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子一溜煙跑到了魏宅的後角門處,抬手敲了敲,門開了一個縫隙,就側身進去了。
婆子將人引到前院的敞廳裡,又給奉上茶水,才說:“官人稍坐片刻,我去請了娘子過來。”
不過片刻功夫,一股香風撲麵而來,這人連忙放下茶水,起身作揖道:“行首吩咐的事,小人過來回稟!”
魏行首揮揮手,不在意的讓他坐下,又叫媽媽坐在自己身側,捧著茶杯,吹了吹,飲了一口,才慢條斯理的開口:“說來聽聽。”
“小人去繡坊打聽了,估摸著這兩三日,蘇小娘子必定會再去,今兒雖是等到了,卻有些奇怪。”
“奇怪?”
“蘇小娘子穿的……”他頓了頓,又道:“另一個年紀大些的穿的富貴,我瞧兩人好似母女?可卻是一前一後來的,那婆子坐的騾車,蘇小娘子是自己走去的。”
“我知道了,多謝你打聽,我這也不方便留你。媽媽,看賞!”魏行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魏媽媽,伺候的婆子早在奉茶之後就退出了敞廳。
那人接過魏媽媽打賞的荷包,攏在袖子裡一掂量,臉上當即露出喜色,拱手作揖道:“謝行首的賞!若有事,儘管吩咐小人,自當儘力給行首辦好!”
說完就跟著引他進來的婆子退出了敞廳。
“我的兒,什麼蘇小娘子?我怎麼聽不懂話了?”魏媽媽見人走了,馬上開口就問。
“莊大官人瞧上了個小娘子……我不得不想法子了。媽媽你瞧,大官人說江寧府有要緊差事,走了有七八日了吧,連個消息都不曾遞回來過。”
魏媽媽一聽這話,不由歎了口氣:“娘子彆嫌媽媽說話不好聽,莊都頭往咱們這遞什麼消息?咱們算他什麼人?”
魏行首一聽這話,眼淚更是要掉下來:“所以,我隻能想彆的法子叫大官人納了我。”
“娘子,你跟著莊大官人這麼些日子,可瞧見他動了抬你入府的念頭?”
魏行首知道媽媽的話不假,可是莊引鶴性情霸道,包了她,就也不許她再有彆的恩客了;況且自打跟了莊引鶴,論權論勢論家資,尋常男子更是入不得她眼。她還能青春幾年,不如爭一回,萬一就成了呢?
“媽媽,我沒法子了,我算什麼行首,不過是跟了都頭,旁人給的三麵顏麵罷了,彆人不曉得,媽媽你還看不明白嗎?”
魏媽媽也有些發愁,雖是買來的姑娘,相依為命這麼些年,倒是真有了幾分母女情誼,拉著魏行首的手,道:“我的兒,媽媽可能幫上什麼忙?”
“媽媽,那蘇小娘子的後母你也曉得,就是早些年勾欄裡的周小娘,後來嫁給了蘇二那個貨郎,做起了私媒的營生,媽媽你還當閒話說給我聽過?忘記了?”
"竟是她啊!我曉得她當年從良了,嫁了個姓蘇的貨郎,具體的底細,還真是不曉得。你是有什麼打算?"
“不急,媽媽,大官人到底隻是露了個意思,那日在香雲坊,我說了,小娘子若是有新鮮樣子,儘管送來,想來也不會太久。咱們做個兩手準備,媽媽可還能跟蘇婆子搭上話?”
“她既是私媒,那送上門的買賣,自然不會往外推,我尋她給花丫頭找個夫家,自然也就能搭上話了。”魏媽媽想到這丫頭,眼裡忍不住就冒火,嘴裡狠狠啐道:“這個賤蹄子,好吃好喝的供著,竟還將臉劃了,要去城外道觀做姑子!呸!做她的春秋大夢去!老娘就是賤賣了她,也不能叫她如意,不然將來個個都有樣學樣,當我這是什麼地方!”
“媽媽也彆動火,剩下幾個不都在老實學著嗎?想來見著花丫頭的下場,咱們又好吃好喝的供著,也能叫那幾個小的學乖些!”
“我的兒,她們若能有你一半伶俐,我哪裡還要這麼下死力的盯著!你既有了主意,我這會叫車夫套了馬車,去蘇家走一遭!”
“為著我的事,叫媽媽費心了。將來我若真進了府,媽媽的養老也就不用愁了!”
一時送了魏行首去後院,魏媽媽也不招搖,隻撿了那青布簡蓋的騾車,先讓馬夫駕到南北巷子去,再問問南北巷子的人蘇婆子家在哪。
……
蘇家小院。
蘇婆子將買來的細白布並著絲線一起交給了蘇禾,今兒雖是花銷多了些,可店小二吹捧的蘇婆子渾身舒爽,滿腦子都是蘇貴金榜題名孝順自己的樣子,倒也不曾給蘇禾臉子瞧。
隻吊著眉梢叮囑道:“將你弟弟進學的衣裳先趕出兩身來,若是不合身了,還能改動改動。那絡子,你抽空再打,栓子的事要緊!若是耽誤了我兒進學,仔細揭了你的皮!”
