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史與和離書(1 / 1)

誰引柳絲長 一山蘭 3869 字 4個月前

“娘,娘!”柳樂聽見計晴叫喊。原來董素娥險些栽倒,幸而被高嫻計晴兩人扶住。柳樂想幫忙,計晴一把推開她,冰冷的目光向她身上重重剜了一下。柳樂一愣,尷尬地垂下手。管家、丫環聞聲都趕來了,屋裡盤桓不開,柳樂便回自己屋中坐著;過一時,聽得董素娥並無大礙,放了些心,也不好去問候,免得惹厭煩添忙亂。

她越想越疑心午間的事不是真的,抓住巧鶯問:“那王爺,你看見了……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巧鶯壓著聲說:“我不知道啊,姑娘。就他剛進屋時,我看了一眼,哪裡敢多瞧。計太太讓我留意添茶水,我隻顧盯著茶杯子了,哪兒想他說著說著竟說到姑娘頭上了。”

原來真的發生過。柳樂一屁股坐在床沿。

巧鶯偷偷瞅了她幾眼,說:“這個時候了也沒什麼當問不當問——姑娘是幾時認識了王爺?我聽計太太好像說,王爺前兒路上搭救了姑娘和計大姑娘?”

“什麼搭救?”柳樂皺起眉。再想那樁事,益發悔恨莫及。“是我和計姑娘出門,碰上了幾個惡霸。——是我不對,不該去,不要提了。”

“是那個時候王爺看姑娘……那次不出門,就不會碰見王爺了?”巧鶯小心翼翼地問。

是不是?柳樂自己也不知道。她拚命回想,似乎隻碰到晉王兩回,一次在行宮,一次在譚大人家。兩次都有許多人,怎麼偏就是她劈麵撞上晉王,和他說了話呢?——說了幾句話而已,何至於他會來這一出?她喃喃道:“已經答應了,如今該怎麼辦?”

巧鶯也沒丁點兒主意,想了想還是安慰說:“這也是沒法兩全的事,姑娘要救計二爺,隻好答應王爺。不過王爺人看著也不壞,——他做王爺的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他想娶姑娘,就想了這個法兒。要是計二爺沒事,哪怕告到皇上跟前,是王爺沒理;可計二爺給關著,說句難聽話,王爺非不講理,姑娘也沒法子。如今他是規規矩矩求娶姑娘,回稟了皇上的,可見倒是真心,姑娘嫁去,將來未必不如意。”

“我是怕爹爹知道怎麼辦。”

巧鶯忙說:“在老爺太太麵前,姑娘可不能露出是受迫的樣子。姑娘拿定主意嫁王爺,等咱們回家,千萬說是心甘情願的,親生女兒願意,老爺最多責備幾句就過去了;姑娘若怎麼也不想嫁,咱們再想彆的法兒,就怕……”巧鶯為了難。

獄裡黑禿禿的炕頭,父親的字畫,潑在地下的水,濺在衣上的血……這些事物在柳樂麵前一一閃過,她打了個寒戰:“我嫁。等回家就照你這樣說。”

她就去王府見識見識,看那王爺到底幾個頭幾隻腳,能把她活吃了不成。

.

第二天一早剛起床,忽聽見一片打門聲,不知為何事。大家都跟過來看,就見管家讓進來一位官員,數名隨從騎馬站在門外。

計銜山這時尚未穿好衣服,董素娥慌忙請來人進屋稍候片刻。

來人麵相不過二十一二年歲,卻好大一副派頭,對董素娥的話恍若未聞,甩一甩衣袖,立在院中腳步不動,四處恣意打量,看過一時才轉頭,開口笑道:“下官乃晉王府長史陳允,奉王爺命,過來傳個話:王爺說,不管是放妻書還是和離書,須由計正辰本人看過,簽上姓名,印了五指手模方作數。”

董素娥又急又慌,陪笑道:“我兒——小犬還在刑部,我們代他不是一樣?”

“怎能一樣?”陳允反問,“皇家親事,容不得一點兒差錯。若是計正辰無罪開釋,日後還在朝中為官,難免與王爺碰麵。萬一計正辰嫌臉上難看,不肯認了,再說些不三不四的言語,拿他怎樣?王爺也不願落個欺壓人的惡名,還是有個憑據為好。”

“不會不會。”董素娥連聲說,聽到“無罪開釋、朝中為官”,臉上減了幾分憂色,擠出半絲笑來,“王爺之令,豈敢不從,隻是我們實難見到小犬,陳老爺可有法子?”

陳允笑笑說:“不勞多慮,文書交給我帶去便可。現在若已準備好,下官即刻拿去刑部,若還未備好,下官多等一時半刻倒也無妨。”說著他抱起臂膀,又向四周去瞧。

柳樂已將二人對話聽見了,忍不住上前問:“不是說好三日嗎?”

聞聲陳允連忙轉身,一麵彎腰低頭一麵說:“見諒見諒,王爺有要務在身,需離京幾日,想將此事儘快定下來。王爺希望回京後立即行婚禮,卑職得趕緊去準備,多求體諒。——當然,王爺答應王妃三日,三日也等得。”

柳樂聽他口稱王妃,心中更惱,又不好再說什麼。董素娥說:“請陳老爺中午再來,我們那時候定將文書備好。”

“好,下官中午再來打擾。”陳允一打躬,倒退著向門口走。

“等等,”柳樂喚住他。“可否請你帶我去刑部。我和計正辰當麵說清楚,共同簽字畫押,豈不更妥當,不出一點兒差錯?”她連譏帶諷道。

“此事萬萬不可行,請王妃勿難為下官。”

“那我可否另寫一封信,你捎去給計正辰?”

