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南北巷子的人曉得田大家裡住進了個小娘子時,已是三月頭上了。原本田大將花容藏在家中,也無人曉得。隻是蘇婆子嘴碎,在這巷子裡大肆宣揚了一番,眾人才曉得那個夜香郎居然有了新婦,不過也就在街坊四鄰的嘴裡熱鬨了兩日就沒人在意了。
這頭,蘇禾看著笸籮裡已經製好的荷包、堆花兒,想起前幾日裡蘇婆子同自己說,她搭上了魏宅的當家媽媽,若這些東西能叫魏行首看上,以後堆花兒就專供魏宅使,荷包也叫那頭先挑了好的,剩下的再交給蘇二拿去兜賣。
蘇禾心中一直惴惴不安,蘇婆子究竟是通過什麼方式搭上了魏宅?她深怕那日在香雲坊中發生的事被人添油加醋的傳到蘇婆子的耳中,直到巷尾田大的事情傳開來,她才明白這裡頭還有這樁事。
蘇禾心中盤算著魏宅被蘇婆子把持住了,銀錢自然也沒機會落在她的口袋裡,看著笸籮裡不多的絲線,她得尋個時間去一趟素繡坊,再給自己添置些東西,如今蘇貴順利進了趙童生的私塾,家中的開銷日益增加,她雖比以往更忙了些,但是也有了更多出門的機會。
碰!蘇婆子一把推開了蘇禾的房門:“收拾好了沒?今兒可是去貴人府上,將東西再查驗一邊,可不能出岔子!”
“是,我都收拾好了,並無遺漏。”蘇禾將東西都放在小籃子裡,跨到臂間,看向蘇婆子,示意可以過去了。
蘇婆子今兒也不吝嗇刻薄了,舍得多花一份錢叫蘇禾同她一起坐著騾車去魏宅,到了魏宅被帶進去的時候,還忍不住提點:“這宅院的當家媽媽是個最和善不過的人了,你可彆失了禮數!”
“喲!今兒妹妹怎麼舍得將姑娘帶出來了?”魏媽媽瞧見蘇婆子終於將蘇禾帶來了魏宅,臉上的笑意倒是真切了幾分,不再透著一股虛假的味兒。
“姐姐回回都念叨我家這姑娘,前幾日是緊趕慢趕的將東西趕製出來了,今兒特地帶來給姐姐掌掌眼,若能過得去,還請姐姐照顧照顧我們小本生意~”蘇婆子滿臉堆笑,回過身,拿過蘇禾臂間的籃子,順帶還瞪了她一眼,這榆木腦袋:“還不給媽媽行禮?”
蘇禾哪會正經行禮,隻能叉手輕蹲了一下,有些尷尬的道:“見過媽媽,媽媽萬安!”
魏媽媽略過這個不倫不類的禮,附身向前一把拉住了蘇禾的手,上上下下仔仔細細的打量一番,這才開口讚道:“難怪妹妹要把你家這姑娘藏的這麼深!這樣的好容色好身段,若是給我,隻怕比妹妹藏的還要深呢!”說完還用另一隻手輕輕拍了拍蘇禾的手:“你第一次上我家的門,沒有叫你空著手的道理,我最愛你們這樣的小娘子了,若是不嫌棄,叫我一聲魏姨也是使得的!”說話間就拔下了發間插/著的鎏金穿花戲珠步搖欲往蘇禾的頭上戴去。
蘇禾見這媽媽第一次見麵就如此熱切,都說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又見她要相贈這樣的重禮,忙道:“您太客氣了!這般貴重,請恕奴家實在不敢收。”她撐死了也不過一個賣貨的小女娘,當然不值一個鎏金的步搖,說什麼都不能接受。
“可是嫌棄魏姨的東西不好?”魏媽媽故意擺著臉子,也不顧蘇禾的推讓,直接將步搖插到了發間,這才滿意道:“長者賜,不可辭。這麼年輕的小女娘怎能穿戴的這般素淨呢?”
蘇婆子在邊上看的眼珠子都紅了,這可是鎏金的!若不是在魏宅裡,她在魏媽媽麵前多少還端著些,真是恨不得一把奪過這步搖自己收下了,又看著蘇禾百般推卻不肯收,心裡暗罵,這小娘皮,當真是沒見識,這樣的好東西,趕緊收下就是,裝什麼清高!給誰看呐!
蘇婆子見東西最終還是落到了蘇禾手裡,心裡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等家去,就讓她把東西交給自己收好,隻要不戴來魏宅就行。蘇婆子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又朝著魏媽媽道:“姐姐彆光顧著看人呐,也瞧瞧你外甥女的手藝如何?可入得了你的法眼?”
