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禾那日在魏宅主動要求讓蘇婆子月初上門結款,這事的好處這幾日是慢慢顯先出來了,原本還日日防賊似的防著她的蘇婆子這幾日也懈怠了不少,許是覺得蘇禾無私心?又或是想著將來若真能攀附貴人,到底也要顧慮些。
昨兒晡食時,蘇禾才道:“爹爹,絹布和綾鍛都耗費完了,魏宅的錢款都交給了娘收著了,絡子的線也不多了,我想著明兒一早去采買些?”
這下都不用蘇二發話,蘇婆子就搶在前麵,滿臉堆笑道:“那是自然,你先拿一百文去,明兒早些去看看,那堆花的綾鍛多裁兩尺來,咱們先往魏宅送些,這東西這樣好賣,再留些叫你爹單賣,咱們價兒也能定高些!”
蘇二看了一眼蘇婆子,心裡覺得奇怪,這老婆子倒是大方起來了,又看著還埋頭苦吃的兒子,想想又說:“老婆子,你再多給三十文,咱兒子這些時日念書辛苦,人都瘦一圈了,我今兒回來,順路聽王家鋪子說明兒一早有新鮮羊肉,割半斤回來給咱兒子補補。”
蘇禾聽了這話,實在沒忍住,偷摸著瞧了又瞧,說實話,她是真沒看出來蘇貴哪裡瘦了?隻不過是自三月頭便叫夫子拘著讀書,再不能跟從前一樣到處瘋玩,人有些蔫巴罷了。蘇貴聽了這話,眼珠子一轉,帶著些可憐巴巴的口吻道:“爹,趙夫子實在凶,我背不出書,給我打的手都腫了,你彆叫我讀了,行不行?”
蘇婆子一聽,當即一巴掌就拍在了蘇貴後背上,怒罵道:“你個混賬東西,我跟你爹牙縫裡省出錢來叫你去念書,一月三百錢,你說不去就不去了?老娘告訴你,死了這條心!”
蘇貴何曾受過他親娘的打罵,當即就不乾了,將碗一推,嚎哭起來:“他們都笑我笨,書背不出,字寫的也不好,我不念了!就不念了!不行娘你就打死我吧!”一邊假裝嚎哭一邊拿著眼睛偷瞥蘇二,指望他爹站出來發話。
可惜在念書一事上,這兩口子是鐵了心了,蘇禾那日的話叫他們忍不住期盼起來,若是兒子讀書出息將來光宗耀祖,他們也就再不是泥腿子了。南北巷子能出一個顧家小郎君,憑什麼不能再出一個蘇家小郎君!這世上啊,多的是老鼠想生出金鳳凰來的。
蘇貴嚎的凶,蘇婆子嗓門更大,指著蘇貴的鼻子罵道:“你不讀書?將來能做什麼?啊?難不成將來像你爹似的,整日裡走街串巷,風吹雨淋當個沒出息的貨郎不成?”在蘇婆子心中,她從沒瞧上過蘇二,若非她當年人老珠黃,怎麼也不會叫蘇二得了這個便宜去。
蘇二聽了蘇婆子的話,也不言語,要不是為了兒子,他也不會娶個小娘,他看著蘇貴,很是慎重的說:“我同夫子商量過,你若能將啟蒙的書本讀完,我就不再叫你念書,送你去學個賬房,將來也有個傍身的手藝。”這話自然是誆他的。
“爹,我真讀不進去,夫子留的功課我都做不完。”蘇貴抽抽噎噎的,他是真覺得自己不是讀書這塊料,再加上虎子每日裡東逛西玩的,總能同他講清安縣裡最新鮮好玩的事,可原本這些事都是自己先曉得的!
蘇禾見蘇婆子又要抬手打他,連忙拉住,她這幾日看著蘇貴的樣子,就曉得這便宜弟弟是個坐不住的,現在的書文晦澀難懂,若夫子隻會照本宣科,自然叫人心生懼意。趙家時常傳出朗朗書聲,周圍人路過時都放緩腳步,壓低聲量,生怕擾了這書香門戶。蘇禾也路過幾次,說實話,趙童生實在不能算是個好夫子,每日裡隻壓著這些孩童背誦,也不講解其中意思,正經想叫家中子嗣走科舉路子的,是從不來這的。
“娘,你彆生氣,這讀書辛苦,弟弟年紀還小,若無人陪著,自然坐不住。要不您每日裡陪著他,看著他讀書做功課?”
“這……”蘇婆子當然不願意,她大字不識一個的,聽見讀書聲隻覺得頭昏腦漲,叫人迷糊,“我哪能聽明白這些!況且開春天氣暖和了起來,這男婚女嫁的喜事也多了起來,你娘我整日裡跑完張家跑李家的,實在不得閒啊!”
蘇二聽了,突然道:“禾丫頭,以後等你弟弟下了學堂,你將活計都拿到你弟弟屋裡做,就當是陪著他了,況且他房中燈也亮堂,也省了你房裡點蠟燭費錢。”
蘇禾還沒說話,蘇婆子就先拍手叫好了,這樣她兒子有人陪,還能再省點蠟燭錢:“這樣好,還是當家的想的周全!”說完也不管蘇禾應不應,隻跑進房裡數了一百三十文叫蘇禾拿上。
所以從昨兒開始,蘇禾就將笸籮放在了蘇貴的房裡,不得不說,蘇貴的屋得有她的兩間大,朝向也好。蘇禾一早就想著得識些字,正好借這個機會,雖不能上手寫,但是能認識會讀也好啊!
