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容得新生(下)(1 / 1)

魏媽媽見他三兩步就要跨到自己麵前,臉上也不複淡定愜意的神色。一邊用帕子掩住口鼻,將身子努力往後縮;另一隻手恨不得將身旁的婆子甩到自己身前,忙喝住:“行了!不用走這麼前來。”又一扭頭,看著身側的婆子,“你去接過來,呐,把花容的身契給他。”

那婆子將手帕攤在手掌中,示意田大將銅板放在自己手上,又將花容的身契給了他,才轉身連著帕子帶著銅板一起擱在了桌子上,這銀錢,一會叫大娘子拿主意處理了吧,她也不想沾手。

田大接過了花容的身契,折吧折吧就塞懷中了,朝著魏媽媽作揖道:“謝謝媽媽寬厚,折價送我一個新婦。”不待魏媽媽反應,又轉身衝著蘇婆子行禮,依舊是溫言笑語道:“謝謝大娘費心,幫我牽了這麼一樁好姻緣!”

魏媽媽也懶得搭話茬,這樣的醃臢人,若非有花容這樁事,就是再投幾輩子胎也沒福氣進她魏宅的門,蘇婆子因是同住南北巷子,倒是沒有魏媽媽這般傲氣,隻滿臉堆笑的說:“街裡街坊這多年了,大娘有什麼好事,自然是不能忘了你的。如今娶了新婦,可要好好過日子,萬不可花錢沒個節製,以後若有了兒子,你這輩子也有盼頭了!”

“行了,你也拿了身契,我這也不方便留外男,你將花容帶走就行了。”魏媽媽端起茶盞,送到嘴邊,略碰了碰茶水,做出送客的姿態。又看向蘇婆子道:“妹妹先彆走,我還有話要同妹妹說呢!”

田大也不多言,隻將花容一把提起,橫腰抗在肩膀上,早有婆子等在廳外將人帶出魏宅。

魏媽媽看著田大越走越遠的身影,讓前廳裡的小丫頭們都聚到中間來,這才訓話道:“媽媽我曉得你們中間也不少心思浮動的。良家子出生嘛,學不來狐媚討好的身段,媽媽也不強逼著你們,畢竟也有大官人就愛那孤高清傲的。但是要想學花容,自以為劃破了臉,就不用伺候貴人!那就打錯了主意!花容有誌氣,媽媽我也願意成全她,特意尋了清安縣的好媒婆,給她尋個夜香郎當新婿;不過若再有想傷著自己個的,可就不是配人了,清安縣最下等的窯子裡可還缺人呢,若再有哪個姑娘有誌氣,媽媽我也隻能狠狠心了!”

陰森的眼神好似厲鬼一般刮過每個小娘子,看著她們抖抖索索的恨不得團在一起,魏媽媽這才滿意些,又開口道:“你們隻要好好聽話,媽媽何曾虧待過你們?自你們進了我魏宅,山珍海味供著,綾羅綢緞穿著,你們自己摸著良心說,可比以前的日子過的要好?你們放心,媽媽絕不會作踐你們,等你們到了年歲,自會為你們尋一戶好人家。可都聽明白了?”

“明…明白了…明白了。”廳下這群小娘子一個個低垂著腦袋,尤其是那幾個是被娘老子賣來這兒的,瞧見了花容的下場,又被魏媽媽連敲帶打的一番話徹底馴服住了,她們隻是這世道裡最普通的女孩子,大字也不識一個,隻是看見花容的掙紮,心裡才悄悄起了反抗的念頭。

魏媽媽的目的達到了,也就擺擺手,示意婆子將人帶到後院去學規矩。看著桌上帕子裡放著的兩貫錢,心裡做足了準備,才撚起帕子的四個角,將銅板完全兜住,笑嗬嗬的送到蘇婆子麵前:“妹妹,這謝媒錢,還請收下吧。”

蘇婆子雖然嫌棄田大醃臢,但是絕不嫌棄銅板醃臢,隻美滋滋的伸出手將帕子接了過去,又用帕子將銅板徹底包裹住,一把塞進了懷中:“姐姐今兒可還滿意?”

“在滿意不過了!”

“姐姐,咱們昨天說的,姐姐幫我留意貴人的事,可還作數嗎?”

上鉤了,這蠢婆子。

“自然作數了!怎麼?你家當家的竟也肯?”

“這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她爹有什麼不肯的?再說了,給窮苦人家當正頭娘子,還不如給貴人當妾室呢。自己過的錦衣玉食不說,若是得寵,還能扒拉家裡人呢!她可還有個弟弟!那才是她將來的指望!”

“那是自然,既然你們家舍得,那我也就幫著留意留意?可有什麼要求沒有?”魏媽媽心中暗哂,一個後娘帶來的弟弟,能有什麼指望,若不是為了她家行首,這樣蠢的婆子,也不曉得當年是怎麼能搭上蘇二,還從良了。

“姐姐肯幫著留意,那就是我們的福氣了,哪裡還有什麼要求?姐姐的眼光,我是最信的!”

“那、以後你常帶你們家姑娘過來,若能哪一日撞上個貴人?妹妹,那你們這下半輩子可真就掉福窩裡了!”

