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白日的秋風吹著院內的梧桐樹葉唰唰作響,一日冷過一日。
陳嫵開了窗戶邊的一條細縫,揚聲回了一句,“知道了,一切由爹爹做主就是。”
便闔上窗戶不再多說。
陳星辰回了一句知道了,便貓著腰一溜煙兒的跑了。
崔嬤嬤坐在踏上聽的雲裡霧裡的,有些好奇,陳嫵見此,便為她細細解釋起了陳家與羅家的是非。
“我爹爹從前租了羅家的宅子做講館,前幾日羅家的二兒子約我爹爹去酒家,說是宅子不租給我家了,讓我們第二日便搬走,若是沒有搬走,便一把火燒了宅子內的東西,我爹爹氣不過,與他爭執了幾句。”
“誰想,昨日那羅家二小子竟真的把爹爹講館內的東西一把火燒了個乾淨,”說到此處,陳嫵麵上不禁也帶了幾分怒氣。
崔嬤嬤聽完便全然明白了,“這羅家做事如此狂妄,可是旗人?家中有人在宮裡?”
京城之中貴人極多,一般大家都會謹言慎行,怕一個不注意便會惹了麻煩,帽兒胡同這一帶住的多是漢人或者小商販,漢人低位底下,在旗人麵前更是夾著尾巴做人,這樣大張旗鼓惹是生非的人家,定是旗人才是。
陳嫵點了點頭,“他家是漢軍旗的包衣,說是他家的大姑娘幾年前小選入宮了,如今好似在寶親王福晉身邊伺候。”
“寶親王福晉?”崔嬤嬤臉色微變。
陳嫵見此也有些不安,沉著一張臉道:“是,我聽說這位羅家大姑娘得了福晉恩賜,這兩日便要歸家了,羅家那宅子收回去也是給她家大姑娘住的。”
崔嬤嬤聽罷後起身在房內轉了幾步,沉吟半晌,轉過頭見陳嫵一張小臉兒板正,心下一歎,坐在她的身邊。
麵露憂色,“格格,按理說,這寶親王福晉是你以後的主子,與她身邊的人交惡,對你並沒有好處。”
陳嫵聽了眼中有一絲明了,她手中撥弄著幾根彩色的絲線,沉默未語,良久,“嬤嬤,我知道你說的對,可這日子不是我想不交惡便不交惡的,羅家與我家的恩怨,皇上與寶親王怕都是看在眼裡,既然如此。”
少女抬起頭來,眼中帶著一絲明亮的堅毅與果敢,望著崔嬤嬤,一字一句道:“我便不怕與福晉交惡,若是福晉因為這件事容不得我,那我自然不能坐以待斃的,能不能在王府中活下去,便是要看我的本事了。”
崔嬤嬤望著陳嫵,眼中的欣賞是藏也藏不住,嘴角露出兩分笑意,“格格性情極好,又聰慧過人,隻是家境上露了兩分怯,不過好在是皇上親自指的,旁人也不敢隨意欺辱,等進了王府後,韜光養晦,分得王爺兩分心意,凡事不要惹人注意,想來求個自保不成問題。”
陳嫵認真聽完崔嬤嬤的話,心想:這崔嬤嬤與我的想法倒是不謀而合,見崔嬤嬤一臉真摯,她麵上也微微動容,笑了笑承了她的情,“聽嬤嬤的。”
“這羅家今日過來,想來是賠罪的。”
陳嫵對羅家的事並不感興趣,手上做繡活的動作不停,嘴裡隨意道:“應該是吧,可爹爹是不會同意的。”
崔嬤嬤奇道:“陳先生是舉人出生,胸中自有氣度,按理說有格格你與寶親王福晉這關係在,羅家又給了台階下,陳老爺今日就應借坡下驢,受了羅家的意,兩家人歸好才是。”
陳嫵微微一笑,對著崔嬤嬤搖了搖頭,“我爹爹的性子最是剛正不阿,寧折不彎,羅晃燒他書籍桌椅,已是觸碰了他心中的底線,他絕對不會與羅家修好,哪怕是因為我。”
崔嬤嬤眉頭微擰,輕歎一聲坐在陳嫵的旁邊,旋即溫柔安慰道:“奴婢聽明白了格格的意思,不過奴婢想了一想,那羅家的大姑娘說是賜了恩典特意放她提早歸家,後宮之中一般這樣的女婢要嘛真是有功勞求了恩典,要嘛便是主子身邊已經容不得她了,把她打發走了。”
“就算哪一樣看來,隻要不在主子身邊伺候了,這情分啊,也隻會一天一天的淡了。”
陳嫵雙眸一瞬,豁然開朗,她抿著唇點點頭,“大哥今日去人市上看看有沒有合適的姑娘,又得讓嬤嬤受累了。”
崔嬤嬤笑了笑,“無礙事,格格聰穎,奴婢倒是一點兒也不累,正好找個婢女回來,也讓格格看看奴婢調教人的本事,定不會讓她在王府內丟了格格的臉麵。”
陳家院內,羅元勝帶著兩個兒子與幾個家仆進了院子,老遠看見陳延璋立在大門處,便笑著拱手抱拳遙聲喊道:“陳兄,陳兄,聽聞貴府喜事,在下特意送了些禮物來恭賀陳兄啊。”
幾個仆人提著各項禮品堆放在梧桐樹下,羅平、羅晃垂著頭立在羅元勝的身後。
陳延璋負手立在門邊,眼角的兩三道細紋斜斜垂直向下,沉聲道:“當不得羅老爺此話,還請把東西收回去吧。”
羅元勝身材微壯,麵容富態,嘴角掛著淡淡的笑意,十分溫和的樣子,他麵上微微一怔,隨後便露出苦笑來,“陳兄這是還在生氣呢。”
說罷又扯過躲在身後的羅晃,笑著道:“都是這孩子做事每個分寸,得罪了陳兄,我已經命他把講館內的東西悉數補齊,還請陳兄莫要在動氣才是。”
陳延璋斜斜睨了他們一眼,並未開口。
羅元勝見此,臉上笑容更加燦爛,一腳踢在羅晃膝蓋處,“你這小子,還不快給陳老爺賠禮道歉!”
