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玉酥軒內。
黃琬凝身邊的小貴子放了一個柳枝木的小匣子交到小寧子手中,恭謹道:“陳格格,這是我家格格吩咐送過來的,我家主子說了,她實在是沒有什麼新得的巧物,便把這匣子銀瓜子送給您,平日裡打賞奴才。”
小寧子把小匣子呈到陳嫵的麵前,陳嫵伸手摸了摸匣子上雕刻的葫蘆花紋,掀開蓋子,隻見滿滿一匣子小拇指大小的銀瓜子,在燭火下閃爍著銀光,陳嫵暗自瞠舌道:乖乖,可看不出這黃格格還是個小富婆啊,這黃格格可真是個實誠人啊,這樣的人能交。
陳嫵麵上不顯,心頭卻十分開心,送這東西好,瞧這一粒粒的銀瓜子,多討人喜歡啊。
陳嫵微微點了點頭,麵上帶著淺淺的笑意,柔聲道:“既是黃姐姐的一番心意,我便收下了,你回去轉告黃格格一聲,說這瓜子我很是喜歡。”
小貴子點了點頭,“奴才告退。”
等小貴子不見了身影,立在一旁的青黛看著黃花梨木桌上擺放的柯裡葉特格格送來的玉石盆景,柏格格送來的白玉鎏金的頭麵,還有剛剛黃格格送來的一匣子銀瓜子,捂著嘴樂不可支,道:“格格,今日她們可是出大血了,誰叫她們在後麵議論格格,經過這次,看她們以後還敢說格格閒話不。”
綠沁眼中也有笑意,“照奴婢看,她們怕是以後看見格格都會繞道走了。”
陳嫵笑笑,在屋內左右瞧了瞧,便讓青黛把玉石盆景擺放在西窗下的小案上,這地方好,她一起床便能瞧見這玉石堆砌的假山盆景,心情能好一整日,嘴裡接著綠沁的話道:“可彆繞著我走,要是都繞著我走了,我以後上哪兒去要這些好東西呢。”
陳嫵想到剛剛幾位格格鐵青著臉,便覺著開心,瞧了著她們不情願送來的東西,更是樂開了懷。
綠沁到底是內務府調教出來的,心思要縝密些,她倒了一杯溫水上前,有些遲疑問道:“格格,今日這事會不會有些過了。”
若是她們把今日之事告與王爺福晉知曉,怕是格格也要受些處罰了。
陳嫵接過溫水喝了一口,神色平靜了不少,在屋內昏黃的燭火下,她身上好似披了一道暖光,緩道:“怕什麼,誰叫她們背後嚼我的舌根子,還這麼巧被我遇見了。”
她看了一眼綠沁,便知道她心中擔心什麼,道:“放心,她們不敢讓王爺福晉知道,畢竟背後議人還被正主逮了個正著,這事傳出去,她們比我這苦主更不體麵。”
陳嫵放下茶盞,看見立在不遠處的小寧子,麵上沉吟了下,心中便有了計較,招了招手道:“小寧子,過來。”
小寧子趕緊上前一步,弓著身子殷勤道:“格格,您吩咐。”
陳嫵麵上似含了一層雲霧,眼眸流轉之間似流光閃現,她捂著嘴低聲道:“你這幾日在外麵多留意著,看看是誰在傳我的閒話,等找到了人,便過來稟報。”
小寧子一聽便明白了,格格這是要拿人開刀了,一臉嚴肅的點了點頭,“格格放心,奴才這就去辦。”
陳嫵點頭,“去吧。”
小寧子今年十七歲了,長相清秀白淨,從前在內務府隻做些跑腿的小活兒,他十歲才進宮,相比於其他小太監六七歲便淨了身的,他算是有些晚了,可是這小子從小性子便機靈,一進宮便機靈的認了一個孤苦的老太監當乾爹,在這老太監的指點下,他這半大小子也在內務府這兒地界裡活了下來,站穩了腳跟。
這次他乾爹得了消息,聽聞要給寶親王府內選太監,便與小寧子商量了,最後的結果便是小寧子便拿了自己入宮幾年來存的銀兩和乾爹給的一些體己,去找了平日裡便不時奉承著的大太監,這才被指到了陳嫵院兒裡。
要知道他年紀愈發大了,內務府跑腿的活計到底是做不長久的,索性給些錢財尋個好去處。
自然,這寶親王府就是最好的去處了,這一兩月他也瞧的分明,陳格格不說性子十分和氣,待人寬和,便是這心思也是玲瓏剔透,跟著這樣的主子,日後定不會差的。
這次是陳格格第一次吩咐他辦事,他定不能搞砸了。
想到此處,小寧子匆匆出了房門,便往平日裡下人居住的廡房方向走去。
後罩房內,小寧子敲了敲房門,耳朵抵在門上聽著裡麵動靜,小聲道:“楊哥哥,可在屋呢?”
