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家深耕西域互市銷路多年,隻要廠子建起來,他就有辦法給分撥賣出去。
曲衍二人稍離了近一點兒,嗅到了二人身上的火藥味,司明晏捂著鼻子,不等曲衍開腔便問:“你們倆從哪兒來呢,這麼濃的火藥氣。”
曲衍沒有正麵回答,隻作揖道:“公主叫的急,沒來得及清洗,冒昧了。”
司明晏哼了一聲,眼中有狐疑神色:“看來曲老板的身份,並沒有我想的那麼簡單。”
曲家的商隊,有配槍的私兵。他與魏揚又私交匪淺,今日聞到這二人一身的火藥氣,便證實了司明晏原來的猜想。
絲綢商是皮,給雲毅宸倒/賣/軍/火才是裡子。
曲衍仍舊躬著身子沒有多話。
司明晏問:“那我這生意,曲老板可感興趣。”
一旦布匹批量生產,司明晏能確定不會比軍火賺的少。火槍的產量再大,都不可能比得過布匹。隻有軍隊需要槍,但隻要是人都需要布匹保暖。
曲衍如此聰明的人,立即明白了司明晏的用意。這種機器一旦投入生產,將是當世領先,少說可帶動千百萬人的生計。
這盤菜很大,司明晏在邀請他第一個下筷子。
於是曲衍立馬巴結上去:“公主能記得小人,小人不甚歡喜。若願將此事交給小人,小人必定舉全族之力,鞠躬儘瘁。”
司明晏笑道:“這就對了,曲老板與我進屋詳談。”
她引著曲衍二人進了工坊隔間後麵休憩用的小廳中,鈴蘭早備好了茶水。雲毅宸給她撥了不少銀子,邀人談生意,麵子不能丟。她特地命人采購的好茶用來待客。
司明晏做了個請的手勢:“二位大人用茶。”
曲衍與魏揚入座後,各端起一杯茶。這是齊國的雨前茶,雖然不是什麼稀罕物什,但因路途較遠,保存等原因,西域這邊多喝易於儲存的紅茶。雨前新茶是很難得的。
曲衍自是知道司明晏在雲毅宸麵前得臉,貴人賞臉給好茶,又是開口吹噓了一通。
司明晏不是那種耳根子軟的人,但好話誰都愛聽。寒暄過後,來到正題。
司明晏提出了遊戲規則。那便是,凡是使用蒸汽紡織機的工廠,皆采用「合資」形式。
曲衍也與其他商人合夥做過生意,各家依本錢分賬。
“那依公主看,如何‘合資’呢?”
司明晏道:“即國營參股,朝廷出一半以上的錢,考評工廠領導班子,定員工薪資,晉升方案。簡單來說就是,大事我說了算,小事你說了算。我賺大,你賺小。”
曲衍問:“朝廷願意出錢建廠?”
一旦批量投入生產,至少是二三十萬兩的投入。需報戶部、工部審查,內閣商議,朝廷絕不可能撥那麼多的錢給她,除非雲毅宸為她私開銀庫。
曲衍覺得以現在司明晏受寵的程度,也不是不可能。
可司明晏沒打算問雲毅宸要。
司明晏轉著手上的茶杯,那雙天生含情的眼睛盯住了曲衍。
“這就是我找你來的目的了。”司明晏道:“我準備先建十個廠,聖托兩處,滄州八處。”
司明晏拿出地圖,將寫好的計劃交給曲衍。
曲衍仔細查看後提出疑問:“若是以冊上所計的年產布匹數量,滄州並無如此龐大的絲、棉產量。”
“就是因為沒有,才隻能建八所。”司明晏道:“城破後的那年冬日,滄州凍死了數萬人,大汗去年春季便命人在鞜廣平原南側廣泛種植棉田,棉田的棉種都是聖托學城培育的新種,去年冬季,又減棉稅,普通百姓才勉強能穿上摻棉的蘆花冬衣禦寒。”
滄州不比淮水南邊,冬季嚴寒,每年冬天都有百姓凍死,若是遇上災年,人口銳減半數以上都是常態。
自古富貴人家與窮苦百姓過的都不是一個日子。
這些司明晏在現代時也曾看過書上的記錄,有關流寇、流民、地主、長工、山川河流、土地森林的歸屬…
來這兒後,便是從市井書籍中了解,在還有的是親眼所見。
司明晏住過的北都是經雲毅宸精心治理過一年的,但除了朱雀大道的主街外,其餘地方的道路下雨依舊泥濘難行,官渠汙水橫流。
窮人們隻能住在城郊的窩棚裡,北都人稱那作豬欄。
而富貴、官宦則是住在臨近朱雀大道的迎鵲井,迎鵲井再往南,便是北都最有名的花街勾欄巷——江隴裡。
封建王朝的統治者都奉行「愚民」一說,一旦民眾每日隻為戶口奔波,大字不識,無法開闊思想,就不會顛覆社會架構,這樣富貴就永遠隻屬於金字塔尖的少數人。
司明晏繼續與魏揚二人講這她的計劃。
“但其實,去年並非沒有餘棉,我來聖托前也打聽得今年的棉種已經種下了。”司明晏道:“而且廠子建起來,也需要時間,若真的棉花不夠,以咱們紡織的速度,和我計算的利潤,到遠西或廣南采買棉花都是不虧本的。”
鞜廣平原南側原本是一處極大的荒地,萬裡平坦無餘,但四周荒蕪,沒有水源,無人居住。恰巧滄州流民遍地,雲毅宸便撥人,帶著他們去鞜廣挖井開荒,花錢買來棉種,墾棉田。
隻要參與開荒勞作的人,一日可領五個饅頭,一碗米粥,在入秋後還可領取五斤棉花和八尺棉布。夏季每日添一頓綠豆湯,年節前能領到五斤豬肉和一斤糯米。
若每日墾地、挖井、或采棉超過規定數額的,可將溢出的額度折現錢。
因為此策起了一個好頭,今年春種的麵積,較去年擴大了兩倍不止。有更多的流民逃難到鞜廣,參與了開墾、耕種。
司明晏高談闊論,談棉紡廠的前途。
滄州男丁多有戰死,剩下些女人老人。家裡沒了男人,孩子養不活,隻能漿洗縫補,甚至是賣身賺錢。
等廠子建起來,換紡梭、紡線這些事,就可讓那些女子來做。屆時隻需衙門蓋上章,認定家中有人戰死或傷殘,五十歲以下的,便可入紡織廠工作。
司明晏的想法也是先管吃住,等效益上去賺著錢了,再給提高待遇。
說了一堆,在座眾人聽了一堆。
曲衍的思慮還是在最前麵的合資:“公主說了這麼多,還沒說您這計劃冊上的十台機子,十個廠房所需的有零有整二十五萬兩千八百三十四兩八錢銀子,從何而來啊?”
