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闈秘辛(1 / 1)

韓濯自來到大齊,雖不像之前那般在武道上勤勉,但日常也頗重視養生之道和體能鍛煉,加之繼承了原主的一身武藝,肌肉記憶還是一直存在的,可那妖道這一招來的既急又猛,韓濯閃身將將躲過,下一記拂塵便又攻了過來。韓濯右手一翻,欲從旁路擊他手腕,可這拂塵仿若活了一般,向下一沉直逼向她持刀的腕子。韓濯隻覺罡風掃過,愣是沒敢硬接,急急撤刀。

她從開始似乎便一直處於下風,李三三在一旁看得心焦,身畔雲歸一直沒有動靜,她想上前幫忙卻不知道從何插手,一時間竟然生出悔意,怎麼自己淨學了些旁門左道,關鍵時刻根本頂不上什麼。

可李三三觀察到,這道士進攻雖猛,但韓濯並非完全招架不過來,似乎這道士的左腿在動作時有些笨拙,相比他舞得狂亂的拂塵來說,基本不見他用什麼腿上功夫。

“攻他下盤!”

韓濯招架得本來辛苦,方才一陣心焦,迫使自己平靜下來思考解決方法,李三三這一嗓子倒是提醒了她,她神色一凜,迅速出腿橫掃。

韓濯從小無論武藝,刀劍,還是騎射上的功夫,都是被老英武侯依著練兵的法子教出來的,底子深厚,下盤更是穩如磐石。那道士一愣,勉強將身退開,可韓濯分明看見,他的左腿似是有過舊傷。

韓濯了然,手中佩刀不再執著與拂塵纏鬥,反而斜斜砍過逼向這道士左側小腿。

妖道見她改變了策略,冷笑一聲,迅速將距離拉開,將身一躍,與韓濯分開丈餘之遠。

韓濯警惕,也並未步步緊逼,隻是目光如炬,未敢有絲毫懈怠。

“韓家人倒是有兩把刷子,倒也不算浪得虛名。”

韓濯並不覺得這道士誇她有什麼值得高興的,冷哼一聲,並未應答。

她方才招架起來已經算得上十分費力了,自穿越而來她還沒有如此正麵和人起過衝突,原身的武藝她隻能運用個七八成,這妖道又算是個高手,方才隻是僥幸發現破綻撿了個便宜,靠腎上腺素撐著勉力一戰,之後這妖道察覺到自己的策略,必會護好命門所在,再想贏一招半式怕是難了,因此她後知後覺有些後怕。

“不用廢話,你老老實話隨我們回府衙,或許還死得體麵點。”李三三從鐵床後冒了頭,對這道士說道。

這道士從未把李三三放在眼裡,聞之冷笑道:“好個天真的丫頭,府衙又算幾斤幾兩?能奈我何?”

韓濯沉聲道:“你說明白,你乾出這些勾當,是不是永王給你兜著底?他到底能得到什麼好處,值得做出這等喪儘天良的蠢事?”

李三三忍不住罵道:“你這個陰陽臉沒麵皮的跛腳醜八怪,害了這麼多人,還好意思腆著醜臉狗叫,定是祖師爺爺見你喪儘天良才讓你生了這副醜像,我要是你就好好窩在狗洞裡,免得出門嚇死鬼哦!”

那妖道雖然未曾刻意隱藏自己的半張畸麵,但他從前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容貌,自毀容以後怨憤漸深,天長日久內心早已扭曲,偏偏要世人盯著這張陰陽麵卻不敢議論一句,聽李三三這麼一說,被氣得麵色發青,氣血翻湧間徹底動了殺心。

“姑娘倒也不必假設。”他陰森森地說道:“等下我便讓姑娘試試,要得這半張臉也不難,隻需拿那烈火燒灼,不出半刻便能肌膚潰爛,脂化肉焦。”

“住口!”韓濯厲聲說道:“你把西京城當成了什麼?難道是你能隨意行惡的地方不成?”

“嗬。”那道士冷笑出聲。

“那您以為,這西京城是什麼乾淨地方?駙馬爺舒坦日子過慣了,還以為普天之下都風調雨順,被天子的君恩澤被著?”

“我這臉,這腿,被毀掉的一輩子,全都拜天子所賜啊!對了,還有我那個沒有心肝的好父親,你們此刻指著我的鼻子罵得冠冕堂皇,好義正言辭啊,可我呢?誰來賠我十年的光陰,誰來賠我的一輩子!若是易地而處,我看你們誰又能眼睛不眨地說出那些道貌岸然的話?”

妖道目光閃爍,壁燈映得他眼睛似有烈火燃熊熊燃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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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下。”

“殿下,我們也隻是奉命辦事,您彆為難我們。”

宋青瑛麵色蒼白,眼神低垂,微微伸出手,攀上了侍從的手臂。

侍從一愣,方欲說話,轉頭瞧到宋青瑛的模樣,被嚇得六神無主:“殿下?殿下你怎麼了?”

宋青瑛嘴唇發青,微微顫抖,似是終於支撐不住了一般,扶著他的手臂便緩緩滑在地上暈厥過去。

兩個侍從一左一右,皆是六神無主,大眼瞪小眼。

“怎麼辦?”

“嘶……有氣,我們要不要請太醫?”

“廢話,這可是公主殿下!”

