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家和城門(1 / 1)

誰引柳絲長 一山蘭 4065 字 4個月前

過了七月半,計家便數著日子等計晨歸家了。家裡沒彆的事,娘幾個在一處給他做衣裳,走幾針董素娥就停下問:“不知走到哪裡了?怎不再來個信,好準備著。”

終於,七月二十五日收到一封短箋,已是從彭城發出的。董素娥問過丈夫又問大兒子,將路程核了幾遍,算準計晨二十八下午到家。

二十八這天,董素娥一早就吩咐廚子預備下酒肉菜蔬,要為計晨接風。申時過了兩刻,還不見兒子進門,她有些坐不住,喚柳樂來陪她一起等著。柳樂安靜,她也跟著安寧了片刻,不一會兒又埋怨:“是不是算錯了,要到明日一早?都到家門了,還不快跑幾步,唉,你兩個都不是急性子。”

柳樂說:“母親莫急,晨大哥在公事上是急性子,恐怕他要先銷了差才能安心。可能他到了看天早,便往衙門交代去了。”想想她蹙了眉,“怎麼不見貴樸他們回家報個信?再不然就是碰見朋友,請他去吃飯,那兩個嘴饞的吃酒給吃忘了。”

她又想,衙門裡那些人都知道計晨在外半年,不會這樣沒眼色,家都不讓回,硬拉他去吃酒,或許計晨是進宮去了。當初皇帝下旨委任,命他立即出發,足見事情重要,他回來自然要先麵聖,複了命才好歸宅。兩個小廝大概在宮門口候著,也不敢亂走動。隻是皇帝留他談了這麼久,不知是對他滿意不滿意。他寫信倒沒多說公事,應該並沒有差錯吧。

柳樂一邊心中胡亂猜測,一邊嘴上寬慰著婆母。董素娥實在候不及,差家人添福去衙門問問。

添福這一去,半個時辰不見回來,計銜山和計春先已下值到家了,見不開飯,都去書房坐著。柳樂自己也覺得肚餓,隻怕董素娥更撐不住,悄悄吩咐廚房熱了簡單的飯菜,往書房送了,又請來高嫻計晴,好容易勸董素娥坐下,剛吃兩口,就見添福上氣不接下氣跑進屋說:“不好了,二爺被人抓了去。”

柳樂和董素娥一下子站起來,“誰抓他?”

來福慌慌張張答道:“還沒探明白。我去二爺衙門上一問,都說不知他今日到家。我正要回來,半路碰上原先住在隔壁的劉萬順,他說去鄉下看田地,剛打北門進城,看見那裡有官兵攔下了幾個人帶走,像是咱們二爺。我一聽,又趕緊跑去北城門,守門的差官不肯說,我身上也沒多帶銀子,還是門口擺攤的貨郎告訴說,一早就有十來個差人在那兒了,也沒盤查過誰,不知怎的,有幾個人剛進城,就被他們強拉上一輛馬車,幾匹馬也全帶了走,就一眨眼的工夫,隻看清是三個人,斯斯文文的,不像匪類,這說的莫不就是二爺還有貴樸貴實他們兩個?太太趕緊讓大爺再去問問看吧。”

這一下如晴天霹靂,董素娥嚇得全沒了主意,柳樂本還報一線希望是計晨的上司在城門接他,可聽描述又完全不可能。

計銜山和計春聽見動靜都跑來了,添福將前後再說一遍。董素娥不停打斷他,一時向計春說:“劉萬順算什麼東西,你還找你借過銀子不是?他下鄉賣田地灌了一肚子黃湯,拉扯咱們!”一時問計銜山,“晨兒定是由北門進城來?”一時又自語,“貨郎是看錯了,他又不認得晨兒,貴樸貴實兩個小猢猻,哪裡算得上斯斯文文,說的不是他們。”

計春勸住父母:“你們莫急,我去問問。”急忙讓人牽馬。這裡幾個人捱一刻如三秋地等著,過了九個秋,計春仍是獨身回來,說各處衙門俱掛上了鎖頭,隻好等明日一早再問。

董素娥不顧兩個媳婦都在跟前,大罵計春不濟事。柳樂勸了兩句便出來,想帶話給哥哥柳圖,要他也幫著打聽,又怕爹娘聽見受驚嚇,正在猶豫間,丫環來報:“柳大舅爺來了。”

柳樂忙到前麵去,見了哥哥顧不上敘禮,直問道:“哥哥你聽見了,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柳圖亦是滿麵驚疑:“我聽人說了一句,沒頭沒尾的,才來問問你。計晨是今日回來?你沒見到他?”

“沒有,他信裡說今日到家,等了一天,這時還沒見人。我們隻聽見他可能是在北城門被不知哪個衙門的差人帶了去。”柳樂揀緊要的幾句話對哥哥說了。

“他信裡再沒提彆的話?”

“沒有,就兩行字,說他快要抵京。先前的信也都是尋常家書。”

柳圖皺眉思索:“計晨一向做事小心,不可能是得罪了人吧?”

