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樓頭顱(1 / 1)

“這麼說,她們是不見了?”

“這麼說倒也沒錯,不過也不對,誰也不會盯著那些來京城賣藝的女人的行蹤,許是早早就出了城沒人看見罷了。”

韓濯急問:“那就沒人報官?”

鐵匠不屑地噓了一聲:“報什麼官,誰會注意一個陌生外鄉人是死了還是走了,是一個還是一群,壓根沒人管,真是,小題大做。”

“誒不過,”這鐵匠又說:“一個多月前有個江湖人,非說她結拜妹妹丟了,到官府報案,被人打出來了。”

“為何?”韓濯問道。

“哼,她口中的姐妹,壓根就沒人見過,根本啊,就沒這個人。她在西京城這些年向來獨來獨往,哪來什麼結拜妹妹,從前也從沒聽她提過,估計這是憑空捏造出一個人,我看是她發了癔症。要我說,是她這個年紀了還不嫁人鬨得...”

韓濯不再想和這人再講話了,起身告辭,鐵匠卻盯上了她剩下的半吊錢,韓濯不動聲色把錢袋子抽走了,拎著那鐵匠強賣給她的"辟邪寶刀"唬了鐵匠一下,那人躲都不躲。

韓濯這才細看那刀,簡直儘粗製濫造之能事,刃也沒開,幾乎一塊廢鐵,她自我安慰至少還能敲個瓜,在房中木案上試了一下,木案巋然不動毫發無傷。

韓濯無語凝噎,心裡為剛才花出去的錢肉疼,未等她心疼完,那刀不堪方才重負,閃亮亮地豁了口。

亥時,煙雨樓。

韓濯在巷角與韓胤接了頭,如韓濯所料,他整日一無所獲,韓濯便簡要將今日那鐵匠的話交代了一番。

“你懷疑阿茵失蹤和這些事有關?”

韓濯搖搖頭道:“也未必,聽起來,作案的應當不是一波人。”

韓胤點頭,之前失蹤的都是沒名沒姓,在西京城無親無故的流浪歌女,就算失蹤了也鮮少有人注意,而劫走堂堂英武侯夫人的那歹人,像是生怕不把事情弄得滿城皆知一般。

“不過失蹤者皆是女子,很是蹊蹺,儘管我知道那些歹人輕易不會對阿茵下手,我...我還是擔心。”韓胤心事重重道。

說話間,二人已入樓內,大齊不設宵禁,這百草巷雖然並沒有西街繁華,卻有不少背劍提刀的江湖客匆匆經過,大半人以黑紗遮麵,默契地不發一言,仿若成群的幽靈,韓濯抬眼,看向那塊有些潮濕發黴的匾,“煙雨樓”三字卻很有筋骨,似是名家手筆。

甫一進門,韓濯便被樓中布局驚了一下,這樓窗戶全被麻布封死,裡麵卻燈火通明,共有三層,並無大堂,每個房間都是大門禁閉,正對大門的,就是今日坐堂的刀匠。刀匠旁邊掛了兩個牌子,上用兩行亂七八糟的字體題道:

剖心切膽,殺/人無痕。

定金四兩,童叟無欺。

韓濯咽了口唾沫,這些刀匠到底太明目張膽了些,她隱隱擔心自己若是孤身前往,說不定就真被人剁了。

刀匠以黑布蒙了全身,看不出年齡,身材不算高大,覺察韓濯靠近,眼也不抬便道:“生瓜排到下月,薄上留號,一式兩份,到期來取。”

這聲音竟然是個女人。

韓濯沒太聽明白,覺得這樓裡不簡單,也不敢貿然應答。

韓胤明顯也不懂,皺了皺眉頭,刀匠見良久無人應,終於抬起頭來。

煙雨樓裡,露臉的可是稀客,那刀客露出的眼睛微妙地眯了起來。

韓胤不想在這和她神神秘秘地有來有往,走上前去腰牌一亮:“奉命查案,賬簿何在?”

那刀匠緩緩起身,韓濯簡直捏了一把汗,不知這刀客是否要發難。

片刻後,韓濯和韓胤被格外殷勤地領到內間。

“原來是官府老爺,哎呀失敬失敬。”

那掛在兩邊的牌子不知道什麼時候被翻了麵,韓濯掃了一眼,背麵竟是:磨剪子,鏘菜刀,一文不取,老少鹹宜。

倒是很有生活氣息。

刀匠慫得很快,沒少拉低韓濯的預期,殷勤地給兩人倒了茶,韓胤沒接,皺眉道:“賬薄。”

那人“嘿嘿”兩聲,道:“拿不出來。”

韓胤也沒廢話,迅速起身,頃刻間,韓胤的佩刀已然架到了她脖子上。

“彆呀官爺”那女人嘻嘻道:“我實話實說,的確拿不出來,我沒有賬本。”

“怎可能?”韓胤沉聲道:“方才你說若是第一次找你買刀的,需要留號,一式兩份,你那裡怎可能不記賬薄!”

“官爺不用嚇唬我,我說得也是實話,我馮一刀向來是最講信譽的,人家付了錢,我隻等他們拿著票子來兌貨而已,至於賬,我從來是財不留過夜,記那勞什子做什麼用?”

馮一刀也不怕,一邊將韓胤的刀推開一邊嘿嘿地笑,韓濯覺得她精神不是特彆正常,馮一刀點了點腦袋,又道:“雖然不記賬,可我有個本事,也可以說是個絕學。”

“我自己打的匕首,賣的刀,賣給誰,那人長什麼樣,就算過了八十年,我也記得出來。”

韓濯與韓胤對視一眼,抽出那把匕首:“那你看看,這一把,當初賣給了誰?”