兩人各懷心思,卻又聊得無比和氣。一個暢享繼女給貴人當小妾,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日子;一人想著女兒成功入了莊府的門,下半輩子她就能在清安縣橫著走的日子。

那頭,田大將人抗出了魏宅所在的巷子,轉而將人背在了身上,找到了一家小藥鋪,進門就喊:“老大夫,快來瞧瞧我妹子!”說著將人對準椅子輕輕放下後迅速轉身扶住了花容向前傾倒的身體。

那老大夫慢悠悠的走過來,臉皺的都跟老樹皮子一般,也就沒什麼男女大防可言了,直接拿起花容的一隻手,放在桌上,按住脈搏,半響道:“你虐待你妹子了?怎麼能把人餓成這樣?”

“啊?我…我…我沒有,今兒才接到人!”田大低聲道,這上哪說理去,那惡婆子乾的事,還連累上他了,“我妹子身子可有哪裡不好?”

“沒什麼不好的,就是餓太久了,要好好將養一段時間。其他的倒沒什麼。”老大夫輕輕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頗有一種隱於小縣的神醫模樣。

“那大夫你開個藥方?不拘什麼人參燕窩的,小子雖不富裕,但一兩貼藥還是吃得起的。”田大怕大夫看著自己衣著“質樸”,不肯給開好藥,慌忙的展示著自己並不雄厚的財力,再配上滿身補丁的衣服以及一個瘦骨嶙峋的小娘子,怎麼看怎麼窮酸啊。

“不必費那些事,虛不受補。她餓了這麼許久,要吃些軟爛好克化的。你回去,給她熬些白粥、軟麵條,一次給個半碗,兩日後再漸漸多進些,四五日下來就沒事了。”那老大夫擺擺手,麵上不顯,眼中當真是質疑這小子說瞎話,好在他這妹子確實沒什麼問題,好好養著就成。

“那這也不用開藥了?”田大看著花容奄奄一息的樣子,總覺得還是來些人參燕窩才能好起來,“大夫,診金多少?”

“不用不用!趕緊走吧!哪裡要什麼人生燕窩的,若是四五日後,你這妹子還沒好,你來找我,老夫賠你!”老大夫不耐煩同個傻小子多絮叨,隻用手指著大門口,意思十分明顯,滾蛋吧!

田大得了話,也放心了,將花容重新背在身後,抬腳就出了藥鋪,還嘀咕了一句,您瞧著都要六十的人了,賠給我也無什麼用!好在聲音小,老大夫也不曾聽見。

等兩人到了那破落的小院內時,一向不在乎的田大破天慌的有些紅了臉,有些不好意思的說:“我向來自己住,也就不曾注意收拾打掃,若你瞧著不舒服,我一會把院子裡收拾乾淨!”

見背上的花容並沒有搭話,田大有些急切的將人放了下來,靠著院牆,一回頭瞧見她臉上毫無血色,自己也是傻了。那歹毒的婆子想來是不叫她進水米的,嘴上都乾裂了,進了院子,也不講究了,一把將人橫抱起來,用腳輕輕踢開了正屋的門,將人輕輕放在床上,拿過一側的被子蓋好。

花容許久沒有這樣安穩了,忽又聽見耳畔傳來一個男子雄厚的聲音:“你先躺著,我去給你熬些米粥,大夫說了,你這幾日隻能吃些容易克化的東西。”

說完,帳子被放了下來,眼前好像暗了一些,她在昏暗發黴的牢房裡待了許久,又被關在黑屋裡折磨了數日,她有些怕黑了,強行撐開眼皮,看著頭頂的帳子,她是不是得救了,這被子上竟然還有陽光曬過的味道,她都不記得多久沒聞過了,心神一鬆,人就這麼沉沉的睡過去了。

等到田大端著半碗米粥再進來時,輕手輕腳的拉開帳子,就看見花容睡的香甜安穩。他靜靜地看著這張睡顏,他想,也許是老天爺看他吃了許多苦頭,才給他賜下一位新婦,他一定好好待她。

“醒醒,花容姑娘,醒醒。”田大輕輕喊出聲音,看著花容的眼皮微微抬起,忙將人輕扶起來,拿著枕頭墊在了身後,又將碗捧在手中,拿勺子舀起半勺粥送到她嘴邊,聞著米香味,身體的本能叫她張開嘴,就這麼迷迷糊糊間吃了一多半,意識才清醒起來,這一上午,她意識混亂之間,隻曉得自己被魏媽媽轉賣了,“你就是買我的那個人?”

聲音嘶啞,十分難聽。田大卻覺得猶如天籟,這一日下來,終於聽見她開口了,“是,魏媽媽將你的身契給我了!你彆怕,我帶你去看了大夫,大夫說了,你沒什麼事,就是餓太久了,隻要好好養一段時間就沒事了。”

花容的眼淚瞬間流了下來,是一種劫後餘生的慶幸。終於出了虎狼窩,即便前路迷茫,可姑娘說過,事在人為!她一定有法子找到她們!

“你彆哭,我沒有要逼你的意思,你先將身子養好,我曉得你來曆不凡,也是我自己想多了,你要是不願意,”田大有些不甘心,可也曉得強人所難沒什麼意思,“咱們就當兄妹處著,你一個小娘子,遭了難,一時間也沒個去處,不如先住我這。”

聽著他的話,花容揚起臉看著眼前有些不知所措的人。好在,老天爺仁慈,不曾叫她剛出虎穴,又入狼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