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至入冬了後,天氣便愈發冷了,昨兒夜裡下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場大雪,這一日,天還是蒙著一層黑布,整個王府內還處於一片靜謐之中,泛著白霧的內院兒裡有兩人摸黑前進。
他們徑直繞過府內的假山綠樹,穿過幽深的小徑,一路上兩人小心謹慎的繞過有人的地方,直達最後麵的罩房,顯然早已經摸清了路子。
兩人一前一後來到了一處房門前,一人從腰間摸出一把斷刃,插進門栓內,很快便聽到一聲清脆的“砰”聲。
可惜屋內的人睡意正酣,並未有所察覺。
小寧子緊張的咽了咽口水,與小石頭對視一眼,兩人點頭相互鼓勵之後,便輕輕推開大門,利落的閃了進去。
冬日裡最是暖和的地方便是被窩了,柳嬤嬤在床上正做著美夢,突然便被人用枕頭捂住了口鼻,她還沒有反應過來,便聽到一陣男聲在耳邊響起,“彆出聲,若是吵醒了其他人,小心小爺手上一個沒穩的,扭斷了你的脖子!”
柳嬤嬤嘴裡嗚嗚的叫著,身子不停的掙紮,小寧子神色一沉,壓低著嗓音在她耳邊陰森道:“在鬨一下,小爺馬上送你去見閻王。”
柳嬤嬤身子一顫,便不敢發出動靜了,被埋在枕頭下的頭點了點,也不敢再掙紮。
小石頭在小寧子的示意下,摸出腰間的繩子把柳嬤嬤捆的結結實實,又從一旁的衣架上尋了一張絹子,堵住她的口鼻。
兩人乘著天還未大明,捆著柳嬤嬤回了玉酥軒。
玉酥軒內,天色已經大明,陳嫵睜開眼睛,望著頭頂上紅色的石榴帳子安靜出神,又靜靜了好一會兒,才出聲喚,“青黛,綠沁?”
“格格醒了?”
青黛捧了一盆銀炭過來放置在床腳,“昨夜裡的一場雪下了,今兒便冷上了不少,辛苦綠沁姐姐提前去內務府那邊領了炭例,不然咱們今兒可有的受了。”
陳嫵坐起了身子,青黛蹲下給她穿鞋,“怎麼不見綠沁人呢?”
青黛笑道:“綠沁姐姐在大門口守著去了,小寧子一大早便走了,綠沁姐姐怕出岔子,就在大門處去等著了。”
陳嫵點了點頭,在青黛的伺候先換上了今日穿的衣裳,認真道:“綠沁性子穩妥持重,你與她多學學。”
青黛臉上帶笑,“格格放心,我會的。”
綠沁進來的時候,青黛正在裡間整理床鋪,陳嫵早已經起身,換好了衣裳正坐在窗前的菱花鏡前,綠沁上前一步站在她的身後,低聲道:“格格,奴婢回來了。”
陳嫵點了點頭,從妝匣子挑了那隻極為打眼的掐絲鎏金的白玉珠花細鈿,“小寧子回來了?”
綠沁接過細鈿,插進了陳嫵發髻間的正中央,低聲道:“回來了,我看著把人關在咱們院兒內的側房內才過來。”
陳嫵淡淡嗯了一聲,綠沁看了看鏡子,“格格,王爺昨日讓人送來的這支細鈿可真好看,可今日去給福晉請安,會不會太招人眼了?”
