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開天道(1 / 1)

“小姐,奴婢總覺得您這一覺醒來,好像不太一樣了。”含煙一邊小心梳理著青絲,一邊輕聲試探,“以前的小姐,總是……老爺夫人說什麼就聽什麼,很是柔順。”

顧矜抬眸,銅鏡中的自己罥煙眉淡,杏眼如星,明明是惹人憐惜的傾城之姿,可那雙美目深處,卻透出一抹涼薄的嘲弄,仿佛隔著鏡子,也能刺痛人心。

聽話?柔順?

跟了自己十幾年的小丫鬟,倒是把“軟弱可欺、毫無主見”這幾個字說得如此體麵。

是啊,顧矜的劇本,不就是這樣的麼?

一個美貌動人,卻膽小懦弱,事事沒主意,隻能聽從他人,最終被人踩在腳下、淪為炮灰的宮鬥笑柄。

啊?

什麼炮灰?

什麼劇本?

她嘴角微微一彎,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

啊對,這個炮灰角色,就是她顧令聞親手設計的呀!

為了讓《宮鬥三千天》這款遊戲順利上線,她作為角色策劃,傾儘心血打磨每一個人物,力求讓每個角色都鮮活立體,擁有自己的生命與邏輯,而非單薄的紙片人。

當然,這不包括那些注定無足輕重的角色。

比如顧矜——一個“開局必死”的存在。

美貌卻無腦,溫順卻無用,一個宮鬥難度為1的炮灰,專為玩家送上門的虐殺對象,毫無懸念的墊腳石。

她設計這個角色時,甚至沒多花一分鐘思考。反正不過是個工具人,一個為了襯托玩家爽感而存在的背景板罷了。

可誰能想到呢?

她原本期待著遊戲上線,拿到獎金,好為肺癌晚期的奶奶續上醫療費。可天不遂人願,因為代碼崩潰,遊戲被迫延期三個月。

奶奶病情急轉直下,住進了ICU,醫療費像無底洞一般吞噬著她的積蓄。

她想請一天假去看奶奶,卻被老板冷漠地打斷,連一個字的解釋都沒機會說出口:

“救命是醫生的事,你回去有什麼用?!你是醫生嗎?!”

“彆跟我提什麼家裡事!公司不養閒人!你要是敢邁出公司一步,就彆再回來!曠工就是消極怠工,獎金?工資?一分都彆想拿到!你自己掂量掂量!”

那一刻,她攥緊的指尖深深刺進掌心,卻連爭辯的力氣都沒有。對方的聲音冰冷刺耳,像一把鈍刀,剜得她心口生疼。

她沒得選,她不能走,她需要錢。

於是,她戴上頭顯,繼續沒日沒夜地工作,告訴自己,隻要撐下去,一切都會好起來。

隻是,這一次,她倒在了辦公桌前,再也沒有醒來。

等她再睜開眼,就成了《宮鬥三千天》裡那個她親手設計的、最憋屈的炮灰角色——顧矜。

好一個天道輪回!

顧矜垂下眼簾,掩去眼底翻湧的情緒。

既然老天給了她一次機會,顧矜也好,顧令聞也罷,這一世,她都不會再做那個任人宰割的炮灰!

她會撕碎這個所謂的劇本,將那些曾經踩在她頭上的人,一個個拉下泥潭!

不過,這些事情,又何必讓麵前這個忠心耿耿的小小NPC知曉呢?

顧矜斂下心緒,垂眸掩去眼底深藏的冷意。再抬眼時,眉眼間已換上柔和的笑意,仿佛方才的沉思不過是一場錯覺。

她輕聲對含煙說道:“是呀,佛祖說人總是一夜開悟。不知怎的,我前日醒來,便覺心中愧疚不安。看爹娘、姐姐處處為我,為顧府籌謀,我總想著,也該為他們分擔一些才是。”

說到這裡,她微微一頓,語氣裡多了幾分真摯與親昵,握住了含煙的手:“倒是你,咱們一同長大,宮闈深深,我又怎舍得讓你陪我赴湯蹈火?若我真進了宮,定會求娘幫你覓一個好前程,免得你跟著我受苦。”

含煙聽了這話,眼圈頓時一紅,圓圓的眼睛蓄滿淚水,隨即猛地跪下,語氣哽咽:“小姐這是哪裡的話!奴婢怎能讓小姐一人去那吃人不吐骨頭的深宮!奴婢生是小姐的人,死是小姐的鬼!若是小姐不要奴婢,那乾脆現在就將奴婢打殺了罷!”

