!”
“你不若直說你是為計正辰一人。”予翀的語調冷如冰。
“殿下路見不平,不也是拔刀相助麼?我為何不能為朋友?”
予翀哼一聲:“我想他大概不會願意讓一個女子為他費心費力。”
“可是並沒有給他彆的辦法,關了他這麼久,有何人肯聽他為自己辯解一句?”
“計晨何其有幸。”予翀深深歎息,“若是我陷於牢獄,恐怕沒人會為我做這樣的事。”
“殿下不會碰到那種事。”
“世事難料,你不明白?”
柳樂不語。
“假若真有那一天,你會為我四處奔走求情?”予翀追問。
這問題無法回答,柳樂知道,不管她怎樣答,他都不會高興。
“若果真碰到那樣一天,我也無能為力,願與殿下同生共死。”
予翀隻低哼一聲。
柳樂也不指望他會信。
“你可考慮清楚了,這次我幫計正辰,以後我不會再答應你彆的事。”
“我不會再求你其它事。”柳樂不假思索答道。
“那便一勞永逸好了。”予翀不瞧柳樂,握著酒杯,又歪在坐榻上,“省得你再來跟我說計正辰這般計正辰那般,我懶得聽。我明日就去請求皇上放了他,我為他作個保,皇兄便是不高興,也定能答應我。到時會將他官複原職,且寫在邸報上,昭告天下,說明計晨涉私采鐵礦一案,經查無此事,還他個公道。除非將來另有確鑿證據,絕不再抓捕他。做到這步,你可滿意了?”
柳樂沒想到他突然這樣痛快,倒沒話答了,隻說出謝謝二字。
予翀坐直身,看了她半晌,突然咧嘴一笑:“沒傷了和氣吧?我們這好像是婚後頭一次見麵,你過來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