陳允仍是彎著身,說:“王爺命下官隻將相關文書帶到,多一字也不許下官傳,若違背,下官性命事小,害王爺王妃生隙,下官罪過可就大了。”

柳樂心想晉王分明是要故意折辱人,想到他們會對計晨說的話,想到計晨心中滋味,恨得兩眼冒火,卻又無可奈何。

董素娥趕緊說:“請上覆王爺,今日一定備好。請大人午時過後再勞累一趟。”

“好說好說,刑部申時過後就不好進了,下官未時半再來,正能趕上。”陳允一邊答應著一邊出了門。

柳樂回屋呆坐了半晌,巧鶯進來說:“姑娘,我們還是快離了這裡吧,剛才我去後頭,聽見計大姑娘罵姑娘——真沒良心!姑娘平日拿她當親妹妹待,現在為計家的事,姑娘也是不得已,聽她說倒成了姑娘招惹王爺,才給他們家招了禍。”

這個院子小,後麵的喊叫柳樂也聽見了,但她並未留神,隻是聽到計晴的哭聲更覺惻然,心想她父親身上不好,母親亦是強撐著,兩個哥哥都入了獄,她也是個向來倍受嬌寵的年輕女孩兒,如何受得了這些?誰知計晴竟這般誣賴人,柳樂氣怔了:“她怎能這樣說?”

“氣不過罷了。”巧鶯哼道,“要是換成她,肯定又有另一套話,假若王爺向她提親,還不把她美死。——都不用細想,誰都知道王爺最近才病愈出來走動,那時姑娘都嫁過來了,整日被計太太關在屋裡做活,哪兒招惹王爺去?再往前,王爺病了兩年,更沒影了。真是的,八竿子打不著的事也往一起拉扯,怨誰也怨不著姑娘啊。要不是計太太喝住她,我當場進去給她兩個大嘴巴,姑娘家說那種話也不嫌臊!更可笑的還在後頭——她非逼著計太太寫休書,不然就要撞牆,我才不信她真敢撞。”

“休就休吧,我不在乎。”柳樂冷笑。

“不是,凡事總得講個道理,姑娘又沒過錯。”巧鶯不服道,“姑娘是沒聽到計姑娘說什麼——她說姑娘見一個愛一個,嫁過來前就和人有首尾,要把這事告訴王爺知道。”

柳樂氣得手腳冰涼:“讓她告訴去,我巴不得呢。隻有她把什麼狗屁王爺當個寶,我才不稀罕。”

“她就真告訴了,王爺也不會計較,看她不氣死。”

“我計較!什麼嫁過來前和人——她就是說我和禹……憑什麼這樣說?”

巧鶯看柳樂氣得狠了,後悔不該提這話,索性明亮亮說破:“就是說姑娘和禹大相公,計二爺都知道得清清楚楚,真有事,輪到她說?咱們理她呢。”又打岔道,“姑娘趕緊回家吧,彆在這兒耽擱了,還有老爺太太那一關。姑娘看看哪些東西帶著,我這就收拾去。”

“是該趕快回去。”柳樂站起來,“不知道他們把文書寫好沒有?”

“他們不會真的把姑娘……那可不好聽。”巧鶯擔心道。

“不怕,不管是哪樣,給了我我就走。除了衣裳、隨身東西,剩下的都不必帶——寧可少,彆拿多了。有幾件衣裳是後來裁的,你揀出來送給陳嬤嬤吧。”

“我曉得,姑娘,誰稀罕她家裡的東西,都留給她好了。不過——”巧鶯停了停,假作緊張,卻是開個玩笑,“姑娘總會帶上我吧?”

“那當然。我從家裡帶了你來,也帶你回去,隻是這回……你彆去王府了,以後你就跟著二姑娘。”

巧鶯急了:“本來我起過誓,水裡火裡都跟隨姑娘,誰知現在姑娘去王府享富貴,卻不要我了。”說著掉下眼淚。

兩人相伴已有七、八年,巧鶯比柳樂大一歲,該穩重時穩重,能像姐姐般規勸、安慰柳樂;但她到底也是個年輕姑娘,和柳樂在一處,忘記主仆之分,笑笑鬨鬨的時候占了大半,甚至還可能拌拌嘴。

柳樂隻是怕王府裡規矩太嚴,連累巧鶯也受人欺負,才說不讓她去,哪裡是真舍得她離開。這時她見巧鶯流淚,眼裡和心裡都是一熱,爽性說:“好,就帶你去。回頭不喜歡了,可也不準走——那時候彆賴我。”

“怎麼不喜歡,不見得我就混不上個女官當當。”

兩人相視一笑,再不提要分開的話。

快到中午時,柳樂來到董素娥屋子,董素娥默默將和離書給她。柳樂沒多看,在上麵簽了名畫了押,起身向前公婆作辭,本還要磕個頭,計銜山和董素娥堅決不敢受,也就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