羅晃麵色陰沉,抬頭看了看仰著頭的陳延璋,眼中一片陰鷙,耳邊是羅元勝絮絮叨叨接連指責的話語,他咬緊後槽牙,垂下眼眸,不情不願的開口道:“陳先生,昨日是我孟浪了,還請陳先生不要見怪。”
羅元勝見此也很是滿意,抬頭笑問道:“陳先生,小孩子家不懂事,我回去後好生收拾他,你看這...”
低頭示意羅晃還跪在地上的。
陳延璋並不看他,肅然望著遠方,“‘君子尊賢而容眾,嘉善而矜不能’,令子這樣的德行,何須在下原諒?還請羅先生帶上東西速速離去。”
“這...”羅元勝不妨這陳延璋如此冥頑不靈,一時間麵上有些不好看。
羅晃見此,早就忍不得了,他徑直站起身來,冷冷凝視了一眼陳延璋,扶著他爹的手臂,冷哼一聲,“爹,彆人既然不領情,咱們走就是了,他女兒不過是入王府做個侍妾,也值得什麼得意的,還說是讀書人,我看這書是讀進狗肚子裡了吧。”
自己的女兒就算是嫁給了王爺,可是做妾便是做妾,就算後麵做了皇妃,可也改不了做彆人妾室的事實。
陳延璋何時受過這樣的侮辱,望著羅晃明晃晃不屑的目光,隻見他臉色煞白,鼻孔一張一合,胸前起伏不定,差點氣的仰倒。
“慎言!”羅晃此話一出,羅元勝心頭一涼,他倒不是因為這會徹底得罪了陳家,而是羅晃此話議論皇室,實乃大不敬。
看了一眼臉黑的能滴出水的陳延璋,羅元勝知道今日是罪沒有賠到,這仇怕是結的更深了。
羅元勝硬生生甩開羅晃的手,一巴掌拍在他的臉上,一雙眸子寒意沁人,“胡沁些什麼,莫不是一早就飲了些馬尿,頭腦不清楚?羅平,還不把你弟弟帶回去醒醒酒。”
羅晃挨了一巴掌有些懵,他呆呆的捂著自己發燒發燙的臉頰,看了一眼對自己一向疼愛有佳的爹爹,整個人如泥胎木偶一般被羅平扯出了陳家。
羅元勝誠惶誠恐,舔著臉上前賠笑,“陳兄莫氣,陳兄莫氣,都是犬子胡言亂語,令愛得以皇上指婚嫁入王府,那是無上的榮耀,你可切莫往心裡去才是。”
又指著樹下的禮品眼巴巴道:“這些東西是老兄給令愛準備的,還請笑納才是,若是不夠,我回去再準備一些,命下人送過來。”
陳延璋眼白翻著紅色,用儘嗓子眼兒裡的力氣,指著房門處,大聲道:“帶著你的東西,滾——”
羅元勝白胖的臉頰抖了抖,看了一眼陳延璋後,便揮了揮手,無奈帶著幾個仆人離去。
出了帽兒胡同,身後的一個仆人上前,弓著身子小聲道:“老爺,這陳家不過是出了一個寶親王府的格格,咱們家有大姑娘在福晉身邊的情分,也用不著如此給他陳家臉麵。”
羅元勝嘴角向下,再無笑意,他撇了眼說話的老仆,“老張啊,你不懂,我看重的不是他陳家女進了寶親王的後院,畢竟就算進了府中,也是在福晉手上討生活,能不能獲得王爺寵愛還另說呢。”
那仆人老張就更不懂了,他又道:“那老爺今日這是?”
羅元勝背著雙手望了望胡同內窄小的一片藍天,小聲歎氣,伸出食指指了指天,不可名狀道:“老爺在意的,是他與上麵哪一位的情分呢,能得哪一位親自下旨,陳延璋保不齊在哪一位眼裡也是有點情分的。”
老張神色愣了愣,隨後便明白過來了,他皺著眉低聲道:“那今日二少爺怕是徹底得罪了這陳先生,再想要修好,怕是難了。”
羅元勝搓了搓手又抬頭望了望天,定了心思,擲地有聲,“二少爺的性子驕矜自負,也不知以後會給我闖多大的禍事。”
“罷了罷了,明日就把他送回柳州老家去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