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兒?哪一位是趙大哥?”柳樂穩穩神,問道。
“我就是。你便是計兄弟的小娘子?”對方一雙無神的大眼忽然射出興奮的光,嘎聲笑起來,紅彤彤的脖子粗了一圈。“站著說話不方便,請二位進屋去細細商議。”
“不方便我們就先回了。”柳樂見他竟然就是趙姑娘的哥哥、號稱在兵馬司做指揮的,悔之不及,隻想儘快離開。
“那哪成,我們是誠心要幫忙,哪能勞二位空跑一回。你看,車子都準備好了,等辦完事情,見了人,原送你們回去。”
“我哥哥究竟在不在這兒?”計晴問。
“保證讓你見到,進來說,進來說。”
柳樂拉住計晴連倒幾步,趙指揮身後三人卻一步步逼上來,一個半圈將兩人圍在當中。
柳樂一時想不出如何順利脫身,怕撕破了臉對方強攔,因故意環顧四周,問:“請教諸位,拙夫此時便在這附近,何時能見他?”
“計兄弟不在這裡,這是我們平日避靜的幾處蝸居小室。二位不肯賞我個臉兒,對麵就是這位常二哥的院子,先去他家裡坐坐?”姓趙的指指身邊一人,那人站出來,哈哈笑著說:“在下常琨,亦在兵馬司效力,歡迎嫂子和姐姐往寒舍小憩。——此時還早,過了正午,等人都困乏鬆懈時,正好換上我們的人,好讓你們進去探視計兄。”
柳樂便說:“多謝幾位。我們原想簡單了,以為即刻便能見到,若如此不便,不敢要諸位勞碌擔險,寧可不見罷。”
常琨換了副臉色:“哥幾個一早就準備了,上下打點,搭進不少人情工夫,因為聽聞計正辰是個值得結交的朋友。誰知嫂子不拿我們當自己人,答應過的事,如何又作罷?”
柳樂忙道:“我們婦人家曉得什麼,愚笨不識敬重,大哥勿要見怪。既然已打點清楚了,怎好讓幾位大哥用心白費,今天果然能見就最好不過,感激厚意不儘。隻是還有幾個家人隨著一起來,現在巷外頭等著,見我們去得久了,怕著急亂找進來,我們先去招呼一聲為好。”
“小事小事,不用你們著忙,我讓人去巷口望望。”姓趙的笑道。
“家人得了囑咐,要謹慎行事,見了不認得的人,未必輕信,萬一又生出事端,還是我們去一趟。”
“要不然,你們拿件東西——身上有沒有帶著一塊帕子,或者拔一隻簪子,給他們看了還不信?”常琨色迷迷地往柳樂全身看了一圈,其他幾人都嘻嘻笑起來。
柳樂再不和他們多話,拽著計晴拔腿就走。
一人揪住計晴,“過來呀,好好聽哥哥一句,事情有門兒。”
“你們斯文著些,彆逗人家。”姓趙的假意去拉,“彆走彆走,聽我說:我們幾個還做不得主,有位長官在裡麵,他怕放了同犯進去互遞消息。你們是計正辰的親眷,自然無事,隻是需他大人親眼確認過方能準。怎樣,進去見一見,取了令牌,接著咱們就走。”
計晴嚇得不知如何是好,不敢答應,又不敢不答應。柳樂喊叫說:“彆信他們,光天化日截路不成,我們隻管走。”
一人說:“咱們斯文說話,大喊大叫未免不雅,再喊可就捂嘴了。”
常琨說:“由她喊,這一片都是咱手下的兄弟們照料,喊不來彆人。”
“讓你彆著急吧,惹常二哥生氣可就麻煩了。”
“離了漢子半年,想漢子了,怎麼不著急?”
“計正辰倒討好個鮮豔的娘子。”
“彆和我們見外,等我去對計正辰說,不怕他不拱手送你過來。”
四個人立在四麵,把二人密不透風圍住,一人一句,說出許多淫猥的言語。也不知是誰拉住計晴一條胳膊,又有人拉柳樂,就往院子裡拖。
計晴大聲哭叫。
“得了,彆裝嬌嬌小姐,這能算什麼?”常琨惡狠狠、厚顏無恥地說,“等你們充入教坊,哥兒幾個還要去關照。”
“可不,先習慣習慣,怕什麼,去了那兒,你們也是上等貨。”
趁他們說話不備,柳樂猛掙開,一頭撞出人牆,跑出幾步轉頭想幫計晴時,她已被半推半拽拉入門裡了。
常琨並不著急,對著幾人說:“你們先去好生招待她,等我再勸勸那個。”
柳樂抓起裙子回身就跑,一眼瞧見前麵一道門開著,門口站著人,正張望。她心想這裡住的全是惡人,不論被拉進哪裡都逃不脫,無暇細看,發足向巷外奔去。眼見跑出一多半卻被常琨追上,狠狠揪住胳膊。
“跑去哪裡?都是咱們自己的宅院,無人到此處來,跟我走罷!”