格格從前一直是比較低調的,今日一改從前素淨的裝扮,綠沁首先第一個便有些猶豫。
這支細鈿是用上好的白色玉石雕刻著的珠花的模樣,在用金絲掐成層層疊疊,十分華貴,陳嫵對著鏡子照了照自己的模樣,滿意的點了點頭,從鏡子裡對上綠沁的眼睛,道:“我們今兒本就是去找事情的,若是太過素淨了,彆人還指不定我是真的好欺負呢,戴著這支釵子正好。”
何況為了這支釵子,她可是答應了大老板許多不齒的要求。
想到此處,陳嫵趕緊打住自己的思緒,回到正事兒上來,有大老板賞賜的這支釵子在,也好讓福晉知道,她平日裡雖與世無爭,可也並不是能隨意欺辱的人。
綠沁想了想,格格今日本也是去打福晉臉麵的,招搖些也無妨了,低聲道:“是。”
陳嫵對著鏡子裡的自己又看了看,抹上了平日很少摸的豔色唇脂,頸子上纏了一圈兔毛的圍領,在綠沁的攙扶下站起身來,“走吧,今日可是個好日子,可彆遲到了。”
大雪過後的第一日清晨,朝霞落在整個院落裡,落在樹上枝丫間的雪也似帶著金光,府內眾女眷像是約好了似的,來的格外齊全,眾人坐在屋內,角落的擺放著幾盆銀炭,烘的屋內暖意融融。
福晉尚在裡間梳妝,幾個女人便一邊坐著吃茶,一邊閒話家常,瞧著倒是極為和諧。
黃氏看了看自己身旁空著的座位,忍不住出聲道:“平日給福晉請安,陳妹妹便是踩著點也從不肯最後一個,今日怎還未到。”
話語中還有些關心的味道。
對側的蘇玉蘭聽了,眼睛閃了閃,道:“昨兒夜裡我在院兒裡聽見陳妹妹的玉酥軒極為熱鬨,莫不是爺昨兒歇在玉酥軒,陳妹妹這才遲到?”
伺候男人便罷了,還擺上譜了,真是個猖狂的狐媚子!
陳嫵剛剛至於屋外,便迎頭聽了這一句,忍不住出聲嗆道:“倒是叫蘇姐姐想錯了,爺昨兒雖在我院內用的晚膳,可夜裡突的有公事,便回了外院書法沒有宿在玉酥軒,倒是叫蘇姐姐失望了。”
又意有所指道:“昨兒下了大雪,院兒內的幾個小婢子瞧著高興,便在院兒裡堆雪人打雪仗,因想著蘇姐姐喜歡清淨,我特意吩咐關上了院兒門,沒還想著還是吵到姐姐了。”
蘇玉蘭被陳嫵這一懟,有些尷尬的笑了笑。
一旁的金琬瑩端起一盞茶,輕輕一笑,“昨兒下的雪,我瞧著都有些忍不住想出去玩鬨一番呢,可惜我身子不好,一沾上風雪便又要歪半個月了,陳妹妹,快過來坐。”
陳嫵麵上帶著淡淡的笑意,上前落座,“金姐姐平日還得多出來走走,多動動,身子自然要好些。”
金琬瑩與她對視一眼,笑著稱讚道:“妹妹今日這打扮倒是與往日不同,彆有一番模樣。”
陳嫵白膩的手指摸了摸鬢發上的細鈿,睫毛似小扇子般眨了眨,明知故問道:“有什麼不同?”
金琬瑩杏眼白了她一眼,“妹妹這是在裝傻呢,這麼好看的細鈿子,可不多見呢?”
眾人一聽,都安靜了下來,往陳嫵發髻上瞧去,陳嫵彎著眉眼,略帶了幾分羞澀道:“姐姐好眼力,這是昨兒王爺讓人送來的。”
柯裡葉特.容卉與柏麗姝聽聞後默默移開了目光,倒是一直安靜沉默著的富察冉煙笑著道了一聲,“陳妹妹戴著這細鈿可真好看,還是咱們王爺會疼人,妹妹自進了府邸,便是容顏也美了不少。”
此話一出,眾人又不由的看向陳氏,這才驚覺,今日的陳氏清豔嬌麗,與她剛進府的模樣實在是有些判若兩人。
陳嫵指尖碰了碰案上的骨瓷茶蓋,含羞帶怯道:“有王爺的寵愛,自要嬌嫩些,可要說府內最嬌嫩的,怕是富察姐姐才是。”
富察冉煙柔柔的收回目光,再不說話。
掛著珠翠的簾幕叮鈴響動,聲響傳來,一屋子女眷瞬時安靜了下來,站起身來,恭敬立好。
“給福晉請安,福晉吉祥。”
富察岑月看了看眾人,目光在陳嫵身上為不可察的凝了一下,隨後便移開的,淡聲叫起。
她坐在上首是最中間,淡淡道:“一場落雪,倒把一府的姐妹下熱鬨了起來,一屋子姐妹合當如此,熱熱鬨鬨的,王爺瞧了也是高興的。”
陳嫵笑了笑,站起身來,“福晉說的是,說起來還是這場大雪的功勞,妾身也不會今兒一早便逮了一隻大老鼠。”
“大老鼠?”
