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疑惑,魏行首這是何意?不過,她也不好多問,隻挨著凳子的邊緣坐著,端起清茶輕輕抿了一口。
“我瞧妹妹好像不愛喝茶呀,綠枝,你去端杯熱熱的牛乳來。”魏行首看她不過就淺淺的沾了沾唇,就將茶盞又擱回了桌子上。
“啊?不用這麼麻煩,我……奴家不用,有茶水就極好了。行首不必費事。”
“不麻煩,我素日裡也愛喝牛乳,養顏滋補最好不過了,故而小廚房是常備著的。妹妹也嘗嘗看合不合口味。”魏行首眼神柔和的看著蘇禾,好像在看自己的親妹妹一般。
“那……那就謝謝行首招待了。”蘇禾有些不知所措,也不敢抬眼看這個豔若桃李的女子,隻有耳邊微微泛紅,這是她第一次被人仔細款待。
綠枝捧著牛乳來時,正巧前麵的問話的婆子也回來了,蘇禾接過熱牛乳,上麵還點綴著幾片花瓣,抿了一小口,很香甜,杯盞溫熱,捧在手心裡溫度剛好,就聽見那婆子回稟道:“媽媽同蘇婆子商量了,荷包一個二十五文,堆花兒一枝九十文,若是行首喜歡,媽媽就同蘇婆子結賬了。”
“嗯,你去告訴媽媽,我這裡的小物件以後都勞煩蘇小娘子做了。若要再做彆的東西,我自己同小娘子說。”那婆子聽完行禮告退。蘇禾心中盤算著,這荷包的價兒就同素繡坊給的一樣,那堆花兒也差不離是一樣的價了。王家姐姐那她送了三次絡子,扣去給她的利錢,還剩下一百二十文,再加上自己前麵的私房,這攏共才三百二十文。雖不多,但也不算少了。
“妹妹在想什麼呢?這麼入神呀?”魏行首看著蘇禾好像在發呆,突然將身子湊近,歪頭看著蘇禾的臉。
“啊,沒什麼呢,在想姐姐喜歡什麼花樣的?我下次好做了送來。”蘇禾隨便找了句話搪塞了過去。魏行首自然也看出來了,心裡暗道,也算是個有腦子的小娘子,有腦子就好,能明白事。揮手示意綠枝走的遠些,這才將蘇禾拉近些,好像姐妹間聚在一起說悄悄話一樣:“我曉得妹妹艱難,那荷包我算三十文,堆花兒就一百文一枝,媽媽那邊給你後娘結,多出來的,我這裡給你算,你可要自己收好了。”
蘇禾看不破魏行首的意思,隻羞澀的笑著,搖搖頭道:“我知道行首是良善人,不過這東西都定好價了,我不好多收行首的錢,還是要謝謝行首照顧我的生意,若是行首還要做彆的物件,隻管同我說,我一定好好琢磨。”
魏行首拿著手指點了點蘇禾的腦袋,恨鐵不成鋼的道:“你個死心眼的小丫頭,那也罷了,你那後母刁鑽的狠。不過,這多出來的錢你不要,我給你的賞錢就不許推了。好好攢著,這姑娘家大了,總要有點自己的私房錢。彆傻愣愣的都交了家用。”
蘇禾麵上有些難色,今天蘇婆子必然是要搜她身的,她那後母心眼子忒多,她能幾次到王家去,還真要感謝王姨碾壓蘇婆子的那場架,自打完以後,蘇婆子是再沒登過王家肉鋪的門,平日裡想要割肉添菜,也隻是拿了銅板叫蘇禾去跑腿。
“噗,怎麼麵色苦大仇深的?我曉得你的難處,今兒的賞錢不給你,我先替你留著,等哪日你方便了,再給你。”魏行首輕輕一笑,當如桃花盛開,端的貌美心善,難怪那日會仗義替她說話解圍呢。
“謝謝行首替我周全,我……我……一定好好用心!”蘇禾心中感激,隻能等蘇婆子放鬆警惕時,她將賞錢帶到王家,直接換了銀子,再藏到衣櫃下麵的夾層裡。
“不必這麼謝我,我不過是虛長你幾歲,看你過的辛苦,就好像看到那個時候的我一樣,捎帶手的事,你要是這麼戰戰兢兢的,我反而不自在了。”魏行首不在意的笑笑,不過白饒些銅板罷了,她如今又不缺幾個銅板,能叫一位小娘子將來死心塌地的幫她才是最要緊的。
“行首,曾經也過的艱難嘛?”蘇禾在口舌上實在算不上機靈人,比起主動傾訴,她更喜歡聽彆人說。不過魏行首好像在等她的回應,為了不讓場麵冷下來,蘇禾斟酌了一下,決定順著行首的話說下去就是了。
“嗯,我應當是七?八歲那年吧,記不大清了,祖翁生了一場大病,我爹原本是想將我賣給官宦人家去當丫鬟的。”魏行首的眼神忽然飄的很遠,看著花廳外麵的天,一如當年賣她時一樣啊,“即便是賣了死契,所得的銀錢也不夠填補家裡的虧空的。他們又想將我妹妹一起賣了,我拚死不肯。”
“所以,他們聽了你的話?”
“怎麼可能呢!賣了我們姐妹兩個,既能填補上虧空還能多出些銅板來。我頂著一口氣衝到堆柴的地方,拿了砍刀,挺重的,也不曉得我是怎麼撐住的,”好像是想到自己當年的稚嫩,魏行首就這麼笑了出來,“就這麼指著那人牙子,說要是帶走我妹妹,咱們今兒都彆活了!”
