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婆子看著她陰狠的臉色,忽然打了個寒顫,心裡居然有些害怕了起來,仲春的風還帶著些許寒意,將人吹的汗毛倒立,她忽而想起了那年她也是就這麼配了人,一個酒鬼,隻要給酒吃,沒什麼事是他不敢應的,好在死的早,後來她輾轉顛簸流落到清安縣當了花娘,再後來跟了蘇二從了良,一晃也到如今了。
“妹妹這是冷了?怪我不周到,咱們去暖閣說話。”說著就要起身,將人引到花廳邊上的暖閣。
“不礙事,不過是吹了一陣風,有些寒意,吃口熱茶就是了,我曉得姐姐的意思了。”蘇婆子手中捧著熱茶,轉了轉,突然想到一個人,當即開口道:“我這倒是有個人選,能讓姐姐好好的殺雞儆猴,不過不曉得出不出的起這三貫的彩禮錢。”
“說來聽聽?若真是個用的上的,便宜些饒他一個丫鬟又有何妨?”魏媽媽絲毫不在意,那丫頭本就是主家犯了事,被抄家發賣了的丫鬟,許是在主家姑娘身邊伺候過,頗有些清高傲氣。本就是看她顏色尚可,價錢不貴,這才買來調教一番,想著立時就能接客。不過既然劃了臉破了相,那就是廢人了。
“姐姐曉得我住在南北巷子,住戶大都是清安縣裡的窮苦人家,那巷子最裡麵有一戶破敗人家,如今專乾倒夜香的活計呢!這人選,姐姐可還滿意?”
“哦?聽著倒是個好去處呢!想來也能叫那丫頭滿意,這麼個清高傲氣的美人坯子以後就要當夜香婦了。隻可惜我了這白花出去的兩貫錢。”
“姐姐不知,這夜香郎是個跛子,我算算、今年怎麼也有二十四五了,要是得了這麼個美人,還不得叫他歡喜壞了?”
這世間,有人良善,就有人惡毒。蘇婆子同花容不曾見過一麵,卻了能為了討好魏媽媽,將一個妙齡女子推進火坑,兩人圍坐在花廳裡,言語談笑間,就這樣潦草的定了一個女子的一生。
“既是妹妹特意提的,我也不好拂了妹妹的這番心,你同那夜香郎說好,至少要備下兩貫錢,親自上門來,將人領走。”魏媽媽想著事情已定,有意要打發人走,臉上故作疲態。
“姐姐若是方便,也叫我瞧瞧這丫頭,我也好同人說,這相貌到底毀成什麼樣,我也得有數呢。”
“倒也是,我領著你去,也叫你看看這丫頭的烈性。”說著就起身,帶著蘇婆子並著兩個膀大腰圓的仆婦七拐八繞的,就看一間屋子,窗戶全部用厚木板釘的死死的,門上還掛著大鎖,魏媽媽從懷裡掏出鑰匙開了鎖,推開門,光線很暗,隱約就見屋裡的圓柱上好似捆著一個人。
“這……”蘇婆子,“怎麼還將人捆在柱子上?嘴裡還塞著東西?”
“妹妹這就不懂了吧,這人啊!想尋死,自有千百種法子,單捆著手腳有什麼用?一頭碰死也不是難事。嘴裡塞的粗布,防著她咬舌自儘。”魏媽媽本是一雙笑眼,此時卻透著森冷,如來自陰間的索命厲鬼。又揮手讓兩個膀大腰圓的婆子解了捆著的粗布,好似拖著一塊破抹布,就將人壓到了屋外。其中一婆子見她低著頭,又一把拽住頭發,將人狠狠向後拉著,迫使花容抬起了頭。
蘇婆子此時才看清花容的長相,倒吸一口涼氣,這…左側臉頰上一道皮肉翻開的傷口,從眼下直接劃到了下巴上,足見當時下手有多狠絕!這容貌是徹底毀了,就算來日養好,也不可能消了傷痕的。這樣貌尋常人家也不能要,夜半睡醒借著月色一看還以為身側躺著個勾魂厲鬼呢!
蘇婆子上前走到那花容麵前,伸出食指,輕輕劃過另一側完好的臉頰,“姑娘當時下手這般狠,想來要是存了死誌,怎麼隻劃了臉?不敢尋死呢?”
“一個丫頭,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的玩意,差點壞了老娘的名聲,行了,妹妹也瞧過了。咱們就回吧,我多瞧一眼這晦氣東西就要多動一分氣。”也不管蘇婆子應不應承,隻示意那兩婆子將人重新捆回去了。
“既不想尋死,那事情就好辦多了。我看天色也不早了,妹妹再去跑一趟夜香郎家,替姐姐早日了了這樁麻煩事。”
“那就多謝妹妹了,事成之後,姐姐答應的謝禮,必定全數奉上。”魏媽媽叫小丫鬟將人送出了宅子,轉頭又去了魏行首的房中。
兩人都不曾聽見身後花容嗓子裡要擠出來的字眼:我……不能……死!
