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身與府衙(1 / 1)

誰引柳絲長 一山蘭 4851 字 4個月前

“要抄家?”柳樂愣住,“所以門口站著那麼些人?案子都沒審,有沒有罪且不知,憑什麼抄家?”

“沒說抄家。”高嫻向她搖頭,悄聲說,“限我們三日內搬出去,這屋裡的東西一概不許動,都要細細搜查。”

“搜查什麼?受賄的銀兩?”柳樂冷笑道。

“老天爺知道他們要找什麼。”董素娥哭了幾聲,忽地想起一事,向柳樂問,“他可給了你什麼沒有?若有,快拿出來,說不定就救了他了。”

“晨大哥不曾給過我任何可能是贓物的物件。”柳樂立即堅定地回答。

“我這一慌,腦子裡都亂了。”董素娥拉著她,哭得幾乎站不住,“你也是個可憐孩子,嫁給我兒才一日,你們就生生分離,又出了這檔事情。”

“母親,我不怕也不怨,晨大哥很快就會沒事。”柳樂扶董素娥坐下,轉頭問計春,“大哥,他們還說要帶走父親?”

計春又歎起氣,高嫻哭道:“他們說家裡有職的都要帶走審問,留下我們幾個婦人家,可怎麼辦哪。”

計晴從後麵過來,聽見這幾句話,未及細問情由,隻道是天塌了一般,與大嫂抱頭痛哭。一家子正淒淒慘慘、惶惶惑惑之時,管家又慌張地奔進來報說:“盧太醫來了。”

董素娥急忙擦淚,柳樂等還不及避出去,那位早晨沒請到的盧太醫跟在一群官差之後走進大廳。差役們分列在兩麵站定,領頭一位官員把臉轉向盧太醫,盧太醫背著藥箱,喘籲籲地上前問:“計大人現下在何處?”

董素娥看見人多,不由得腿腳發軟,管家趕緊領太醫向正屋走去,除卻幾名公差,其餘人都一起跟著。

過了半刻鐘,盧太醫出來,朝那官員使個眼色。

官員對董素娥笑道:“計大人貴體抱恙,由家人侍奉休養,不敢打擾。請計寺丞隨我們走吧。”

計春怕驚動父親,立刻就到廳上來了,轉身對董素娥道:“母親不要過憂,此去未必是壞事,若能見到二弟,你們也好放心。父親那裡我先不去辭了,你們多保重。”向高嫻看一眼,“照顧好爹娘。”

高嫻哭得淚人兒一般,“你們帶他去哪兒?等一等,帶上些衣裳。”她向房間跑去,兩個女孩計筠、計筱先前不知躲在哪裡,這時都撲上來抱住計春雙腿哭喊“爹爹”。

計春摸摸女兒的腦袋,示意養娘拽開孩子。

此一情景令人見之心酸,一乾管事家人不禁都紅了眼眶,官差卻不為所動,隻管催促計春向外走。

柳樂衝上前攔住問道:“計正辰關在哪兒?我們往何處送飯食?”

那人瞅都不瞅她一眼,隻答一句:“計員外郎在哪兒我們不知。”便將計春推搡著出去了。

“你們是誰派來的?”柳樂追上去又問。

總算有個差人答了句:“我們奉府尹之命。”

高嫻抱著包袱趕來時,計春已出了大門,正被押上一輛車。一名差役抓過包袱,高嫻還想跟出去,被守門的兵士舉刀格住。

“不許我們出門?”柳樂質問。

“出門可以,要先搜身。”守衛說著,拿眼向她胸前一掃。

強自抑住好久的悲憤一下子衝上腦門,柳樂不顧官差還在門前,不顧街上還有人看熱鬨,掄圓胳膊使力扇了對方一巴掌,“乾脆把我也抓去好了!”

那人挨了一下,瞪起眼,卻也理虧不敢還手,向四周看看,訕訕地嘟囔道:“咱們也是奉命,衝我刁什麼?”

高嫻拽過柳樂:“先進去吧,我們再想想辦法。”

官差走後,宅院內一片死寂,隻在計銜山屋外有壓低的話語和抑不住的啜泣聲。

柳樂一早請的太醫已在外麵候了多時,此時才放他進門。醫者診過計銜山,並無甚大礙,給他服下幾粒安神丸,躺下睡好,又開方子,見計家不便取藥,便說煎好讓人送過來。董素娥千恩萬謝,稱出二兩銀子,送走太醫,回屋悲道:“剛才盧太醫過來瞧什麼,你們父親病成那個樣子,還能是裝出來的?”