“是,那我先緊著弟弟的衣服做,等晡時弟弟回來,我給弟弟在量尺寸。”蘇禾斟酌著開口道:“從明兒開始,爹爹那的絡子,我先停一下。”
“沒叫你停!你就再辛苦些,正年輕呢,怕吃什麼苦?”蘇婆子一聽這話,眼睛立時狠狠剜著蘇禾,臉上的笑意瞬間沒了。
“弟弟的事,我自然要放在第一位。不過昨兒晚上我夢見我娘了,她吐著血,好像要跟我說些什麼似的,我想著等忙完這陣子,去城外寺廟裡給我娘上柱香?”蘇禾前後思量了這些日子,決定先探一探蘇婆子,她是個外強中乾的,若論心狠,絕不是蘇二的對手,不如先詐一詐她!
蘇禾說完,眼皮微微垂下,像是害怕隻敢盯著地上,而眼角的餘光死死覷著蘇婆子。果不其然!蘇婆子一聽這話,身體僵住,好像是晴娘在青天白日裡顯靈一般將她死死束縛住,無法動彈!手中的帕子一瞬間被攥住,蘇禾就是眼睛再瞎,也瞧出了蘇婆子不對勁了。那就是晴娘的死,是真的有鬼!
蘇婆子是跑不了乾係了,想起蘇二那次問她的話,這二人隻怕都是害晴娘早死的凶手,好一對豺狼,就是不知道誰是主犯,誰又是從犯了。
蘇禾不打算在此時跟兩人硬碰硬,她一無錢財二無背景的,若是起了衝突,吃虧的隻有自己,反正試探到了,她自然不打算僵著,忙將手上的布匹絲線擱置到桌上,上前一步扶住了蘇婆子,溫聲道:“娘這是怎麼了?額角怎麼還冒汗了?可是今兒逛累了?”說著還拿帕子給蘇婆子擦了擦。
“不妨事,就是累著腳了。”蘇婆子穩住心神,這死丫頭片子,今兒怎麼提起了她那早死的娘!晴娘真托夢了?心裡越想越慌張,青天白日的,就是大日頭照著,她也有些不敢回屋了:“也行,你明兒就去一趟吧!”說著還從懷裡掏出荷包,數了一百文,遞給蘇禾,“拿著,給你娘上柱香,她若是看到你過的好,魂魄自然就安息了。”
蘇禾接過銅板,麵上滿是感激:“謝謝母親,若是我娘泉下有知母親對我這般好!便是夢裡也不忘感激您!”
蘇婆子一聽,恨不得跳起腳來罵,可又害怕晚上真夢見晴娘,隻敢支支吾吾的:“你抱著東西回屋吧,今兒打些絡子,明兒一早就去海興寺給你娘上完香再回。”說完,又假意罵道:“這臭小子,整日不著家!天天就在外頭瘋玩,我去瞧瞧你弟弟又去哪了?你歇著去吧!”
說完屁股後頭好似有鬼攆一般,不過兩步就躥到了院門口,剛將門一打開,迎頭裝上了魏媽媽。
“喲,這就是蘇媒人吧?可叫我一通好找呢!”魏媽媽下了騾車就一副親親熱熱的樣子,順勢挽上了蘇婆子的胳膊,好似經年不見的老友一般。
“你是?”蘇婆子有些疑惑的瞧著這打扮甚是富裕的婦人,隻覺得有些眼熟,突然睜大了眼睛!這不是當年勾欄裡的魏小娘嘛!後來自己做了暗門子,又買了女兒調教的!
蘇婆子一把將人拽進了小院裡,這門口雖不是人來人往的,可讓人瞧見一個老鴇上了自家的門,她就是跳進黃河裡也洗不乾淨了!
“你來做什麼!我可告訴你,我早已從良,若有什麼不乾淨的事,彆來帶累我!”壓低了嗓門,恨不得鑽到魏媽媽的耳朵裡說。
蘇禾聽見院子裡蘇婆子的聲音,推門道:“娘,是誰來了?”魏媽媽抬眼一打量,好俏麗的丫頭,雖是穿的簡單,可隻瞧皮肉,就知道養的細膩,再瞧身段,嫋嫋婷婷,怪道迷住了莊大官人。
蘇婆子是真要喊冤,她當真沒想怎麼精細的養。可她一打這丫頭,街坊四鄰就要上門討公道,尤其是王婆子,殺豬賣肉的老娼婦!她出身又不乾淨,也怕叫人揭了老底,漸漸的也不敢打蘇禾了,隻將人拘在屋裡多做活,這才養了一身好皮肉。
“沒誰,忙你的去吧!”打發了蘇禾,蘇婆子將人拉進了正房,絲毫不客氣:“你來乾什麼!我這裡簡陋,若無事,就不招待了!”
“呦,怎麼還有往外趕人的媒婆?我還想請你替我說一樁媒呢。謝禮這個數!”魏媽媽比劃著兩個指頭,在蘇婆子眼前晃了晃。
“當真?”
“自然!我那有個容貌毀了的丫頭,不拘什麼樣的人家,你隨便挑揀個就行,彩禮嘛,三貫錢!陪嫁一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