顧矜心中一笑。

這是遊戲中設定好的忠仆,她怎會不要?

眼下這番對話,正是為了觸發了含煙身上的“生死相隨”羈絆。

她記得很清楚,這個羈絆一旦達成,無論日後何人挑撥,含煙都絕不會背叛。

顧矜緩緩扶起含煙,目光溫柔,語氣卻帶著幾分鄭重:“傻丫頭,怎麼會不要你呢?你我主仆相依,若你願意,那我便是拚了命,也要護你一世周全。”

話音剛落,她握住含煙的手,忽然感覺指尖一陣微熱。

緊接著,一抹淡淡的白光自兩人之間升起,虛空中浮現出幾個淡淡的楷體字:

“忠誠度+5”

“獲得羈絆:生死相隨”

***

次日一早,宣召官便早早登門。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躬逢盛世,欲選良家閨秀入宮充實六宮,以正人倫。茲聞禮部呈報正三品鎮守將軍顧定遠次女顧矜,品性賢淑,允其參選。欽此。”

聖旨宣畢,顧府眾人齊齊跪地,山呼“吾皇萬歲”。

顧定遠從直起身,麵色沉了幾分,眉頭微皺,似是下了什麼決心:“臣顧定遠,叩謝聖恩。臣戍邊多年,蒙皇恩厚愛,特賜軍恩令,允臣一家免——”

他話未說完,身後卻傳來一聲柔和卻清亮的聲音:“爹爹且慢。”

顧矜直起身,目光平靜而溫和,語氣柔中帶著幾分堅定:“如今聖上垂青,乃是我顧家莫大的榮光,女兒定會儘心侍奉皇上太後,為父親分憂。”

她轉向宣召官,盈盈福身,聲音清亮卻不失恭敬:“臣女顧矜,謹遵旨意,叩謝聖恩。”

宣召官見狀,滿意地點了點頭,隨即笑道:“顧小姐果然知禮識大體,顧大人教女有方啊。如此,明日午時,便請小姐前往角門,自有宮中的嬤嬤接引入宮。”

顧矜低頭答應,聲音溫柔卻不失清晰:“謹遵公公吩咐。”

顧定遠見女兒已經接旨,此事再無轉圜,隻得壓下心中複雜情緒,拱手謝恩,隨即示意身後的小廝送上賞銀。

那公公接過一錠沉甸甸的銀子,眉開眼笑,嘴裡連連稱讚:“顧大人果然是朝中棟梁,顧小姐也是人中翹楚,真是將門虎女,顧府的福氣啊!”

又道了幾句吉祥話後,宣召官這才帶著隨從離去,顧府門前的氣氛卻依舊沉凝。

顧定遠看著顧矜,眼中隱隱透出幾分複雜的痛惜:“矜矜,這……”

眼見宣召官走遠,顧矜轉身跪在父親麵前,雙手伏地,聲音哽咽:“爹爹,女兒知道您隻願女兒一世安康,但聖旨已下,怎可再違?”

“軍恩令是為了保全家族血脈,而非今日為矜矜一己之私。若矜矜當真自私,又怎配做您的女兒,怎配承顧家之名?”

顧定遠聽著女兒的話,眼眶漸漸泛紅。他雖是鎮守邊疆的鐵血將軍,卻覺得此刻胸口像壓了一塊巨石,沉重得幾乎喘不過氣。

他看著跪在麵前的女兒,目光複雜,似有千言萬語堵在喉間,卻終究沒有開口。良久,他隻是長歎了一口氣,聲音低沉而沙啞:“爹娘從未做過這樣的準備……明日便要進宮,時間倉促,怕是委屈了你。”

他頓了頓,抬手將顧矜扶起,目光落在她明麗的臉上,眼底隱隱透著不舍與疼惜:“你從小便懂事,可如今……”

說到這裡,他的聲音微微一滯,像是強忍著什麼情緒,最終低聲說道:“今日,去好好陪陪你娘吧。”

