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衣櫃用了已有近十年,漆麵早已斑駁脫離,而門道在櫃底,有一暗層,十分窄小。
晴娘病重已久,或許早就看出了蘇二的異心,隻能賭蘇二念在夫妻多年,許她為女兒留個念想。
好在,她賭贏了!打櫃子的木匠的孫女跟她有幾分師徒情誼,木匠應了她的請求,在櫃底做了夾層。天意弄人,不曾救下女兒魂,卻是救了女兒身。
蘇禾重新將衣服整齊的疊放好,合上櫃門,情緒再也壓製不住,就這麼背靠著櫃子,兩手把臉一捂住,淚水從指縫向外湧流。
她想回家!她想回家!
哪怕在心底自我勸說無數次,擁有了夢寐以求的健全身體,魂穿這裡也不是全無好事!
可是,今天毫無緣由的巴掌徹底打碎了她內心的自我安慰!
她害怕!這個父權至上的時代,她!毫無人權,如同待宰的羔羊!
哭完一場,蘇禾心裡壓抑已久的恐懼被釋放了出來,胡亂的用袖子抹去臉上的淚痕。
努力平複下情緒,蘇禾知道自己要更加小心謹慎。
拿起笸籮,挑出絲線,她今日看見魏行首腰間係著絲帶下端墜著玉佩,有些像壓襟。普通百姓隻是腰間係絲帶,不曾掛玉環。
今日街上所見所聞,蘇禾估摸著時人不拘男女,愛簪花好打扮,尋常人家的女子也是腰間掛絲帶編製而成的絲絛,隻是樣式簡單些罷了。
拿起單根絲繩,心裡盤算著,可打些方勝、雙蝶、平安、同心的樣子,在結頭處留個口,即可尋常佩戴,也能像玉環那樣掛在絲帶下,當作壓襟。
況且一根絲繩就能編成,不過一文的本錢,若賣不出去,還能拆了重打。至於她的功夫,嗬,在蘇二眼裡,不值錢。
她會的那些繁瑣樣子如掛飾、擺設,隻留給自己單獨掙私房用。
看些笸籮裡的絲線,蘇禾不在多想,挑出五六根,十指上下翻飛,一盞茶的功夫便能得一個花樣,知道編一個新樣式的絡子大概需要的時間,蘇禾放慢速度,慢慢打著。
一更天剛過半個時辰,蘇二便推門回來了,蘇禾拿著編好的新樣式,迎到院中:“爹爹,弟弟和娘呢?怎麼沒回?這是我今兒在香雲坊和素繡坊瞧見的樣式,編的不如店裡賣的精巧,爹爹明兒拿了試試?”
蘇二接過,拿起一個方勝,仔細瞧了一眼:“你小弟還在夜市上玩耍,你娘陪著呢。這要幾根絲線才能打出一個?費時多久?”
“唔……”蘇禾心裡盤算了一下,決定真假參半,道:“一根絲線就能得一個,因是新鮮樣式,大約兩盞茶多才能得一個,這四個樣式我各打了一個,要一個時辰左右。”
“也行,你把這四個樣式的在打些出來。明兒我看著好不好賣。荷包和堆花你抓緊時間也做出些來,家裡銀錢不多,你在辛苦些,就當是心疼阿爹了。”蘇二的嗓門突然柔和了起來,要打感情牌?
“爹爹,我曉得了。我還有件事想和爹爹商量呢?”蘇禾盤算了一個時辰,要爭取能自由出門,她知道時下小娘子並不是足不出戶的,隻是這些年,蘇婆子苛待的狠,從不給蘇禾銀錢,隻將人拘在屋裡做活,說是女兒家,養的嫻靜些才好,一個小娘子硬生生成了蘇家的長工。
“什麼事?”蘇二今兒也有些話頭想打聽,早回來也是為了這個。
“女兒想三五不日的去繡坊瞧瞧,成日裡在家打絡子,竟也不知時興什麼樣式了,瞧瞧繡坊的東西,雖不能仿出原樣的,也能仿個四五分。咱們也不是要和繡坊爭生意,爹爹你看行嗎?”
“自然,難得你願意出門,自打你娘走了,你就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如今能想明白了,是好事。”
“爹爹,我手中無銀錢,爹爹瞧著給我些?我也能買些絲線、布料子,要是能多掙些,家裡也寬裕點。爹爹也不用勞心栓子進學的花銷了。”不提他那寶貝兒子,等他主動給錢,那真是太陽要打西邊出了呢!