今兒一早她等天蒙蒙亮,就跑去王家鋪子,新鮮羊肉難得,蘇禾去的已經算早了,居然還有人到的更早,想著鋪子上人多口雜,她也不多說,隻叫王家姐姐割了半斤肉,遞過來時朝著她眨了眨眼,王猛女也輕輕點了一下頭。
等到蘇禾提著羊肉回去時,蘇婆子居然等在堂屋裡,羊肉價貴,尋常一月都不舍得吃一次,若非要給兒子補身子,她是再舍不得買的,自然不能叫蘇禾那丫頭的廚藝糟蹋了好東西,她接過手裡的羊肉,先將東西鎖在了櫥櫃裡,又順帶著將早飯做了出來。
蘇禾見他們都出了門,又等了大約半盞茶的功夫,估摸著人都走遠了,這才將房門掩上,從衣櫃夾層裡拿了一百文,用手帕包裹嚴實放在了懷裡,提著小籃子出了門。
……
莊引鶴收到陳子明的回帖,將宴席定在五日後時;也收到了揚州次兄的來信,信上告知因他管教不嚴,庶子闖下大禍,叫陳子明捏住了把柄,如今上下俱已打點妥當,隻是不好在揚州城內宴客,恐叫人拿住話頭,又道如今正是長兄升遷的緊要關頭,萬不能出了差池,若叫這庶子壞了此事,他也留不得了。還言明了此事所耗銀錢皆從他的私賬上走,隻拜托弟弟了。
莊引鶴看完信件就將其引燃丟在了小銅盆裡,正想著此事如何應付時,後院裡林支婆的貼身嬤嬤卻來前院通傳,道支婆身子不適,還請主君去後院看看,莊引鶴閉了閉眼,本就煩躁,後院還要再生事端,實在煩於應付。
“去,叫秦嬤嬤去看看,該請大夫就請大夫,順便告訴她,若是在這待的不安生,也可套了車馬回揚州府裡待著!”莊引鶴看了一眼來喜兒,示意他去處理。
秦嬤嬤二話不說,先叫來喜兒去請了大夫,隨後就帶著大夫直接殺到了後院,一番把脈問診,最後也不過開了個安神的方子。秦嬤嬤浸淫後院多年,打眼一掃就曉得不過是些上不得台麵的爭寵手段,又想著最近爺忙的頭疼,後院還不消停,當下心火更勝!她雖是個奶媽媽,但要教訓一個未曾生養的支婆還是站的住腳的,當下也不留顏麵,冷聲道:“嬤嬤我是個下人,許多話也不好說!”
秦嬤嬤一句下人,直接叫林支婆躺不住了,忙支起身子,臉上帶了些慌亂道:“爺素來敬重嬤嬤,我也是,嬤嬤不必自謙。”林支婆哪敢應這話,爺的後院沒有正房奶奶,一應都是秦嬤嬤管著的,要是在大娘子跟前說一句誰不安分,那下半輩子就擎等著吧。
“既然支婆這麼說,那老婆子我今天也就托個大。爺公事繁重,原本支婆來這也是照顧爺的起居,要是連自己個的身子都照顧不好,不如回了揚州府上好好養著,來日才能為爺添上個一兒半女的。”
林支婆叫秦嬤嬤說的頭也不敢抬,她在清安縣府上都沾不上爺的邊,要是回了揚州,還不曉得何日才能見上一麵。如今莊引鶴膝下還沒有子嗣,她當然想拔得頭籌,可爺不吩咐留子嗣,誰敢留!昔年倒是有個膽子大的,偷倒了避孕藥,背著人硬生生坐滿三個月才吱聲,可縱是有大娘子親自護著,也被爺叫人掰開了嘴灌了藥,打發去了莊子上,去年一病沒了。
“有勞嬤嬤費心了,我不過是有些不適,身邊伺候的人一時慌了神才驚擾了主君。”林支婆一個眼神使過去,那貼身嬤嬤連連告罪。秦嬤嬤見林支婆還算能聽的進勸,便吩咐了伺候的丫鬟儘心些,才帶著來喜兒才回前院。
莊引鶴心裡煩躁,自己出了書房,也不許人跟著,叫門子開了角門就在街巷四處閒逛了起來,這麼漫無目的的瞎晃悠,竟然走到了永寧街巷,心裡暗罵自己真是鬼迷心竅了,怎就對個小丫頭念念不忘上了。
不過隨意朝著素繡坊裡一瞥,還真看見這小丫頭眉開眼笑的同店小二說著話,臉上的喜色帶著他也有了些許笑意,他本想進去逗逗這丫頭,可腳才伸出去就又收了回來,他曉得這丫頭麵子薄,最不愛在人前同旁人拉扯,便在素繡坊對門隨意尋個牆就這麼斜倚著,滿臉笑意的看著她生機勃勃的樣子。
他想,他是想要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