入宮前的最後一席家宴,沉默籠罩了整個廳堂,壓抑得讓人窒息。

桌上擺滿了沈氏親手做的菜肴,顧矜最愛的幾道菜被細致地擺在正中,色香俱全,卻無人動筷。飯菜的熱氣在冷寂的空氣中緩緩升騰,仿佛也帶著無聲的歎息。

沈氏眼圈通紅,雖然極力忍著,但眼淚還是一滴滴地滑落,她不住地用帕子拭淚。

“矜兒……進宮之後,凡事要小心謹慎,莫要逞強,凡事多忍讓些。若是受了委屈,千萬彆硬撐,娘……”

話未說完,卻已意識到,女兒入宮,便再也不是家族能庇佑的嬌嬌兒,若受了委屈,恐怕隻能打落牙齒和血吞,想到此處,更是心痛。

一旁的幼弟顧澤年紀尚小,根本不懂什麼選秀、入宮意味著什麼,隻知道姐姐要離開家。

他拉著顧矜的衣袖,眼眶通紅地搖著頭:“姐姐不要走!姐姐不要去宮裡!你留下來好不好?我以後都聽話,再也不惹娘生氣了,你彆走……”

顧矜低頭看著稚氣未脫的弟弟,心中一陣酸澀。

遊戲中,她是個炮灰,她的家人也不例外。

尤其是她那年僅七歲的弟弟顧澤——在不同的劇情線裡,他的結局比她更加淒慘。有被誣陷通敵,在午門被淩遲處死,鮮血染紅了整個刑場;有被仇家追殺至無家可歸,淪落街頭時又遭遇地痞流氓,被活活打死在陰暗的巷子裡,屍體都無人收斂;更有甚者,為了重振家族,年僅十二的孩子就被迫披甲上陣,最後在邊關冰天雪地中被敵軍萬箭穿心,臨死前還在呼喚著姐姐的名字……

這些劇情,都是她親手寫下的。那時的她,為了讓遊戲更具代入感和悲情色彩,幾乎將所有能想到的殘酷情節都用在了這個角色身上。

可如今,當她看著麵前這個眼眶含淚,卻倔強地仰著小臉的弟弟,心中突然泛起一陣鈍痛。

即便明知這一切不過是遊戲設定,可那張天真無邪的小臉,那雙清澈明亮的眼睛,卻讓她無法再像從前那樣冷眼旁觀。

她蹲下身,輕輕撫了撫顧澤的頭:“好阿澤,姐姐進宮以後,家中可隻有你照顧爹娘了。你是男子漢,可不能再哭鼻子了。以後,你便是家裡的頂梁柱了,知道嗎?”

顧澤聽著姐姐的話,雖然年紀尚小,未必完全明白“頂梁柱”這三個字的分量,但他卻能感受到姐姐語氣中的鄭重。

他抬起頭,用力點了點頭,嘴唇抿得緊緊的,努力忍住眼淚,可那小手卻依舊死死抓著顧矜的衣袖,不肯鬆開。

顧定遠坐在主位上,沉默許久,終於開口:“矜兒,既然聖旨已下,這便是命數。你是顧家的女兒,爹相信你能擔得起這份責任。但你也記住,無論發生什麼,顧家永遠是你的後盾。”

說到最後一句時,這位在邊關沙場上叱吒風雲的將軍,聲音也不禁有些哽咽。十五年來,他看著這個女兒從繈褓中的嬰孩長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他不求官運亨通,隻願家族平安,誰料竟要送她入那步步驚心的深宮。

顧矜抬起頭,看著父親因多年戍邊而顯得格外滄桑的臉龐,心中複雜難言。

她點了點頭,鄭重地應道:“爹爹放心,女兒一定不會讓顧家蒙羞。”

沈氏聽著父女二人的對話,終於忍不住放聲哭了起來:“什麼蒙羞不蒙羞的!她還隻是個孩子啊!這麼小的年紀,怎麼能讓她一個人進那深宮去受苦!”

顧定遠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夫人……"

顧矜抽了抽鼻子,遊戲中,顧府因為了她,成為權謀鬥爭的犧牲品和跳板,不管出於她今日的不忍,還是日後的籌謀,她都不可讓顧家一蹶不振!

這一世,她要以這份先知為基石,為顧家謀劃一個全新的未來。

她雖不知這個遊戲世界的“天道”是否會因為她的到來而發生變化,但她是誰?她可是手握所有代碼和金手指的造世主!

若是天道不遂人願,那便讓天道重新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