“可太子殿下說過,不能讓......”

領頭的侍衛擺擺手:“公主殿下年紀這麼小,會出什麼事?不然殿下也不會隻讓咱們倆看著了,你快去稟告殿下,我把公主扶進去。”

另一人諾諾應是,閃電一般劃走了。

剩下的那位摸了摸鼻子,也不能任由宋青瑛就這麼趴在地上,彎下腰打算將宋青瑛移入屋內。

他方低頭,對上了一雙銳利的眼睛。

那侍衛頓覺不妙,方欲跳開,宋青瑛伸手一揮,一包細細的粉末便直接摔在他臉上炸開,他來不及叫喊,便悄無聲息地暈了過去。

宋青瑛翻身起來,他這包藥粉還是李三三當初給的,沒想到真的派上了用場。

他拍拍手起身,看了一眼五大三粗的侍衛,心裡犯難,猶豫片刻還是咬咬牙擼起袖子,拽著他的衣領朝屋內拖去。

房中意料之中無人,宋青瑛打算速戰速決,若是侍衛太醫太子什麼的一會兒一長串來了可當真不好辦,他三下五除二把侍衛的衣裳剝了換上,慌亂間在塌上摸到了什麼東西。

“嗯?”

他用力把衣衫不整的侍從扒拉到地下,這藥粉勁兒很大,沒有十個時辰醒不過來,對李三三的製藥手段,他還是很放心的,因此那侍衛摔在地上伴隨著“咚”的一聲,發出了十分不滿的哼唧時,宋青瑛並未十分緊張。

這間房怕是多年未用了,委屈巴巴的擠在這裡,沒上鎖也沒堆放雜物,古怪得很,宋青瑛掀開褥子,床板果然翹起一塊,他回頭環顧,確定無人後將它一掀。

堂堂太子殿下的府邸處,竟然也藏著一個密道。

即使換了裝束,他這小身板穿著明顯不合身的衣服怕也要引人側目,隻稍稍思考了一瞬,宋青瑛便當機立斷鑽了進去,還順手把床鋪整理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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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的空氣有些潮濕,草藥燜得發苦,喘息也艱難,丹參和黨參卻已經習慣了,他們急匆匆地在迷宮般的房間來回,神色凝重。

“師兄,永王殿下怎麼突然讓我們來清點名冊,其他人呢?師父這兩日也不對勁,不會出什麼事了吧?”黨參問道,他年紀小一些,什麼話都藏不住,疑慮憋了一路,顧不得隻做不問的隱形規矩,惴惴道。

丹參搖搖頭,眼神冰冷瞧了他一眼,黨參便立刻閉了嘴。

“主子要做什麼,豈是你我能置喙的,少說話,才能保住你這條小命,把名冊給我。”

丹參從黨參的手中接過一本有些舊了的冊子,輕輕掃了掃上麵的灰塵。

“這便是第一卷了。”

丹參點點頭,翻開第一頁,冊子上密密麻麻注寫著人名和籍貫,他伸出手,在第一個名字上麵停頓了一下,長歎一聲:“竟有十年了。”

馮氏女素萍,年二十二。

“師兄,師兄?”

丹參回過神來,看向黨參。

“師兄怎麼發這麼久的呆?這第一卷有什麼特彆的麼?”

黨參湊過來看,念道:“馮、素、萍?”

“住口!”

黨參被吼了一下,嚇得顫了顫身子,不明白究竟為何。

“這是惠妃娘娘。”

“唔…什麼?”

黨參嚇得呆了,他自小長在丹參身畔,雖然對這供奉給天子的丹藥一知半解,卻明白這藥到底是要耗費不少女人的,今日聽見師兄一句話,仿佛無聲處聞驚雷,震驚之餘擔心起自己的小命,聽得太多,會不會被殺人滅口。

“師兄,這名冊不是記錄那些產藥的女人的麼?惠妃娘娘她怎麼…她,她當年?”黨參結結巴巴道。

十年前惠妃娘娘死於產難,這事宮內人儘皆知,黨參想到了什麼,狠狠抽了一口氣:“所以當年,其實不是產難?”

丹參不發一言,黨參急於求證:“師兄?這是真的對不對,你說話呀!是不是出了什麼事,京城要變天了?你為什麼告訴我這些事……”

刹那間,黨參的脖子一涼,他寒毛倒豎,感覺到什麼溫熱的東西從脖頸上流下,頓時嚇得雙腿哆嗦,站立不穩。

一把閃著寒光的匕首抵在他的脖子上,持刀人個頭不高,手上力道卻不容置疑。對麵,丹參平靜地對上稚嫩的臉上那一雙森然的眼睛,目光最終落在那人眉間朱砂上。

“公主殿下。”

宋青瑛第一次把刀架在人脖子上,可此時他顧不了那麼多了,渾身肌肉由於緊張和憤怒而緊繃,他心臟砰砰狂跳,某個殘忍的,他追逐多年的真相呼之欲出。

而他對此毫無準備。

他片刻才找到了自己的聲音:“惠妃娘娘的死因,一句不差地告訴我,否則,我不介意讓自己的手見見血。”

這話不該從一個傳聞中的修行人長寧公主口中說出。

可是,他還必須活著的意義,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騙局。宋青瑛自嘲地想道:他的存在不知沾了多少人的性命,枉自赤條條,卻處處惹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