“行,若是賣的好,我和你娘商量商量。”蘇二突然語重心長起來,道:“禾丫頭,爹爹知道你委屈,你親娘沒了,我也傷心,病了好些日子。我曉得今兒你娘打你、翻你衣櫃,是她不對。可是爹爹也過的艱難,你彆同你娘計較,到底是一家人。”
是啊,病一好就迎了花娘進門,樂病的吧!蘇禾心裡暗暗吐槽,眼裡卻帶出了淚光:“不敢怪娘親,是我今兒做的不好,不該自己將堆花放起來。”
“你娘走時,可曾叮囑過你什麼?若你娘還有什麼未了的念想,爹爹也好替她了了。”蘇二話頭一轉,眼神打量著蘇禾。
“爹爹,你這話問過許多遍了,娘親隻讓我好好照顧爹爹,娘臨走時,最放不下的就是爹爹了。”
“這樣啊!行了,沒事了,你回屋忙吧,爹爹也去歇著了。”說完,蘇二背著手,踱著步,回了東屋。
蘇禾回房,心裡越想越不對勁!
她早將原主的記憶反複回憶過,這句話,在原主的記憶裡,蘇二問了許多遍,不像是擔心晴娘有什麼遺願,倒像是……擔心原主隱瞞了什麼!
可,原主到底隱瞞了什麼?記憶裡為什麼沒有這段?
蘇禾手上打著絡子,腦子卻一刻不停地回想著……
……
“打聽到了?”莊引鶴坐在太師椅上,手中端著茶盞,輕輕吹了一口,送到嘴邊。
“打聽到了,都頭。”堂下一年輕男子恭敬的拱手作揖。
“哦?說說?”
“蘇小娘子今年十七歲,去年二月裡,祖翁去世,如今還在孝中。不過前幾日,她那後娘、就是蘇婆子給說了南北巷子的張大,都頭,就是咱們縣衙的劊子手。”
“定親了?”莊引鶴皺了皺眉,搶手底下人的婆娘,他還沒乾過這事呢。也不是不行,隻是要麻煩些。
“沒成,蘇婆子以為板上釘釘了,心裡得意,就嘴快說給南北巷裡賣肉的王婆子聽了,便讓王婆子搶了這門親。蘇婆子不忿,還上張大家鬨了一場,不過也沒怎麼敢鬨大,讓張大給打發了。”
“哦?這張大當個鰥夫,倒是搶手了起來?”
“誰說不是呢?這劊子手,一般人都避諱著呢!張大原是許了蘇婆子三十貫的聘禮,還說不計較蘇小娘子的陪嫁,蘇婆子一聽,哪有不願意的!反正又不是自己的親閨女。”
“喲,他到有些家底。尋常人家結親,聘禮不過十貫錢,陪嫁才要三十貫呢。那怎麼又叫王婆子搶去了?”
“說起來,這事也有意思,王婆子家的姑娘翻年就要滿二十了,王婆子急的眼珠子都紅了。蘇婆子嘴快,說張大無父無母,師父也沒了,如今就帶著個女兒過活,又頗有些家私。王婆子一聽立馬找了南北巷子另一媒婆上門打聽,那媒婆同蘇婆子還有些過節,一聽是從她手上搶親事,當下就直奔張大家,將王家的情況說的一清二楚,還說王家許諾若張大願意入贅,聘禮三十貫。將來他姑娘出門,王家準備嫁妝!”
“一下從自己掏三十貫到彆人給自己三十貫,聽著是讓人有些心動。張大就這麼願意了?”
“他本就是個孤兒,師父也沒了,又沒個親族,哪有不願意的?更何況張大自十七歲開始到如今,已經累積行刑三十二次,砍下人頭八十七顆。”
“你怎麼知道的這麼清楚?”
“都頭有所不知,劊子手這行的規矩是砍到九十九顆頭就不許再動手了,張大每次行刑完都自己記著數,生怕超了。他原本還擔心退了做什麼營生呢?這下倒是不用愁了。”
“王家不怕?”
“王家原就是個屠戶,一開始不過是賣豬肉的小攤販,後來生意好了才盤了店。王家又隻有一個閨女,養的有些粗壯,這些年招女婿也是艱難,索性誰也不用嫌棄誰了。張大一過門,媳婦營生都有了,豈不比更蘇家結親更好?”
“這話也在理。王小娘子未定親就好,倒是省去爺再費事了。”
“都頭,我還打聽到蘇家另一莊事。頗有些蹊蹺!”
“說說看,怎麼個蹊蹺法?”
“蘇婆子過門以後未在生養了,那蘇二也不曾計較,倒是把這繼兒子疼的如同親生的一般,親生的姑娘叫後娘磋磨也不做聲,哪有男人不想要兒子的?故,小人又細細打聽了一番,頗費了一番功夫,才打聽到蘇家的一莊舊事。”
那年輕男子左右瞧了瞧,站在一旁的女仆立即退了出去掩上了門。
見人都退了出去,他走到莊引鶴身側,俯首貼耳,吐出了這樁讓蘇二懸心已久的舊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