沒一會兒屋內傳來一陣聲響,隻聽來人拖著鞋子摩擦著地麵兒的聲音,門被打開,來人一瞧,笑道:“小寧子,你這不在陳格格院內當差,怎麼有時間來哥哥屋子?”
說罷便打開房門讓他進來。
小寧子身子一閃,便隨他進入房內。
嘴裡回道:“好叫哥哥知道,弟弟這是有正事來找你。”
此人名喚小石頭,因家裡姓楊,小寧子便喚他一聲楊哥哥,小石頭小時候剛入宮的時候可是被分到了禦膳房,說來禦膳房可是個好去處,可比小寧子跑腿的活計強了不少,可這小石頭命不好,在禦膳房當差的時候不小心傷了手指,把小拇指切掉了,這身有殘疾的人可在禦膳房內留不住了,最後機緣巧合之下入了王府,在院兒內做些灑掃的粗活,平日裡時常受到其他太監的欺負。
小寧子遇見了幾次,見他實在可憐,平日裡便對他多有照應,此時陳格格吩咐的事情一下來,他第一個便是想到請小石頭幫忙。
兩人關了房門來到桌前坐下,小寧子便把陳嫵吩咐的事對小石頭說了,最後道:“好哥哥,這事情弟弟可是第一個想到你的,你也知道,我家主子雖進府不久,可在王爺麵前,也是有些地位的,此事若是成了,我自會把你的功勞報予主子,有我家主子給你撐腰,料想其他人也不敢再欺辱你了。”
小石頭聽完後,麵上憨憨一笑,撓了撓頭,“小寧子,就咱兩的交情,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不就是盯梢嘛,兄弟我天天在後院兒裡垂著頭掃地,他們每次嚼舌根的時候都不避著我,你安心等哥哥消息就是。”
小寧子鬆了口氣,拍了拍小石頭的肩膀。
如是又過了兩三日,這日夜裡點燈時分,小寧子進了屋來,悄然上前,“格格,你前兒吩咐的事情奴才這邊有眉目了。”
陳嫵正繡著一副雲紋手套,聞言她拈針的手為之一頓,不想這小寧子這麼快就有消息了,她輕輕嗯了一聲,垂著頭繼續手上的動作,“說說看。”
綠沁見此,安靜退出了房內,關上大門在門外守著。
小寧子點了點頭,“奴才找了平日裡相交甚好的一個兄弟,奴才這兄弟因身上帶了些殘疾,平日在院兒內做些掃灑的粗活,慣是受些冷眼欺負,那起子奴才些平日裡嚼舌根也並不背著他。”
“這幾天觀察下來,關於格格的留言傳的最多的便是大廚房燒水的柳嬤嬤和守後院兒大門的小福子。”
陳嫵認真聽完後,抬起頭來,拾了針頭去一旁的燭火上挑了挑,嘴裡淡淡道:“這柳嬤嬤和小福子可有什麼關係,可查到她們背後是誰的人?”
小寧子似成竹在胸,“回格格,這小福子自小便認了柳嬤嬤當乾娘,柳嬤嬤從前在乞巧閣伺候過,後來因著年初小格格逝的事兒,王爺大發雷霆,這柳嬤嬤也沒能逃過責罰,被指著去了大廚房做些粗活。”
喲,這一絲一絲的理下來,儘然還牽扯上了乞巧閣去了。
陳嫵神色平淡,雲鬢上插著的紫藤花在軒窗上若影若現,好似疑雲籠罩在陳嫵身間。
“知道了,明兒你和灑掃的小太監悄悄把柳嬤嬤給捆了送到玉酥軒來,切記,彆讓人看見了。”
小寧子點了點頭。
陳嫵拈著銀針的手在幾案上輕輕滑動著,在夜色裡理著重重思緒。
......