柳樂忿忿地說:“他們行事哪有道理?莫說根本無憑無據,就是晨大哥身上真有不妥,也不能抓走家人。現在倒要我們為個莫須有的罪名連坐不成?”

“說是家人也要問話,總不會還要來問我們?”高嫻直愣愣瞪著她。

“來問倒好了,我也有話說呢。”柳樂冷哼道,“說我們全家串通,說家裡藏著贓物?好麼,現在不給我們出去,府裡還有這麼些人,總得要吃飯吧。”

“讓管事的去想辦法。”董素娥悲歎連連,“你們回屋看看,緊要的東西收拾出來,就怕真的隨時來抄,書房都已叫人封了。”

柳樂去書房外麵一瞅,果然幾間房門上都貼著封條,有一名軍牢站在門口把守。她知道計晨書房中所有隻是書籍、紙筆等物,無論那些人想找什麼,定是找不到的,可是眼見彆人要糟蹋自己珍視的東西,怎不令人生恨。柳樂仿佛看到計晨一本本買來的書被人撕毀的撕毀,拋擲的拋擲,眼裡簡直冒出火來。她三兩步跑回臥室,打開妝台抽屜,取出計晨的來書,匆匆讀了一遍。

信中自然有些情意綿綿的話語,但也並不過露。因為他們少年相識,多年來一直是朋友,又似兄妹,即便成了親,也還是親切多於繾綣。但她依然不願這些信讓彆人看到。

她寫給計晨的信甚至還要更平實,隻是記敘自己日常所做所感。想到計晨或許將這些信帶在身上,此時恐已被人搜了去,讀來嘲戲取樂,她攥緊了拳。

柳樂捏著幾張信紙坐了一會兒,又來到董素娥房間對她說:“母親,晨大哥給我的信,全在這裡了。我想晨大哥還是信任我的,他心裡有事,不會有意瞞我。這些信裡也提過他的公事,雖不多,但每個字都坦坦蕩蕩,請母親過目。”

董素娥搖搖頭,擠出一個慈愛的笑:“不用看,我還信不過他,信不過你麼。”

“母親,晨大哥必沒有事,咱們也不必害怕。”柳樂勇敢地說,董素娥隻是心不在焉地點頭。

“那這些,我就燒了。”

“燒了罷。”董素娥乏力地擺擺手。

處理好書信,柳樂剛在床上歪著歇了片時,聽見前頭又嚷嚷起來,急忙去看。原來計銜山醒了,不肯吃藥,掙紮著起床,口裡喊著:“叫人來搜,搜不出,便會把晨兒放出來了。”

董素娥苦勸:“你先喝了藥,你這樣子彆人也不敢來。等你好些,咱們搬出去,隨他怎麼翻。”

計銜山搶過藥碗一口吞了,又一迭聲令管家去找住處,即刻就要搬出去。

董素娥無法,隻好當麵吩咐管家先賃幾間屋子,住得下家裡幾口人、能夠生火做飯、一家人好臨時落腳的,管家答應著去了,計銜山才安穩下來。

一時管家媳婦又來報說:“前後門的守衛全部換了,也來了兩個穿裙子的。”

“女牢頭。”柳樂暗自哼一句。不過還有很多事要趕緊去辦,也顧不得被搜身的羞辱,“我先去找我哥哥一起商量商量。” 她告訴董素娥,想著家裡的馬車大概是不便出去了,遂讓人雇一輛車等在後麵巷外,回屋換了身不顯眼的衣服,手上提一頂幃帽,同巧鶯去了後門。

隻見守衛的裝束果然與之前有彆,樣子也嚴整了許多,個個筆直站著,眼睛不四處亂看。旁邊小房內出來了兩個婦人,布衣素裙,打扮得且是乾淨利落。柳樂走上前說:“我們要出門。”

“請去吧。”兩個人齊聲答道。

“你們還是仔細搜一搜,省得回頭再說我把涉案金銀、物件偷帶出去。”

“不敢不敢。”兩人直擺手,“我們是街上做漿洗的,老爺叫我們來貴府聽候吩咐,怎敢對夫人小姐們不敬。”

“哪位老爺?”

