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頭再相遇(下)(1 / 1)

莊引鶴的視線就這樣穿過來往的人群,直直的落在了蘇禾身上,細細打量了起來,她一向素麵朝天,不施粉黛,皮膚細膩白淨,襯的旁人都黑了三分,眉如柳葉,眼含秋水,明明是杏眼,可眼波流轉間卻能瞧見眼中的狡黠,好像個小狐狸。似是比前兩次更成熟了些。

第一次見她時,她是怯生生的,皓腕間的那顆朱砂痣,讓她在懵懂裡又帶著幾分勾人;第二次見她時,她好像長大了點,會使小脾氣了,咬牙切齒的小聲反抗,看的隻叫人覺得鮮活,叫他心中慰貼。

這次看著她在繡坊內挑揀東西,一時皺著眉頭、一時會心一笑,挑揀了許久似乎才滿意,拿著東西去掌櫃的那結賬,依莊引鶴的眼力,這些許絲線並著幾尺的布頭加在一起,絕不超過一貫錢。就這麼點東西,就能叫她挑上這麼許久?

蘇禾對比琢磨了半天終於定下了,兩邊分開買不同樣式的絹布、綾鍛和絲線,蘇婆子和蘇二都是走街串巷時常要與大姑娘小媳婦打交道的人,素繡坊的東西價格公道,就是尋常人家,偶爾也能買上些。雖說是王家姐姐再幫她把東西賣給繡坊,但是她也不能不防備著家裡這兩人。

買完了東西,蘇禾挎著小籃子準備去王家姐姐那,心裡盤算著荷包、堆花兒可以先放放,將絡子全打出來,她自己的手藝她曉得,今兒在素繡坊裡沒見自己的東西,想必俱已售空了。

正埋頭走著了,突然身側並行了一個人,蘇禾微微抬頭朝著身側看去,那個都頭!心裡暗罵,真是大白天撞鬼了,怎麼還能在這遇上,隻將頭迅速撇回去,裝作什麼都沒發生的樣子,加快了步子。

莊引鶴那眼神就沒從蘇禾身上挪開過,見這小丫頭片子又要裝不認識,心裡突然覺得好笑,當下忍著笑意道:“怎麼?小娘子又要裝不認識了?”

蘇禾聽他又沒點名道姓,走得更快了,當真是願奴脅下生雙翼,隨花飛到天儘頭。

“你若再不慢些,我可就要同你拉拉扯扯了?”莊引鶴看著蘇禾一味的埋頭隻管走,心裡也納悶,難道他就這麼不受待見?也不能呀,萬花樓、明月坊裡的姑娘誰見了他不是眉開眼笑的?就這丫頭打從香雲坊第一次照麵到今兒就還沒賞過他好臉色呢。

蘇禾一聽這話,也不敢快走了,暗自順了順氣,堆起假笑,道:“都頭,不知叫住我是有何事?”

“彆笑了,醜。”莊引鶴哪裡瞧不出來她這是在敷衍自己,“喲,你還曉得爺是同你說話呢?我看小娘子走的這般快,還以為後麵有什麼歹人呢?”

可不就是有歹人嘛!

“都頭說笑了,清安縣不敢說夜不閉戶,路不拾遺,但也從沒聽過有歹人宵小出沒。”蘇禾這會臉上倒是有幾分真意了,清安縣帶著周邊村鎮估摸著人戶不少,她在這裡生活了將近一個月來說,絕對能稱得上是民風淳樸了,說明本地的大小官員應該還算不錯。

清安縣靠著揚州,魚米之鄉,水路四通八達,當地主管的官員油水撈夠了,自然也是要做些實事的,畢竟這大鍋裡麵有東西,大家才能分著吃,若是把鍋掀了,誰也得不了好,何必呢?

莊引鶴聽著蘇禾的話,意外的挑了挑眉頭,原以為是個大字不識的丫頭,聽她說的這句話,倒還真是個靈巧聰慧的。

“你這小丫頭,看不出來,還挺有幾分見地的。”

“都頭見笑了,我一個小門戶人家的姑娘,不過是隨意胡扯了兩句,能有什麼見地?”蘇禾還是決定把嘴閉閉牢些!

“慌什麼?我還能因為一句話壓你見官不成?”莊引鶴見她推脫,也不在意,隻笑了笑。

蘇禾見他一直跟著自己走,看著越來越近的南北巷子,心裡有些急,隻能硬著頭皮說:“不知都頭找我何事?我這要到家了,都頭跟著我,怕是不大方便?”這快到巷子了,來往的四鄰熟人也多了起來,要是被人瞧見她同一個男子同行,還不曉得要鬨出什麼風波呢。

“沒事,就是……就是瞧瞧你,自那日縣門口一彆,許久不見了,有些……”莊引鶴頓了頓,還是決定將話隱去,眼下不好說的太明白,他能看出蘇禾並無攀附的想法,一個年輕的小姑娘整日裡粗衣粗布,麵上卻不見苦色。他的穿戴,捫心自問,隻要不是傻子瞎子都能看出他家資豐厚,這姑娘不說主動貼過來,反而恨不得離他八丈遠的態度讓他即有些挫敗又有些欣喜。

“那,都頭,我還有事,就此彆過?”蘇禾不太敢抬頭看眼前這人,隻站在一側,眼神看著四周,生怕遇上哪個熟麵孔,他的話更不敢往深裡想,萍水相逢,算上今日,一共三次,什麼叫瞧瞧她?