乞巧閣小佛堂內,冉冉檀香自香爐中升起,氤氳在空中,纏繞在跪在佛像麵前的富察冉煙的身上。
富察冉煙跪在蒲團上,手中握著一串玉色佛珠,從那圓潤的珠子便看窺見一二,她的主人定時時拈著。
富察冉煙閉眼闔目,嘴裡輕聲呢喃著往生咒,十分虔誠。
等天色越來越晚了,守在門外的綠蕊焦急的等候著,正當她要推門而入的時候,小佛堂的門從裡麵打開了。
綠蕊鬆了口氣,趕緊上前扶著富察冉煙,見她臉色十分憔悴,身子也立不穩,心疼不已,“格格一待便是幾個時辰,便是身子健壯的也受不了,何況格格身子本就不好,小格格地下有知,也不願瞧著格格如此作踐自己的身子。”
富察冉煙在綠蕊的攙扶下回到了寢屋,她沉默著坐在軟塌上,一雙眸子沾染著愁怨。
望著小案上擺放的孩童衣衫,神色之間閃過一絲淒楚之色,眼中便帶上了淚意,些許哽咽,“綠蕊,我一想到小格格小小的一團,軟乎乎的躺在我的懷裡,如今她一個人在冰冷的地下,也不知她會怎樣的害怕。”
綠蕊想到軟糯可愛的小格格,心頭也是一搐,隻是如今她故不得多想,忙開口安慰,“格格,小格格已經去了,您可還有大阿哥呢,大阿哥還這麼小,您可要為他多想想呢。”
提到永璜,富察冉煙麵上一怔,精氣神兒好上了一些,低聲道:“是,我不隻小格格一個孩子,我的永璜也還需要我呢,若是我死了,富察岑月怎能容得下我的永璜。”
她的永璜為長,一向是富察岑月的眼中釘肉中刺,為了永璜,她也要拖著口氣,看著永璜娶妻生子。
見格格有了些許意誌,綠蕊也放心了不少,“格格想的極是,為了永璜阿哥,您也要打起精神來。”
“聽前院兒裡的人說,王爺今日先是派人去把大阿哥接去了書房,又去福晉院兒裡抱走了二阿哥,定是又在教兩個小阿哥認字呢。”
“嗯。”
大阿哥五歲,二阿哥三歲,都是小孩子不懂事的年紀,可二阿哥雖小,卻是福晉所出的嫡子,王爺雖寵愛格格,卻在子嗣上麵最重嫡庶尊卑,每次隻要有二阿哥在的場合,大阿哥難免就要受些委屈。
富察冉煙倚在軟塌上,默默籲出一口氣,“王爺雖自小便得皇上看重,可他從小便有個心結,便是自己不是中宮嫡出,若是他有了中宮嫡出的身份,繼承大統,麵上也好看些。”
想到永璜,她心頭便是不好,忍不住坐直了身子,“至於永璜,你讓下麵的人把他看仔細些,不要讓一些不知根底的人近他的身,這段時日,我每晚上睡不著的時候便在想小格格的事,總覺得小格格是被人害了,綠蕊你說,是不是永璉的事情被她發現了?”
綠蕊心頭一顫,“格格切莫多想,若是福晉真的發現了什麼,也不會厚賞了素雲讓她歸家不是?”
富察冉煙臉色稍稍緩和,略微頹然的靠坐在軟塌上,徐徐道:“永璉的事情,一定要滿緊了,不能漏一絲的風聲”
綠蕊起身取了銅剪在燭心上剪了剪,原本有些黯淡的火苗頓時亮了不少,回道富察冉煙的身邊,低聲道:“這也不怪我們,我們隻在素雲丟了福晉口脂的時候僥幸給她指了個方向,她撿到了口脂後,給福晉用不用,全在素雲,在說了,口脂裡有什麼,素雲自己也沒有發現,過去了這麼多年,那口脂也早就用完了,那裡還能找的到。”
“至於素雲那裡,要不要一勞永逸了。”
“不用,你也說了,她對當年的事情什麼也不知道,若是動了她,倒怕是會引起富察岑月的懷疑。”
富察冉煙看著跳動的燭火眸光微冷,“永璉那孩子身子骨弱,全然在於她有福晉這個親娘,可我小格格,綠蕊,小格格的事你還得仔細查著,彆看後院這些女人瞧著挺安分的,實則一個個都不是善茬,便是新來的那個陳氏,你瞧她看著傻乎乎的,可自她進府了,王爺連高若慈那個賤人好像也淡了幾分,可見這陳氏,是瘙著王爺的癢穴了。”
“奴婢明白。”
“我和富察岑月同年誕下的小格格,可兩個小格格都一同去了,我不相信此事就會這麼巧了,也就富察岑月那個傻子相信罷了,我是不信的,你繼續盯著,時間長了,狐狸總要露出尾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