馮一刀拿了去,也不知道她是怎麼看的,隨意掃了兩眼就道:“這把我打得不怎麼樣,賤賣了不少銀子,買主是個男的。”

“你看仔細了,不要有什麼差池。”韓胤冷冷提醒。

馮一刀十分不滿:“若不信我,大可去打聽彆人。”

韓濯連忙道:“師傅的話自然是信得過的,試問那男子長什麼樣子,多大年齡?”

馮一刀想了想道:“蒙著麵,個子不矮,二十幾歲的樣子吧,看打扮,像個龜公......”

話音未落,門外突然一陣喧嚷,竟然隱隱有刀劍之聲,像是有人在纏鬥。鐵刃錚錚之音越來越近,不多時,那幫人似乎到了樓內。

“是何人,竟敢在煙雨樓放肆!”馮一刀朗聲道,可似乎他們並不理會她的虛張聲勢,下一秒,內間被厚布包裹的窗被一把長刀從外刺將進來,滾滾煙塵瞬間奔入屋內,韓濯二人快速抽身避開,而那木門似乎不堪重負,發出了一陣喑啞的聲音後“劈啪”一聲,整個碎了。

一個衣著古怪道袍的女子衝了進來,而她衝進來的原因,也立刻得到了揭曉,她身後一個油頭粉麵的男人氣喘籲籲立在報廢了的木門上,手中正是方才那柄長刀,那男人道:“李三三,快把東西還來!”

被稱為李三三的姑娘站在桌子上,旁邊是已經狼藉一片的茶碗,她尖聲叫道:“那是我妹妹留給我的,憑什麼要給你!”

韓濯定睛一看,那李三三提著一包東西,看上去似乎很有分量,而那個男人又道:"彆不識抬舉,你三番兩次進我金粉閣騷擾,我們以為你發了癔症,是可憐你無親無故,才幻想出來一個妹妹,因此未曾和你計較,沒想到,你打得卻是我們這銀子的主意,竟然把它偷搶了去,我勸你趕快把東西放下,我大人有大量,不告到官府那裡去!"

這兩人旁若無人有來有往,當韓濯三人是空氣,而馮一刀卻突然坐不住了,她眯起的眼睛在那男人身上掃視,突然高聲道:“是他!官爺,買我匕首的那個就是他!不會錯!”

李三三一時失神,被那男人見縫插針逼將上來,李三三腰身向後一彎,如同一株被雪壓低的竹,避開了鋒刃,可身後卻被刀柄抵住,李三三回頭,對上了韓胤帶著寒意的眼睛。

那男人屁顛屁顛跑過來,對韓胤道:“多謝官爺,我......”

韓濯反手一揮,用刀柄狠狠一擊這人手腕,卸了他長刀,下一秒這男人的脖子上也抵了匕首,閃亮地叫囂著要取他狗命。

這二人鷸蚌相爭,韓濯竟突然覺得她成了得利的漁翁,一切近乎順利得令人不可置信。

李三三提著包裹死不鬆手,韓胤反手打上了她臂上麻筋,李三三吃痛,那包裹便“咚”地掉在地上,聽起來並不像金玉銀子一類,響聲沉悶悶的。

眾人都去盯那包裹,誰都沒有妄動,就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了一聲“吱呀——”響聲,聲音格外悠長,在一片寂靜中突兀無比。

“什麼人!”韓濯分不開手,將李三三的包裹用靴尖挑起,踢向門旁布窗,伴隨著重物砸中的聲音,窗後人一聲驚叫,韓濯驚覺這聲音耳熟,待煙塵散儘後定睛一看,差點驚掉下巴。

跌坐在地懷中被包裹砸中的,竟然是宋青瑛。

“殿——阿瑛?”韓濯訝然。

“嗚呼——”馮一刀從滿是碎木頭的角落探出頭,吹了一個並不響的口哨,擠眉弄眼道:“今天真是熱鬨!”

“等一下,這,這是什麼!”宋青瑛不顧摔痛了驚叫道,她趕緊起身,懷中包裹咕嚕咕嚕滾下來,又滾到了韓濯腳邊。

韓濯給了要阻止她查看的男人一眼刀,拾起那包裹,不算輕,卻絕不是銀子,更怪異的是,那包裹被一番折騰,似乎洇濕了,隱隱約約一股及其惡心的味道透過布料傳出來。

宋青瑛趕快跑到韓濯身側,見她皺眉,小聲道:“抱歉,我去尋你,聽侯爺家侍女說你們要去煙雨樓,我才......”

韓濯好像並沒有理人的意思,宋青瑛住口低下了頭,事實也是如此,韓濯注意力全在那個包裹上麵,根本沒注意周圍誰說了什麼。

她走上前去調轉匕首,朝那包裹一劃。

一顆不知是什麼的玩意滾了出來,黏糊糊的惡臭,纏著一團黑色頭發般的東西,不對,那就是頭發!黑紅色的液體滴答到桌麵上,惡臭瞬間溢滿整個屋子,韓濯惡心地差點作嘔,卻看見宋青瑛在一旁小臉煞白,忙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這東西麵部已經青黑腫大,辨不出五官,可韓濯還是看到了右耳上麵有一塊黑色的皮膚,正是一塊胎記。

這竟然是背屍匠孫女小蘋的頭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