為什麼是二十五萬兩千八百三十四兩八錢呢?
因為司明晏所有的家當,加上昨晚雲毅宸答應給的兩千兩銀子,剛好是兩千八百三十四兩八錢。
至於那其他的25萬,除卻合資讓曲衍出的十萬,計劃冊上的另外15萬兩白銀,需要朝廷撥款。
而司明晏是來空手套白狼的,她手握科技。
她知道,當彆人認為一個人手上掌握著絕對的權利的時候,這個人即使沒有錢,也會變得富可敵國。
權利即是財富,她沒有權利,但雲毅宸有。她是誰,是妖妃,是枕邊人,是靠近權利最近的人。
她命鈴蘭拿來了她設計打磨的鋼製硬幣:“一枚抵一百兩白銀,我管這叫「漲錢」,等紡織廠盈利一年後,由朝廷及購買錢幣者監督,稽核利潤。可憑此硬幣,領取相應點數的利潤分紅,每年限一次。”
司明晏這想法就是股票的最初版本,分股分紅,但購買硬幣的人,不參與工廠經營。
至於相應的點數,她也是有合算的,一千兩漲錢可分成全年利潤的千分之一。
但她知道紡織廠是穩賺不賠的,朝廷不能因為剛開始的這十五萬資金,永無上限的分紅。
於是她又給漲錢定了一個七年之期,七年後,持硬幣,按原價一百兩一枚回收,不再參與利潤分紅。
司明晏笑道:“如何?”
看著那些硬幣,曲衍不禁對司明晏生出了敬意,他見過敢想的,卻沒見過司明晏這般敢想的。
十萬兩白銀,雲毅宸靠搶的也能搶去。這齊國公主,通了些文墨,搶的更文明。
曲衍拱手道:“公主冰雪聰明。”
司明晏道:“你的資金先到位,我讓沈緒平他們先去滄州選址建廠,搬運機器。至於朝廷這十五萬的「漲錢」,我會請大汗讓宣政司擬一道旨意,你再用你的好口才動員一些商戶朋友購買,讓富戶間互相帶動,錢到位後,補齊人員、原料和染坊。最遲到開春,我要看到機器動起來。”
曲衍呆呆的看著她。
司明晏問:“怎麼,怕賣不出去?”
曲衍點頭。
司明晏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前期能賣多少是多少,廠子十萬有十萬的開法,屆時每半月公開賬目一回,根據賬目點數,我的「漲錢」顧名思義也要漲價,他們看見飆升的數字,自然會搶著來買的。當然,朝廷允許「漲錢」的互相售賣。”
那鋼製的硬幣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模具已經被銷毀,難以仿製,且有序號,每一個她都能認得真偽。且購買者須在單據上填寫戶籍姓名,留存底單,拿著單據和硬幣一起,才能來兌錢。
司明晏這邊商談結束後,已經是下午了。她為鞜廣平原設計的蒸汽機拖拉機圖紙也交給了沈緒平。
拖拉機是最適合平原開墾的,若想提升棉花產量,蒸汽抽水泵也是必不可少的東西。
據她了解,雲毅宸除了打仗、挖礦、建工廠,在滄州時還熱愛種田。
聖托學城中有專門研究種子、植物的學者,但聖托城外,多為沙地,和山脈,無法廣泛種植。
但滄州不一樣,除了鞜廣,還有韶江兩岸,盛產大米,原先可謂是沃野千裡。
但滄州被破時,為了阻止騎兵南下,齊國的皇帝將韶江的堤壩炸毀,江水決堤,淹了下遊所有的田地。
不料雲毅宸另辟蹊徑,他的兵馬不怕翻山,才有了淩滄關的大捷。
到如今,雲毅宸半夜想起司紹瑜炸了韶江的大壩,都忍不住罵他狗皇帝。
進北都後,沒攔著阿史那的人羞辱他,也是因為氣他炸堤壩,連自己的百姓都不顧。
韶江決堤,淹死的人比淩滄關戰死的還多,衙門報來了四萬人,但決計不止。再加上冬天餓死凍死的,已經算不出,也不敢去算總數了。
雲毅宸撥了糧,就拿不出修堤壩的錢。修了堤壩就撥不了糧,在兩難之間,他還是選擇了放糧賑災,韶江才不至於千裡絕戶。
後來魏揚的人去設督辦府,也是困難重重。
那邊隻要是活下來的人,皆是結幫為匪,靠燒殺搶掠,吃人過日子。官民蛇鼠一窩,互相掩蓋。雖然沒錢,成不了大氣候,但已然成為一股不小的憂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