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宮女(1 / 1)

從衙門出來時,天際已經微微發白,韓濯捏了捏鼻梁,她眼眶發酸,此刻困意早無,隻覺疲累,韓胤在她身側緩步而行,也是一夜未眠。

“雖然釋放了李三三和馮一刀,但這二人也古怪得很,還需要多注意她們行蹤。”

韓濯點了點頭,審問了那龜公屠老二一夜,仍然一無所獲,雖然屠老二承認匕首確實是他的,可是他又聲稱這匕首早早就丟了,遍尋不到,那小蘋的頭他更是一無所知,根本不明白這金粉閣的財物怎麼就變成了頭顱。

李三三說她起義妹留給她的東西時也言語顛倒,究竟是她精神失常幻想出了一個人,還是有什麼其他原因?

韓濯歎了口氣道:“兄長,你還是回去休息一陣,你身子不好,吃不消的。”

韓胤竟然沒有和她犟,隻點了點頭,看來真是強撐了許久,走了兩步後又回頭對韓濯道:“阿濯,若有消息,務必告知,拜托了。”

韓胤嘴唇煞白,韓濯看著嚇人,忙吩咐人把大哥送回侯府,他這娘胎裡帶的舊疾,能讓他活到成年已是奇跡,如今萬一被這遭意外一激,韓濯還真怕他出什麼事。

韓濯忍著疲累善了後,方欲打道回府,出門到了前院卻是一愣。

宋青瑛披著鬥篷,正在院裡等她。

“殿下?不是吩咐人送你回家了麼,怎麼...”

宋青瑛好像不大自在,腳尖一直在地上摩挲,手中提了個油紙包,見了韓濯十分不自然地遞了過去道:“睡不大著,這是些酥餅,你餓了一夜,也墊一墊肚子。”

韓濯謝過,自己竟然要這小孩子操心,一時間也有些不好意思,二人畢竟表麵上是夫妻,她卻常常不著家,也對他關心少些,外人看起來多少有些負心薄幸,她沒拆開油紙包,晨光映照下宋青瑛長睫迎著霞光,纖弱輕巧的,看上去有些可憐。

韓濯突然就明白了一般,開口道:“殿下,您是不是害怕?”

宋青瑛沒反應過來,抬起頭瞧韓濯,聽那人懊惱道:“抱歉,昨夜讓殿下受驚了,公主府裡人丁單薄的,怪我,怪我。”

他趕忙擺手道:“不,不是,我是...”

難道要說是關心她才特地來縣衙找她麼,非親非故的,自己哪有資格。

宋青瑛又低頭不做聲了。

韓濯笑眯眯道:“殿下害羞什麼,我小時候也怕鬼。”

宋青瑛來了精神:“真的?”韓濯這些外人不知的小事,他格外有探索欲。

“當然是真的。”韓濯胡謅道:“我那時貪玩,夜半三更埋在被子裡讀誌怪話本,窗外突然有夜梟撲窗,我嚇得直哭。”

見韓濯說得坦蕩,宋青瑛也笑了起來,韓濯看他臉頰軟綿可愛,真想伸手捏上一捏,但想歸想,到底也沒敢。

沉默半晌,韓濯咳了一聲,提議道:“西街的早市應當已經開了,不如我們吃過了再回。”

宋青瑛胡亂點了頭,二人並肩而行,在西京城這些日子來格外騷亂的背景下,竟是難得的歲月靜好。

胡記雲吞攤早早營業了,老板見了韓濯,老遠就開始打招呼:“呦,公子今天來得早,還是老樣子?誒,這位姑娘是...”

韓濯笑道:“好幾天不來,就饞老胡你這一口,這位是我妹妹,阿瑛你看,吃些什麼。”

宋青瑛拘謹道:“一樣便好。”

“好嘞!”老胡接了生意,興高采烈地拍了拍手上的麵粉,轉頭忙去了。

宋青瑛環顧四周,時候尚早,人還不是很多,但攤販都支起了棚子,整條街彌漫著肉饅頭的味道,煙火氣浸透了整條街,人在其中都舒坦了些。

韓濯清了清腦子,暫時不去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雲吞端了上來,熱氣騰騰熏得眼睛很舒服。

“殿下從前來過西街麼?”

宋青瑛回過神,道:“來過,不過早市,未曾。”

韓濯把胡椒朝宋青瑛那邊挪了挪,道:“加些這個試試。”

宋青瑛見了這灰白色的粉末,有些猶豫,聞了聞卻被嗆了一下,韓濯沒忍住笑出聲來,宋青瑛的臉立刻紅成一片,隨便舀了幾勺。

“哎哎哎,多了多了。”韓濯手忙腳亂地搶過勺子,幫宋青瑛攪了攪。

這雲吞看上去平平無奇,沒什麼過人之處,宋青瑛試探地咬了一口,舌尖先是被燙了一下,而隨即混著恰到好處油脂的汁水流了出來,鹹香的滋味充滿整個口腔,軟綿綿的麵皮溫柔地包裹住紮實的肉餡,從口腔暖到了胃裡,胡椒粉的辛香非常好地融合到了麵湯中,畫龍點睛一般淡化了豬肉的葷腥味,是一種十分樸實的好吃。

韓濯看這小丫頭眼睛一亮,隨即二話不說埋頭苦吃,心知自己帶他來對了地方,估計小公主從小到大不是在廟裡嚼菜葉子就是在宮裡用些驢糞蛋子表麵光的玩意,還得講一些屁用沒有的規矩,哪裡吃過人吃的食物,就也不打攪他乾飯,笑眯眯看著他吃。