他流露出來的意思叫她有些害怕,人生多苦難,她前世是蜜糖摻著玻璃渣,甜的劃破喉嚨。今生隻求過的安穩些,即便是親爹不慈,後母心苦,她也努力小心的好好活著。她知道自己有朝一日終歸是要嫁人生子的,她無意與這個時代抗衡,但家中若真要為了銀錢將她胡亂配婚,她能做得抗爭也不過就是落發為尼,青燈古佛了此餘生,也沒什麼不好的,明心方丈不是說了嘛,她與佛有緣。

莊引鶴看著她小心翼翼的模樣,知道她是害怕叫人看見:“嗯,回去吧”說完也轉身離開了。

蘇禾得了準話,挎著小籃子頭也不回的就朝著巷子走去,卻不曾瞧見莊引鶴回頭看著她漸漸遠去的身影,這沒良心的小丫頭,半點也不記得那日同行一場的情分。

蘇禾一路就跟後麵有人攆似的,待進了王家的門,鬢角處都有些薄汗了,王猛女早就在後院房裡等她了,看蘇禾這樣子,順手將桌上擱著的帕子遞了過去,很是親昵的說道:“你走得這麼急做什麼?看這滿頭的汗,先擦擦。這天雖是暖和起來了,可你這一身汗再叫風一吹,保不齊要生病的。”

蘇禾的身子其實沒那麼弱,這隻是蘇婆子為了常年將她拘在家中想出來的借口,因街巷裡的人聽的多了,又見蘇禾確實不怎麼出門,慢慢也就當真了,覺得蘇家這個小娘子身子骨有些弱,但是又有門好手藝,南北巷子裡的媳婦婆子多少都買過蘇二的貨,自然也曉得那些個荷包絡子是出自蘇小娘子的手。

蘇禾接過了帕子就擦了起來,也不好同王猛女細說,隻笑著撒嬌:“姐姐快彆說我了,我下次再不這樣了,我今兒又買了絲線絹布還有綾鍛,等我製好了,勞煩姐姐幫我連同絡子一起賣到素繡坊去。”

“行,我不過跑個腿的事,你前些時候托我賣的絡子,加加上這一次的,估摸著能有一貫錢了,回頭我給你換了銀子,你帶回去自己收好了。”王猛女看著蘇禾放下帕子就開始整理絲線打起了絡子。

“嗯,姐姐幫我收好,等攢夠了就換成銀子,對了,我還有一事不曾問過姐姐呢?”蘇禾眼睛看著王猛女,手上卻不曾停下,眼中還有些調笑的意思,促狹道:“姐姐彆整日裡看著我打絡子呀,姐姐的嫁衣繡的如何了?可要小妹幫忙呀?”

王猛女難得臉紅了起來,當下也坐不住了,站起來就朝著蘇禾走過去,佯裝要去捏她的臉,嘴裡還不服軟:“好你個小丫頭,如今這臉皮子是厚上許多了,競也好意思開口閉口嫁衣的了?看我不撕你的嘴!”

“彆,彆,好姐姐,好姐姐~~我錯了,不過話說回來,雖看著時日還長,到底也沒多久了,姐姐要是采買好了布料,叫王姨去同我那個後爹說,我也好日日過來幫忙。”蘇禾一邊笑著左右躲閃,一邊求饒還拿著眼打趣她。

“你這丫頭的嘴,愈發刁鑽起來了,什麼後爹不後爹的,也不怕叫人聽見了。以後不許這麼說話。”王猛女不讚同的看著蘇禾,跟這丫頭接觸的越久,就能看的出她最是個活潑愛撒嬌的,隻是在外人麵前不顯。

“我知道啦!姐姐到底是要當娘了,這嘴呀,愈發囉嗦了起來。”蘇禾朝著王猛女鄒了鄒鼻子,一派小女兒嬌俏的模樣。她曉得王家姐姐同張小娘子相處的不錯,她也會幫著做些有趣的小玩意讓姐姐送給張家小娘子,故而這一家子雖還沒住到一起,卻先處出了幾分真心。

王猛女拿手虛虛的點了點她,又故意拿話打趣蘇禾,道:“這女大當嫁,妹妹就不想找個好郎婿?可有中意的,我也替你把把關?”

兩人在閨房裡自然無話不談,不過,尋常人家的手帕交也不敢大喇喇將這話說出來,王猛女不過是想羞一羞她。

可蘇禾底子裡不是真正聽著三從四德長大的小娘子,對她來說,這個話題實在尋常,都不如她前世在村口聽得八卦刺激,這天上地下,她最服村口老太太的語言能力,張家媳婦跟李家大郎鑽玉米地都能描述的栩栩如生,不曉得還以為她在後麵看了全程呢。

蘇禾停下手中的活計,故意沉思了起來,好像這真是一個必須回答的問題:“嗯——姐姐叫我想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