……
蘇婆子一出魏宅就叫了騾車,自打蘇二的生意好了起來,蘇婆子的身子便也嬌貴了起來,尋常遠一些的路必定要叫騾車的。給了駕車老丈兩文錢,不多時,就到了夜香郎家門口。大門緊閉,這院子破敗,營生又不好,夜香郎與周圍鄰裡鮮少往來,平日裡就緊門閉戶的過日子。
蘇婆子上前扣了扣門,不多會,夜香郎跛著一條腿,將門打開,一看是同在巷子居住的蘇媒婆,有些疑惑,這婆子一向嫌棄他醃臢,就是遠遠瞧見他,也是要用手帕捂住鼻子遠遠避開的,今兒怎麼到主動找他了。
“蘇媒婆,是有什麼事麼?”夜香郎微微撤後兩步,示意她進來說。
“田大郎,我這有樁頂好的婚事,我頭一個想著你了,大娘雖同你不常來往,可到底咱們同住一個巷子裡,有好事哪能不想著你呢?”蘇婆子進了小院門,也不樂意進屋去,隻在院門口同他說。
“多謝大娘想著我了,隻是我家貧,房無一間,地無一壟;娶妻的開銷我隻怕承擔不起,大娘還是另尋他人吧。”田大郎兩三歲上被拐子賣到這兒的,他爹就是清安縣之前的夜香郎,一生也沒曾娶妻生子,為了晚年不至老死家中無人知曉,便花了二兩銀子買了他,權當做兒子養著,日子雖說不是多富裕,但也不曾短了他的吃穿。
這條腿,當年也是叫人打斷的,他還記得那年他十一二歲吧,因是夜香郎的兒子,巷子裡的孩子向來是不帶他一起玩的,他也不在意,他自己跑到了街上閒逛,卻瞧見鎮上李員外的兒子指著家丁拿著鞭子打他爹玩,他年幼,哪裡能見到親爹叫人這麼被欺負,當即衝過去,撲倒了那小少爺,卻被下人拉開好一通打,右腿當場被打斷,那員外的兒子隨手丟下了五十兩,帶著家丁大搖大擺的走了。
他的腿雖說救治及時,但是走起路來,還是能明顯看出是個跛子,所以也從未想過要娶妻生子,就學他爹,等到四十來歲,也買個孩子養著將來給自己送終,這輩子也就算了了。
“彆呀!你聽大娘說,那姑娘呀,彩禮就隻要兩貫錢!雖說沒有陪嫁,可人家相貌不俗!據說當年是在官宦人家做過差事的,見識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唯一不好的就是這姑娘左側臉頰上有一道疤,疤痕有些重,怕是消不下去了。”蘇婆子一邊說一邊拿眼睛覷著田大郎,看他毫無心動的意思,索性一咬牙一跺腳,“要是能成,這樁婚事,大娘隻要你二百文的媒人錢!如何?”
若不是為了能長久的搭上魏媽媽,她何必出這麼大的血!而且有魏媽媽那應承的兩貫謝媒錢,她怎麼著都不虧,隻要說動這夜香郎,以後她就能借此事搭上去,若能常來常往,叫蘇禾那死丫頭包了魏宅的絡子荷包,那她不就能坐在家中數錢了!哪裡還需要整日裡東奔西走的替人說媒!蘇婆子心裡算盤打的嘩嘩響,卻不見田大郎應承,也顧不得,拿手推了一下:“這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的,沒啥不好意思!大娘麵前,用不著害羞!”
田大郎隻笑笑,還是咬死了說:“這姑娘若是真像大娘說的那般好,嫁了我,豈不是糟蹋了人家的一輩子?我也不想將來娶進門,這日子過的雞飛狗跳的,還不如就這麼清清靜靜的好!”
“哎!你這個榆木腦袋!成日裡一個人,清鍋冷灶的過日子,有什麼意思?”蘇婆子暗恨,怕不是真是個窮鬼吧,再一掃他在這屋,撇撇嘴,還是沒忍住說道:“大娘曉得你日子過的艱難,我當真是為你好!這門親,雖無嫁妝,可彩禮如此少的,打著燈籠也找不到啊!你可彆犯渾錯過了!”
田大郎依舊笑笑:“大娘說的我都曉得,隻是我實在沒錢,娶個媳婦兩貫彩禮是能拿出來,可是這後麵的日子艱難啊!將來要有個香火繼承,隻怕是要一家子去要飯了。”
蘇婆子急著釘死了這事,好早日去魏媽媽麵前邀功,真是要咬碎了牙,硬生生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字:“大娘曉得!這樣吧,謝媒錢,你給我一百文,那一半就當是大娘給你們小兩口的隨禮了!你若還是不行,那我就去找彆人問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