宋青瑛碗底空了一半時才抬頭,發現自己竟然被當了佐飯的小菜,韓濯沒怎麼動筷,單手托腮饒有興致看著他,宋青瑛臉轟地紅了:“做什麼瞧我。”

韓濯一愣,隨即笑道:“阿瑛麵皮真是薄,我沒什麼胃口,但看阿瑛吃得香,我便飽了一半了。”

宋青瑛有些惱,伸手給韓濯碗裡舀了半勺胡椒,推了推韓濯的碗,催促道:“快吃。”

“遵命遵命。”韓濯答應得也不怎麼正經,嘴沒堵住一會兒又問道:"阿瑛竟然來過西市,看你性子也不是愛玩的,我還以為你從前沒出過宮。"

宋青瑛吃完了,有些犯困,他點了點頭道:“很少,但我總想辦法跑出來幾回。”

“什麼?”韓濯以為自己聽錯了,這看著乖乖巧巧的小公主竟然有叛逆的一麵,聽起來偷溜出來很多次。

“嗯,沒幾個人知道。”他看了看韓濯:"隻告訴過你,連四娘——我宮裡的嬤嬤都不知道。"

聽起來,自己竟然非常榮幸,韓濯隻愣了一下,便道:“我的天,殿下也真是厲害,怎麼出來的?”

“宮牆有好幾處年久失修,很多缺損處被雜草蓋著,狗洞不少。”

宋青瑛沒想到竟然被誇,竟然有些得意,韓濯這種詭異的鼓勵態度雖然荒唐,卻讓他心裡十分舒服。

“真是人才。”韓濯喃喃道:“那阿瑛出宮,也玩了不少東西?”

宋青瑛噎住了,他一時詞窮,總不能說他大多數次出門是為了買韓濯的文章和編排他的話本吧。

韓濯哪裡知道宋青瑛出門是為了買偶像周邊和同人文,十分有興趣地追問,宋青瑛隻好開口道:"有幾次是給廟裡的師傅們帶點東西,上一次,是看狀元遊街。"

這回啞火的變成了韓濯,她可太知道自己還沒穿過來之前原身是什麼德行了,回憶起來,自己騎在高頭良駒上,身著狀元紅袍,春風得意,沒少對著漂亮姑娘和俊俏公子飛眼兒。

說不定宋青瑛也在其列。

韓濯有些發窘,不過看宋青瑛神態並無異色,也安心不少,幸虧宋青瑛沒把話題繼續下去,他又道:"從前幾回,是我宮裡的宮女陪我一起出去的,但是......"

“怎麼?”

宋青瑛深呼一口氣:“她消失了。”

“是不在了,還是出宮了?”韓濯小心翼翼道。

“不,是消失了。”宋青瑛重複道。

“就好像,從來都沒有這個人一樣,好像整個世界,隻有我記得她,我有時候都覺得,是不是我腦子出了問題,獨來獨往慣了,臆想出來一個人陪我。”

那日早晨,他和往常一樣醒來,羅衣這些日子身體不舒服,他便也沒隨便叫她,宋青瑛在宮中的居所偏僻,宮女也少,可今早來伺候的小姑娘,宋青瑛從未見過。

“你是誰,什麼時候來的?”

那小姑娘笑笑道:“回殿下,奴婢名叫銀笙,皇後娘娘心疼殿下宮裡人手不夠,派奴婢過來伺候的。”

“羅衣呢?”

“羅衣,什麼羅衣?”

“我的貼身宮女啊。”宋青瑛疑惑道,按照常理,若有新人來,定然是羅衣來囑托她們各類瑣事。

銀笙笑道:“奴婢還以為是殿下新得的衣裳,原來是名字,可殿下府上隻有一個銀杏姐姐,並未聽說有什麼羅衣姐姐啊。”

宋青瑛覺得蹊蹺,他飯也沒吃,去尋專司灑掃的宮女銀杏,銀杏竟也一臉茫然,仿佛從未見過羅衣,他們三人一同打秋千被四娘嗬斥的日子,似乎從未存在過。

宋青瑛覺得自己墜入了可怕的噩夢,他在宮中疾走,逮到一個人就拉住他詢問羅衣的行蹤。

他從晨陽高照奔走到暮色沉沉,無一例外。

沒有人認識羅衣。

可是錯不了的,他突然想了一件重要的事。

他跑回房間,翻出箱底冬日常穿的大氅,細看肩部,繡著一株栩栩如生的蘭草,沒人會在這地方做繡工,除了羅衣。

宋青瑛記得,他這衣服曾被梅花枝劃破,羅衣擅長女紅,半夜挑了燈給他補,為了遮蓋痕跡,心思巧妙地繡了一株彆致的蘭花,她的繡工和旁人都不一樣,用針細膩,顏色自然,造型樸實清新,這樣的手藝宮內也少有。

宋青瑛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抱著大氅把氣喘勻,他抱著自己沒有瘋掉的唯一證據,明明春意正盛的季節,卻仿佛快要在風雪中凍斃。

“你不相信。”宋青瑛看著韓濯若有所思的臉,他歎了口氣:“這也難怪,三人成虎,何況全天下的人證言都相同,有時候我也覺得是我瘋了...”

“不。”韓濯說道。

韓濯站起身,想到李三三,想到宋青瑛,這接二連三的咄咄怪事絕對不是巧合。

“事出定然有因,阿瑛,我們先回家修整,今晚我要去金粉閣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