魏媽媽這才將目光轉到了小籃子中,當真是有些驚訝,想不到一個整日裡被拘在屋裡埋頭做活的小娘子竟也有這般好手藝,原先不過是為了搭上蘇禾,想著東西隻要能過的去,那就收下,做個長久的買賣,常來常往下去,機會自然是能慢慢等到的。
她挑出了那支蘇禾仿做的垂絲海棠,滿臉驚歎,看著蘇婆子:“我原想著,你不過是替你家姑娘撐場麵才說的話呢!竟不想真是這般的好手藝啊,這堆花是做的真好。瞧著就同真的一般。”
“可不光是堆花兒,你在瞧瞧荷包呢?我保管姐姐愛的很。”蘇婆子將頭昂的高高的,臉上儘是得意之色,這死丫頭總算是叫自己長一回臉了!也還算是有些用處!
魏媽媽聽了蘇婆子的話,又將荷包撿了一個來看,與尋常的樣式有些不同,荷包上的圖樣一打眼就曉得是個有底子的繡娘的手藝,巧就巧在這底部墜了流蘇,漂亮彆致不落俗套,她們這行當就需要點新鮮裝扮才好長久的留住恩客,當真是從心裡發出的感歎:“你這丫頭,好巧的心思!”
“妹妹這女兒教養的實在是好,我都有些眼熱了!”魏媽媽這次真不是虛情假意了。這女子立世,能有一門手藝才是長久之計,她要有這麼個女兒,隻開個小鋪子,賣這些荷包堆花兒就混個溫飽了,何必在這紅塵堆裡打滾到如今,“好孩子,你帶上這些東西,去見見你姐姐,她要是瞧中了,以後呀,你這荷包堆花兒可就不愁賣了。”說完就示意身側伺候的仆婦將蘇禾帶到後院花廳去。
“怎麼?你也要跟去不成?她們小娘子說說笑笑的,咱們就不去討這個嫌了。”魏媽媽一把拉住了想跟去的蘇婆子,“妹妹陪我在偏廳說說話,正好,我還有事想問你呢。”
蘇婆子也不好直白的說,她要盯著銀錢,不能叫蘇禾這死丫頭暗中昧了去,隻支支吾吾的道:“她第一次來府上,我怕她不懂禮數,衝撞了行首,豈不是她的罪過?”
魏媽媽哪裡看不出蘇婆子的心思,不過,她閨女要和蘇禾交好,這小女兒家聚在一起,自然是說些私房話才能拉進關係,冷不丁的叫一個後娘擋在中間算什麼事,像是寬慰似的道:“我曉得你的好意,小娘子們一起說說話,能有什麼衝撞?待我女兒挑好了東西,我再把銀子算給你,放心,我一概按市麵上的價收,絕不叫你吃虧!”
蘇婆子心裡當然是樂意的,隻是她曉得這生意不能這麼做,如今兒子進學,這花銷就是長久的了。她一早就在家中算過本錢了,荷包隻要二十五文就有些賺頭了;堆花兒市賣價貴,可人家也穿了寶石珠子,陽光一照,那堆花兒都發亮。她這個不過是綾鍛堆出來的,堆花一枝能要價九十文足夠賺不少了。
這下蘇婆子清清嗓子,挺直了腰板,端的大氣豪爽,好似跟魏媽媽是掏心掏肺的親姐妹似的:“姐姐要照顧我,我自然也不能叫姐姐白花這麼多錢,我想著,這荷包,我大外甥女要是有看中的,一個就給二十五文就行,堆花兒嘛,料子好,堆的也精巧,要價貴些,一枝九十文,也算是我占儘了姐姐的便宜。”
兩人且在偏廳裡商量著,這頭蘇禾在仆婦的引路下,到了花廳,瞧見一衣著華麗的女子正坐在裡頭喝茶,正是那日替她解圍的魏行首,當下便行禮道:“見過魏行首。”
“哎,咱們是見過的,我還想著你能早些來我這呢,不想一拖竟到了這個日子才來。”魏行首看著蘇禾,麵上眼中俱是和善,放下手裡的茶盞,朝著蘇禾招了招手,“妹妹快過來,讓我瞧瞧帶了什麼新鮮東西?”
蘇禾將籃子放在桌上,由著魏行首翻看,“呦,你站著做什麼?快坐下,來人,上茶!”說完就挑起了那支垂絲海棠,“這堆花兒,不是那日我送你的嗎?”
“行首好記性,不過這支是我自己仿著堆出來的,不比香雲坊的彆致,一打眼看去倒也能混過關。”蘇禾抿嘴一笑,她對魏行首不似對魏媽媽那般防備,想來也有那日香雲坊裡解圍的緣故。
“這荷包做的也精巧,我也喜歡,禾姑娘,你這心巧手也巧,我竟都愛,就都留下吧!”魏行首將小籃子遞給仆婦,“你去回了媽媽的話,問問都是什麼價,告訴媽媽我都要了,以後我這裡日常佩戴的東西,就勞煩蘇小娘子了。”
蘇禾心中並無喜意,蘇婆子不會叫這銀錢過她的手,她算白出一份力。不過東西得了認可,也就是說,王家姐姐那,她能搭些荷包賣了,也能再多些進項。因此麵上也無甚表情,卻看見魏行首很是俏皮的對著她,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