有人驚呼出聲似有不喜,畢竟這一屋子女眷出生貴重,便是家境普通的,也沒見過老鼠這醃臢東西。
眾人麵麵相覷,不知道陳氏是什麼意思,可在內帷多年,潛意識的也察覺了陳氏今兒的不同,似有話要說。
黃氏在一旁撇了撇嘴,“平日裡悶葫蘆一個,什麼老鼠也把你嚇的開竅了不成?”
眾人齊齊忽略了黃氏的話,福晉也嘴角凝著冰霜,望著陳嫵道:“哦?府內下人竟如此失職,儘還有老鼠作祟,也是我這幾日照顧大格格和二阿哥,精神不濟,才沒有敲打敲打這些奴才了,出了這等子事。”
陳嫵扶著青黛的手上前一步,恭謹的跪在福晉身前,挺值了脊背,不疾不徐的開口,“回福晉,此鼠非彼鼠,妾身說的老鼠乃是躲在陰暗的角落裡竄來竄去,交頭接耳傳主子流言的人鼠!妾身進府這兩月,府內關於妾身的流言四起,妾身原本想著,清者自清,流言自會止於智者,可妾身這段時日看來,這流言蜚語儘然有愈演愈烈的趨勢,若是假以時日傳到王爺耳中,引起誤會便不好了。”
這話的潛意識便是說,到時候王爺知曉了,這治家不嚴的罪名你這福晉是甩不掉的了。
“妾身想了想,福晉是後院之主,還是把這背後散播流言的大老鼠抓來送到福晉跟前來,任有福晉處置才是。”
富察岑月麵生嚴肅,她不著痕跡的看了看身旁伺候的綠水,原本端在手中的茶盞倏然放到了案上,那突兀的聲響驚了眾人一跳。
連嗓音都閃發著寒氣道:“我嫁入皇家六年了,卻不想這府中在我是治理下,還有敢傳主子流言的事情,陳妹妹,你且把這事前因後果細細說來。”
“是。”
“近來府中有傳,妾身自持有王爺的寵愛徬身,不敬福晉,行事張揚,其中根由皆是源於妾身在娘家時與福晉身邊的婢女素雲一家的糾紛所引起,說妾身不把福晉放在眼裡,便是福晉身邊的婢女都敢得罪,好叫府上姐姐們知道,妾身與那羅家是鄰居,與她家起糾葛的時候,妾身還沒被皇上指給王爺呢,再說了,敬不敬重福晉的事情,可不是在嘴裡說說的,而是平日裡做出來的,妾身想,隻要心誠,福晉自會感受到妾身的敬意。”
富察岑月聽罷,心頭也舒服了些,府中有些陳氏的流言她是知道的,可覺得都是少數人說著的,若是大力懲治,倒是顯得她大題小做了,如今有陳氏作這筏子,正好能樹立威信。
富察岑月麵上不悅,望著整屋的女眷,沉聲道:“素雲從前是我身邊的婢女,可我也是瞧著她行事愈發不穩重,又念在她伺候我一場,這才賞了些銀子放她歸家,至於她家與陳妹妹的家是事情,也出在皇上指婚之前。”
“這事我也知道,是素雲一家子行事猖狂了些,我也早吩咐綠水了,以後素雲便不用過府上來請安了,卻不想,這事竟然還能引發這一場風雨來。”
陳嫵笑言:“妾身也是沒想到,說來妾身還應該感謝素雲,若不是我父親與他家掙紮的時候被皇上和王爺看在眼裡,或許也沒有妾身入王府之事了。”
陳嫵就不信了,她把這事直截了當的擺放在明麵上,又直言皇上和王爺也知道其中官司,這樣一來,怕是無人敢在這件事情上做文章了。
富察岑月眉色愈發和緩了起來,“陳妹妹快起來,你是皇阿瑪親自指個王爺的,這次的事情讓你受委屈了,是我這當家主母做的不好,你把那背後說人的大老鼠送上來,本福晉親自問問她,究竟是什麼心思。”
陳嫵聞言示意青黛,青黛隨後便揚聲道:“小寧子,把人帶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