蘇禾看著魏行首笑的勉強,安慰道:“都過去了。”
“過不去的,我祖翁的三個兒子都有子女,為什麼偏偏就隻賣我和妹妹?我爹連句反抗的話都不敢說,我們可是他的親骨血啊!”被賣曾經是她過不去的夢魘,她會因時常夢到自己又被賣到彆處而驚醒。
“不是兒子,親骨血又如何呢?”蘇禾冷眼看著蘇二掏心掏肺的對待蘇貴,也覺得荒唐,她是親骨肉也不能叫蘇二高看她一眼。卻對著一個繼子百般疼愛,她總是忍不住揣測蘇貴其實是蘇二的親兒子,可偏偏兩人的臉廓眉眼非要東拉西拽才能勉強說上一句相像。
“蘇小娘子年紀小,看事卻明白。我發了狠,說要是妹妹也被賣了,我一刀抹脖子也不能叫你們如願!”魏行首笑的十分得意,為當年自己不過幼齡卻能震懾住那群畜生而高興。
“你親娘呢?難道她願意?”
“那個時候她有七個月身孕了吧,接生的穩婆說必定是個兒子。她前頭生的兩個女兒,叫她受儘了委屈白眼。如今不過賣了她們就能掙回顏麵,她也沒什麼不願意的。”魏行首語氣涼涼。
蘇禾還欲再問下去,卻看見蘇婆子同魏媽媽一起過來了,慌忙起身,向著二人行禮,道:“可是我耽誤事了?”
“偏你這樣謹慎,不過陪著我女兒說兩句話,哪裡就耽誤事了?是你媽不放心你,同我磨嘰了半晌,我隻好將她帶過來。”魏媽媽笑著拉住蘇禾,示意她不用行禮,又朝蘇婆子調侃道:“還不拉著你家姑娘仔細瞧瞧,可叫我女兒吃了去?”
蘇婆子不關心蘇禾死活,這麼催命似的要過來,無非怕兩點:一嘛,蘇禾一向嘴笨,人又呆蠢,要是說錯了話,得罪了行首,失了這樁買賣,那真是剜她的心;二嘛,怕這位魏行首心善,私下給了賞錢,叫那死丫頭昧了去。
隻訕訕笑道:“我們家這丫頭實在不是個靈巧人,若是言語不當,哪裡得罪了行首,還請行首大人不記小人過。”
“怎會?我觀妹妹東西做的靈巧,人必定也是不差的,蘇大娘過謙了。”魏行首穩坐繡凳上,隨意客氣兩句,她需交好蘇禾,卻犯不著放下身段去討好一個老婆子。
“我看今兒時辰也不早了,我把這些荷包、堆花兒的錢結給妹妹,妹妹也早些好家去。”魏媽媽看著蘇禾籃子中的荷包,“荷包一共五個,堆花兒一個,一共二百一十五文錢。妹妹,可是這個價?沒錯吧?”
蘇婆子心裡一算,道:“是這個數,謝姐姐照顧了。”
魏媽媽轉頭吩咐身側一個仆婦去她的內室錢匣子裡數好銅板串好了拿過來。四人就在小花廳坐等。魏行首好像想起什麼似的,拉著蘇禾的手道:“妹妹可會做汗巾子?”
“會。”蘇禾在蘇婆子麵前從來都是呆板無用的,所以隻回了話就不做聲了。
“行首想要什麼樣的汗巾子都使得,隻管吩咐了她。”蘇婆子急忙補充道,生怕蘇禾口齒粗苯的叫人嫌棄。
“我用的東西料子好,也不放心叫你帶去家做。蘇大娘,你家這小娘子我能喚到家裡來幫忙麼?”魏行首原本隻同蘇禾說話,心下又想著要是次次都叫蘇婆子跟著,那也不方便,需得尋個理由支開她才好。
“這……”蘇婆子有些猶豫,倒不是因為魏宅說到底是暗門子,小娘子一人上門影響名聲;而是怕蘇禾背著她私藏錢財。
“即不行,那就算了。”魏行首倒是乾脆利落。
“行,當然行!都聽行首安排!隻是,我……這……”蘇婆子吞吞吐吐的,有心要說賬款等她來結,又覺得這樣在魏媽媽麵前氣短。
在座的都是人精,哪裡瞧不出她的意思,蘇禾想著魏宅的錢終歸落不到她的口袋裡,不如讓出去,能叫蘇婆子對她的看管鬆懈點,王家姐姐那邊她才能有機會多走動,便站起來道:“不如這樣,每月一日,娘親自上門同魏姨結款,也不用叫我每次都提心吊膽的帶在身上。”
“我的兒,還是你想的周到,姐姐你說行麼?”聽了蘇禾這麼識趣的話,蘇婆子臉上的笑模樣遮都遮不住。
“你家姑娘辦事周全,我這裡自然行。”魏媽媽笑眯眯的從仆婦手裡接過銅板遞給了蘇婆子,又打發了人套車送兩人家去。
“我瞧,這蘇小娘子心思靈巧,咱們真能叫她聽話?”魏媽媽看著兩人越走越遠,轉頭看向魏行首。
“若敬酒不吃,那我也沒法子了。”魏行首隻是笑笑,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