柳樂搖搖頭:“我覺得不可能,晨大哥肯定也沒做壞事。”

“那是一定。”柳圖考慮一番,“事情有些蹊蹺,還是早點搞清楚好。我認識個人,他和刑部尚書吳大人府上一個買辦相熟,買辦又識得吳大人身邊的僮仆——你彆看這些小門路,能打聽出的並不少。我這就去問問看。”

柳樂吃了一驚:“刑部尚書?難道晨大哥犯了案?什麼案子,怎要刑部的大人過問,晨大哥他……”

“所以我說裡頭有蹊蹺。”柳圖小聲說,“妹妹你想,妹夫他一個五品官員,聖上欽點的差事,就是府尹要拿他,也得掂量掂量,不是輕易拿得動。何況是在城門口,又做得神不知鬼不覺,讓我們不得一點兒消息。”

柳樂冷笑道:“若明日還沒消息,我就去衙門告狀,說晨大哥光天化日被人綁了。連個由頭都沒有就抓了人去,還不知是誰抓的,抓去了哪兒,這不是強盜是什麼?我就不信還沒有王法了!”

“妹妹你彆急。”柳圖急忙勸她,“八成是一場誤會,明日就一定見分曉了。放寬心,不是還有計大人嗎,他總有辦法。好,我這就去了,先不去拜見計大人了,若他問起,你說我明天再來一並告罪。”

“可千萬彆讓爹知道。”柳樂叮囑。她對計晨倒還不很擔心,隻怕父親驟然又聽見他的另一個學生也……這打擊一定不小。

“這我曉得。”柳圖在門口轉身說,“要是得了消息,再晚我也讓人捎個話來;若是一時打聽不到,你也切莫心焦。”

這一晚計宅沒有接到任何信兒,柳樂一夜輾轉反側,天未明就急忙爬起來,去婆婆屋外候著。

其他人也都到了,隻聽屋裡傳出計銜山的咳嗽聲,計春的勸說聲,計晴的哭泣聲。

原來計銜山畢竟有了年紀,昨日一早還歡歡喜喜盼子歸來,到了傍晚卻忽聞兒子被官府緝了去,且不明情由,不免急火攻心,夜間犯了痰疾。這時候他氣喘得說不出話,還堅持要出門,要進宮麵見皇上。大家勸說不住,亂作一團。

“請了太醫沒有。”柳樂問。

“請過了,往常給你父親看病的盧太醫被宮裡召去了,說是另派一位吳太醫來,現在還沒來。”董素娥呆呆望著麵前不知何物,突然哭起來,“是不是晨兒真出了事,如今連我們家人家都不肯沾惹了。”

“母親彆這樣想,他們事情多,恐怕一時走不開。我知道一位太醫,先前給我爹看過,看得也還好,不若我去醫館請他。你和父親要好好保重。現在什麼都不知,我們先彆自個兒嚇壞了自個兒。晨大哥的事,我哥哥已經去打問了,一有消息他馬上就來。今日散朝,無論如何會有準信了,若那時還沒有,我就進宮求見皇上。”柳樂堅定地說。

“今日是二十九,沒有朝會。”高嫻從旁提醒。

董素娥拉著柳樂哭道:“我的兒啊,你要進宮,不知準不準你進去。”

“父親身體要緊,我先找大夫來。”柳樂匆匆出了家門。

她尋著太醫,請他儘快去計家出診,再拐過兩條巷子,便是柳宅了。柳樂讓馬車停在巷外,要巧鶯悄悄去叫柳圖。

不一會兒,巧鶯一人跑回來說:“大爺這時不便出來,讓我們快回,一會兒怕就有人去。”

“誰去?做什麼?大爺知道什麼了?”

“大爺說他實在沒打聽到更多,隻知今早上便要宣旨,他說事情怕是不太好。不會要姑娘接旨吧,咱們快去看看。”巧鶯著急道。

柳樂這時也真正驚惶了,一路心急如焚。走到計宅的巷口,馬車停下,她掀簾一看,一行人正朝外走,居中一人身著緋色官服,大搖大擺騎在馬上,前後又有十來人跟從,看來正是宣旨的官員。

等他們走遠,柳樂下車一瞧,又是一驚:四五名持刀兵士立在門首,圍得宅門連隻飛蟲都不得自由出入。看她走近,兵衛們倒是讓開了,也不喝問阻攔,但隨即將馬車查檢了一番。“速速進去,老賊驢。”他們將趕車的粗暴一搡。這車夫在計家多個年頭了,極是個忠厚人,見狀敢怒不敢言,含淚拉馬進去。柳樂強忍憤怒,奔至前廳,隻見董素娥和高嫻啼哭不住,計春在一邊長籲短歎。

“怎麼了?父親怎樣?”

“扶他去躺下了。怎樣?他連路都走不得,還想帶他去!”董素娥大放悲聲。

“晨大哥他……”柳樂不敢再問。

董素娥說不成話,高嫻便指指計春,計春道:“說二弟從滎陽走以後,又派去一位欽差督工,剛去便發現壩上偷工減料,填的石料不夠數。查下來,那邊供出是二弟作準的,說二弟早就收了賄賂,故意出了少工少料的方案,為的是能縮短工期,好名利雙收。”

“已經定了罪?”柳樂問。

“還沒有,現在是收監候著,還要拘滎陽那邊的人犯進京,雙方對理後再審。”

董、高原是嚇得呆了,隻弄明白三四成,計春再講一遍,方曉得了個大概,一時都止了哭,愣著聽二人說話。

柳樂此時心已放下一半,“知道緣由就行。晨大哥為這一處大壩費了那麼多心血,他說要建成什麼樣子,用多少工料,一定就該是那樣,絕不是糊弄人;而且那方案早就有人看過,都說可行。就算他對築造過程不是每一步都在行,被那邊瞞報了石方,隻要再重新算一遍,兩邊一對,很容易對出來。滎陽的人何時能到,這期間難道一直關著晨大哥?”

“可不是要關著他!我也說晨兒不會,可他們為何,為何還要抄咱們家呢?”董素娥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