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機之始(1 / 1)

中庭一株極高的槐樹,張牙舞爪地刺破圍成一方的天空,不算小,卻也正是因此而顯得無傷大雅,理所應當。

這是宋青瑛最熟悉的天空的樣子。

太子居所的宮人要比宋青瑛那兒多了幾倍不止,人雖然多,但連腳步聲都是近乎沒有的,像在殿中或佇立或飄來飄去的鬼魂。

“三皇妹?”

宋樂湛素來勤勉,宋青瑛隻好挑了近午時的時辰來找他,太子曾經還算疼自己這個“妹妹”,但也隻限於有事沒事往宋青瑛那裡塞點小玩意,真論起來恐怕連他長什麼樣都麵生。

宋樂湛對自己這個嫁出去的妹妹特地拜訪他,自然是詫異的。

“皇兄。”

太子過去扶了他一把:“三皇妹還沒吃飯吧,正好和我一同......”

宋青瑛搖搖頭,眼睛向四周掃了一圈,太子心中暗暗稱奇,卻還是依了自己這個隻有豆丁大的妹妹的意思,把宮人都揮退了去。

“三皇妹,你究竟有什麼事?”

宋青瑛稚嫩臉上的表情卻嚴肅得很,對這個年紀的孩子來說,明明應該有些滑稽的,可太子看著卻覺得十分鄭重,不由得也坐得正了些。

“我有份大禮想送皇兄。”

“什麼?”太子有些迷茫。

“永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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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說能要來人嗎?”

李三三頂著雞窩一樣的亂發衝韓濯道。

“怎麼,你的保證呢?”

韓濯看了她一眼,心虛得厲害。她光顧著和韓胤掰扯離京和私自查案的合理性了,至於這借人手的正事兒,她等到韓胤兩口子的馬車出城了才想起來。

此刻她二人正蹲在西市尾犄角旮旯的小巷子裡,離金粉閣隻有一牆之隔,他們當時鬨出的動靜可能有點大,莫名其妙憑空消失了李三三和兩位“客人”,金粉閣不可能不對她們有所防備。依李三三的意見,她們是要鑽狗洞進金粉閣牆內了。

韓濯低頭,認錯態度誠懇,李三三翻了個白眼兒:“行了,好在我也沒真想過靠你大哥,現在我們就這一條路能進,你我小心些,我警告你不要打退堂鼓,你的理由我不想聽了。”

“誰要打退堂鼓?”韓濯惱道,剛欲起身,卻發覺被擋了光,她心中“咯噔”一聲,朝那邊看去,一個臉帶刀疤的壯漢堵在巷口,神色陰鷙。

李三三仿佛受驚的兔子,一蹦三尺高:“什麼人!”

“吳鉤兄弟,你怎麼沒隨侯爺走?”

韓濯按住李三三,站了起來,似乎和剛才毫無形象蹲在地上的那位不是一個人。

李三三看了一眼韓濯,眼神狐疑:“怎麼回事?”

韓濯沒理她,心中有些慌亂,這吳鉤年少時隨老英武侯征戰,韓胤襲爵後更是寸步不離地跟著新英武侯,可如今韓胤和白蘭茵剛剛離京,不可能不帶著吳鉤,難道是他們夫婦出師不利,剛走就遇到了什麼事?

吳鉤是個悶葫蘆,打一棒子難得吱一聲:“侯爺讓我以後跟著您。”

韓濯愣了。

“什麼意思?你不和他們去斷雁關?”

“不去,侯爺讓我以後跟著您。”依然是這句話。

韓胤把他最信任的護衛留給她了?

韓濯一時間五味雜陳,李三三卻突然“哦”了一聲。

她拍拍手樂道:“你是韓家那個小丘八手下的老丘八,我聽說過你。”

“三三姑娘,不得無禮!”韓濯衝她道。

李三三撇撇嘴,嘴裡搗鼓著:“那還走狗洞嘛,還是從正門進?”

韓濯看向吳鉤:“吳鉤兄弟彆和她一般見識,眼下我們實在耽誤不得,要不然你…”韓濯想了想道:“你知道我們要去做什麼吧。”

“知道一些。”

韓濯點點頭,那一邊李三三蹲下扒拉著旁邊的碎石亂草,露出一個小洞來。

“我是過得去的。”李三三道,上下打量韓濯一眼:“小腰兒挺細,你好像也行,但他嘛……”

韓濯看向吳鉤:“吳鉤兄弟,這個忙你樂不樂意幫?一切不必勉強。”

吳鉤麵色不改:“侯爺托付,萬死不辭。”

“額......”韓濯道:“倒也不必如此。”

“那這樣,”韓濯踢了踢狗洞旁邊的瓦礫道:“我們先進去,有勞吳鉤兄弟接應我們,給我們......”韓濯沉吟片刻道:“一個時辰,一個時辰後不論我們是否和你彙合,去找......”