“我們也不認得,不敢亂說,左右是位官老爺。”

柳樂雖疑惑,見她們不說便罷了,倒不好意思,也向二人笑笑,出去找到車,向車夫說:“去府衙。”

柳樂心一急,沒算好時候,趕到知府衙門時剛過了正午,一般人都吃飯休息去了,衙門口亦不見什麼人。她一手扶著帽子,從胳膊兩旁偷偷向左右望了一陣兒,隻見到三兩個平民眼也不抬地打門首經過。再猶豫了片刻,她一拉巧鶯,急匆匆走進去。

從大門至儀門一路無人攔問,柳樂直入大堂,明鏡高懸幾個字下麵空蕩蕩的,隻有一個身穿號衣的小衙役正在掃磚縫,聞聲他立起身,雙手拄在掃把上,將柳樂細細打量了半晌。

柳樂上前問:“府尹在不在?”

小衙役笑道:“府尹老爺今日有公事出去了,若要報案子,報於吏目也是一樣。”說著作勢要向後頭去叫人。

柳樂怕又是見到早上去計家那冷言惡語的官差,忙攔住他:“我是想問問——今日這裡有沒有進來一個人?”

“府尹老爺一日都不在,也沒有大人來訪。”

“不是——是被帶進來的。”

“你是說提來的犯人啊。”小衙役神情立馬變了,懶洋洋塌下背,拖長腔道,“每日都有抓進來的,犯人的名字叫什麼?”

“不是嫌犯。”柳樂怒目瞪他,又忍氣吞聲地說,“姓計,計策的計。”

小衙役嘴一撇,“我不識字,不懂什麼計不計,我去給你問問。”說著,卻不動。

柳樂忙從袖中掏出一塊碎銀遞給他,不由得臉就紅了。

小衙役大大方方接過銀子,看了一看,揣進袖裡,臉上堆出笑:“你彆急,稍等一等。”轉身入內,半天方出來,“這兒就一個人姓計,上午剛來,叫做計正華的。”

柳樂聽他說的是計春,心想那差官並沒騙她,看來計晨確實不在這兒,不免失望,又問:“計正華是收在監裡?可否允人探望?”

“設班房做什麼用的?案犯自然都關在裡頭,能不能探望我倒沒問。”小衙役一麵說,一麵好奇地拿眼瞅著柳樂,“你是計正華什麼人?”

巧鶯氣得娥眉倒蹙:“你又是什麼人,就敢盤問我們?無憑無據關押人,還不許問,衙門是這樣設的?咱們就等你們老爺回來,當堂評一評誰有理。”

“喲——”小衙役跳開去,“姐姐莫怪我,我倒是好心給你們打問來著。本來家眷可以進監送飯,但這位大哥不知是為什麼,上頭一概不許人來探他,也不讓我們多說。剛才就明明白白告訴我,隻要有人問姓計的,一律回說不知道。你們與我縱扯破嘴也沒用。”他見二人發愣,又湊近悄聲道,“不過我看並不礙事,隻要打點打點,在裡頭都好過。既托了我,這一兩日我替你們想個法子,包他餓不著。要想見人,你們快回去另外尋人疏通。”他指指袖子,“這個分上,哪有不方便的事?隻要使足了,哪怕殺頭的官司,都能給你砍一個痛快的。行了,又有人來了,二位請便。”

來人是問一件失盜官司的下落,小衙役引著往後去了。柳樂呆站著,心裡直犯愁,不知府尹是真不在還是假不在,他不肯露麵,看來是打聽不到更多了,他們這般嚴密防範又究竟為什麼,而計晨,如今到底在哪兒?

巧鶯勸她說:“總算計大爺有個準消息,咱們回去告訴太太大奶奶,要她們快想辦法送衣食進去。二爺……要麼換個地方問問,姑娘你說他會不會在……”

“去大理寺。”柳樂咬著牙說。

大理寺門首威嚴,氣勢淩人,比京兆府又不同。簷下兩根合抱不攏的立柱,支著獸口般的門廊,令人望而生畏。兩年多前柳樂來望禹衝時,並未注意這些,如今她也未注意,隻是當日在監牢內的場景重上心頭,她渾身冰冷,扶住巧鶯:“隻怕又不給見。這般沒頭亂闖,人家隻道我們是束手無策,越發隨意打發,先回去探聽明白了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