正拉扯時,巷口傳來馬車聲,兩人都轉頭望去,見一架黑色馬車,由兩匹健馬拉著,旁邊隨著幾名騎馬侍從,正往這邊拐。
柳樂大喜,一麵在常琨身上撲打一麵呼喊救命。常琨緊緊拽住她,滿不在乎道:“誰家的車回來了?這一片沒不認得我的,整個京城的人全知道常大爺!這是我家門口,當真嚷嚷出來,也是你背著丈夫與我私會。”
他見車子靠近,益發要使他們知道,省得來管閒事,於是滿嘴裡大聲說:“乖乖兒,莫使性,饒你這回,早跟爺回去,還有你的好處。”
馬車照常行駛,侍從們也端坐於馬上沒有動作,柳樂的心快要沉下去了。誰知車行到跟前卻又停住,從上麵跳下一個男子,彈彈衣袖,負手走來。
柳樂一眼看見那人威嚴的模樣,心頭一寬。能得救了,她高興地想。——來人不是彆個,是那位晉王。他見過她,應該還認得出。柳樂不怕有人會聽常琨胡說八道,隻怕再來一個又是他們一夥,這下她放了心:雖難說晉王是多麼正直的人,但他自負身份,總不至於跟這些淫惡之徒為伍。
常琨也瞧見了,不敢再逞性,隻將柳樂推在身後,一手拽住。柳樂甩開胳膊,站住勻勻氣。常琨見她不喊不鬨,以為自己的威脅奏了效,心裡有幾分得意,麵上堆出笑容,趨禮上前:“不知王爺下降敝處,失迎,恕罪!”又套近乎說,“小弟賤名常琨。王爺還記得上回陸將軍府上擺席吃酒,當日小弟也在。這是小弟的第三房下,平時多慣了她,慣得忒狂了,沒大沒小,為一點子事便與我合氣,跑了出來,王爺見笑。”
晉王麵無表情走上前,挨近常琨時,忽地拽住他胳膊,往前一扯,再一推。柳樂看見常琨趔趄著朝後倒了幾步,臉皺成一團,喉裡喘著粗氣,手捧上腹——那裡多了一柄刀,刀身看不見,暗金的刀柄頂端,嵌著一塊橢圓的青金石,長夜瀚海的藍色與沉靜。
要不是常琨痛苦的樣子絕非虛假,這真像是在城隍廟前耍的一套把戲,接下來就該聽見連串的喝好聲了。
柳樂茫然向四周望了一圈,幾個侍從都木人似的立著。她想喊卻喊不出——常琨該死,可她不明白怎會有人一語不發就動刀?
晉王低頭看常琨,開口說了句:“不巧得很,我記得她,不記得你。”
常琨瞪著眼,喉中咯咯作響,掙著直起身,向柳樂站的地方挪了兩步,手握在刀柄上。晉王忽地一步邁在柳樂身前。鮮血四濺,柳樂不由探頭去看血從哪兒灑出來。
一聲悶響,她看見常琨一隻腳在地上蹬了蹬,看見他的衣服沾滿了血,看見他灰白色的眼睛向天空翻著。
柳樂感到自己在後退,但是腿腳又仿佛不是自己的。“過來,彆看那個。”一隻手在她背上托了一下,她扭頭,看見晉王。
他的臉被濺上了幾點血,胸前也有。可是可怕的是他的眼睛,隻有把取人性命看作家常便飯,對生死完全無動於衷的人才可能有這種眼神。
柳樂渾身一顫,啞著嗓子喊道:“快去救人,計姑娘在——”
“你過去看看。”晉王鬆開手,對一位打扮與他人稍見不同的青衣侍從道,“不要嚇到計姑娘。”
侍從去了,另一人拿出條帕子,從水囊倒水來沾濕,捧給晉王。他拿起來漫不經心在臉上抹了抹,又低頭在前襟上抹了抹,輕巧隨意地一丟。“收拾了。”
兩名侍從上前,一人抬頭,一人抬腳,把屍首抬入車裡,又一人撿起地上的匕首等物收了,從腰上拔出刀,用刀鞘把滲了血的地皮翻起來,血跡埋到底下去,用腳踏實。不足半盞茶工夫,一切處理妥當,絲毫看不出此處剛發生過血淋淋一場命案。
晉王這時候衝柳樂笑道:“你幫我瞧瞧,還有沒有?”
柳樂氣息未平,聞言一驚,向他臉上望一眼。一張臉乾乾淨淨,乾淨得唇邊的笑炫目如豔陽,她沒想到他會這樣笑。
柳樂這才看出他天生的威勢,不敢再看,目光移到他身上:他穿一件靛藍圓領緞袍,胸前隻有兩道擦拭留下的水跡,看著並不顯眼。
“沒有了。”
晉王也把她略一打量,“不必擔心,你身上沒沾上。不過這衣服回去還是扔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