韓濯忽然茫然了,她此刻竟然不知道偌大京城,該信任誰才好。

“侯爺雖離京,禦林軍中有不少兄弟我還是叫得動的。”吳鉤道。

也隻能如此了。

韓濯點點頭道:“若我那時還沒出來,您隻管帶人進來,就說駙馬失蹤,奉公主之命帶人來尋。”

韓濯有些心虛,但此刻她在京城可謂無所憑依,能借的勢,恐怕也隻剩宋青瑛了。

“走吧。”韓濯沒再囉嗦,蹲了下去。

李三三哼了一聲,像隻貓一樣緊跟著韓濯也鑽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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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皇妹,這種事怎是你可乾涉的!”太子站起身來,神色陰鷙。

“皇兄,我難道說錯了不成?”宋青瑛直直仰視太子,竟也絲毫不露怯。

“女子乾政,你一個嫁出去的公主,是要造反不成?”宋樂湛壓低聲音道:“你和駙馬關係似乎不錯,那我問你,就算你能獨善其身,那駙馬呢?你好歹還算皇家血脈,可韓清之,她是大齊的臣子,這麼牽扯進來,最後落得個謀逆之罪!她韓家的聲名,她的前途和性命,你替她想過嗎?”

宋青瑛心裡微動,但並沒有鬆口:“皇兄,不要和我說這些,你是正人君子,我信得過你,永王蒙蔽父皇草菅人命,你不可能不察覺,你是未來的君王,難道真的要閉目塞聽?至於駙馬,我敬她俠義心腸,便也不可能不把事情管到底。”

宋青瑛深吸一口氣繼續道:“皇兄,治國不能靠永王那等好大喜功視人命如草芥之輩,這是個機會,皇兄你得信我。”

“我......”宋樂湛神色複雜,定定看了宋青瑛半天,長歎一聲:“回去吧,你剛才說的一切,我都沒聽到。”

“皇兄!”

“我是為了你好,你自幼不在深宮之中,心思自然單純了些,我不怪你,很多事我說不得,你回去好好想想,日後遇到什麼難處儘管來找皇兄,但這事,我管不了。”

宋青瑛立在原地,有什麼東西呼之欲出,牽動著他的肝臟肺腸,隱隱作痛。

“皇兄。”

宋樂湛停下了離開的腳步。

宋青瑛回頭:“你們是不是有事瞞我。”

這是個肯定句。

宋樂湛一言不發,宋青瑛便點點頭道:“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麼?”

“這些事,父皇都知道對不對。”

宋樂湛大驚:“快住口!”

“你也知道,對不對?”宋青瑛神色冰冷,繼續說道:“永王草菅人命,做這些見不得光的肮臟生意,百來個女子的命都葬送掉,隻是為了討好那老糊塗開心?”

“三皇妹,這是我的東宮!休得在我這裡胡言!”

“是啊,你怕我連累你,所以我不能在你的宮裡說實話,堂堂太子過得如此窩囊,任由一個親王胡作非為,虧我還稱你是君子,閉目塞聽便天下太平,難為你了,是我擾了你耳目清淨,你不敢得罪父皇,所以不敢管永王,蒼生的哀嚎你視而不見,如此懦弱,怎堪為將來的一國之君!”

宋樂湛神色灰敗,喃喃道:“真是......豈有此理。”

“連永王都知道為自己爭一爭,太子殿下,你難道真以為,你的太子之位如此穩當麼?”

“你!”

“皇兄,你聽我一次,此次未必不能重創永王,你名正言順為民除弊,父皇不可能因此對你如何,那丸藥若當真有用,今年父皇他為何又總是身體抱恙?”

“來人!”

宋青瑛看向太子,或許自己一番話,真的說動了他。

“把三皇妹請到太子妃那兒好好敘敘舊,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準讓三皇妹離開。”

“皇兄!”

太子深深看了宋青瑛一眼:“你再折騰,整個韓家都要賠進去了。”

宋青瑛抬頭看著太子,鋪天蓋地的無力感把他澆了個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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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道狹小逼仄,沒讓吳鉤下來是正確的決定,稍微魁梧些的人進來,都不能避免蹭上牆壁。

李三三在前麵點著火折子,一片寂靜中隻能聽見自己的腳步聲,精神過分緊張,二人行動都極儘輕慢,連呼吸都放緩些許。

李三三突然出聲:“你說那怪道士要是在下麵能不能聽見我們。”

韓濯被她嚇了一跳,輕聲抱怨道:“怎麼突然出聲?不打聲招呼的。”

“那人功夫非凡,暗道又把我們的聲音共振放大了不知多少倍,自然能聽到。”

“那我們這麼小心有屁用?”李三三一語中的。

韓濯覺得十分有理。

“還不如動作快點。”

說著李三三便加快腳步,韓濯也趕緊跟上,這些日子的經曆過分詭異,搞得她有點草木皆兵了。

沒走兩步便撞上了李三三的後背。

“誒?”

李三三罕見地沒有刺她一頓,韓濯抬頭,也呆住了。

原本狹窄的暗道在拐角處豁然開朗,仿佛一個巨大的洞窟一般,火光昏黃,一旁的鐵架鐵床上不知放了多少看上去就令人頭皮發麻的鉗夾鐵具,而這洞窟的地上,旁邊的柱子上,幾架鐵床上,都鎖著衣衫襤褸的女子,皆是眼神空洞,身體浮腫,幾個女子肚腹已然明顯隆起,伏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

李三三和韓濯都被這詭異的景象鎮住了,李三三艱難地咽了一口唾沫,喑啞著嗓子回過神開口道:“雲歸,對了,有沒有雲歸?”

離她們最近的鐵床上,李三三看到了一抹熟悉的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