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夜裡的帽兒胡同沒了白日裡的喧囂熱鬨,多了一絲靜謐柔和。
陳承安送走了最後一個鄰居,轉身進了院門,關上了大門,又用栓子抵在門後,才進了亮著燈火的正屋。
陳延璋與陳母坐在凳子上,陳星辰規規矩矩的立在父親身旁,陳嫵獨自坐在爹娘的榻上,低著頭正在油燈下一針一線的做著繡活,聽見聲響抬起頭來,見是大哥,臉上露出笑來。
“大哥快來歇會兒。”
燈火下女子一鴉青色的秀發柔美溫順地披在腦後,麵上一絲脂粉也無,黑白分明的杏眼在昏黃的燭火下更顯明亮,臉上的笑意恰到好處的點綴在唇畔,清新雅致,素美柔情。
眼尾處一顆紅色小痣更添三分姝豔。
陳承安麵上帶笑,陳延璋開口指了指自己麵前的凳子,“老大,過來坐。”
“這幾日你便向酒樓那邊告幾天假吧,一切都等你妹妹出閣後再說。”
陳承安點了點頭,“爹不用擔心,我下午便去酒樓告了假,掌櫃的知道了妹妹的事兒,讓我忙完再去上工就是,還另給了一份喜錢。”
經過了一下午的喧囂,陳延璋也適應了大家的恭維,聽聞喜錢,他也不甚在意,隻是點明道:“你記個賬,到時候都是人情世故,要還的。”
又看了看立在一旁的陳星辰,道:“你姐姐如今有這般造化,以後咱們家少不了有人送些銀錢事物的,我這邊就一個理兒,貴重的東西不要,親朋好友街坊鄰居的心意可以收,但是都要寫個賬本記下來,後麵該還的就還,不能給嫵兒丟人。”
陳承安與陳星辰互相看了一眼,陳星辰立即拍著胸脯保證道:“爹娘放心,咱們定不會給姐姐惹出事端。”
陳承安也道:“爹娘安心。”
陳嫵垂著腦袋麵容平靜的做著繡活,耳邊聽完幾人的話,輕輕歎了口氣,心中也安定了起來。
陳母坐在一旁聽完陳延璋訓子後,便起身從衣櫃裡端出一個褐色箱子,放在陳嫵麵前,麵上不知是喜還是悲,“娘的嫵兒就要嫁人了,前幾日還在念叨著給你找個如意郎君,沒想著轉眼間便賜給了寶親王,真是咱家的榮幸。”
她伸手摸了摸陳嫵的發絲,陳嫵的一頭秀發烏黑幽亮,又柔又長,燭火下散著瑩瑩的光澤,似上好的綢緞一般。
“以後進了王府,娘不求你什麼,隻希望你平安順遂,便是福氣,若是能有個子嗣徬身,那便再好不過了,娘會每月去陽崇寺為你祈福,這是咱們家存的銀子你帶在身上,進了王府後各項都要打點的。”
陳嫵依偎在陳母懷中,麵上不禁帶著淚水,強忍著心中不舍安慰道:“娘不用為女兒操心,女兒此去是享福去了,這些銀兩還是留給爹爹和娘,女兒這些年做繡活也存了不少銀子,夠用。”
她上輩子父母早逝,親緣短薄,好在這一世,能過上了安穩的日子,不用再怕無孔不入的喪失,不用每日為了活著提心吊膽,並且還有疼愛她的娘親和格格,她是真的很知足了。
聽見女兒如此體貼,陳母頓時淚如雨下,眼中滿滿的慈愛之色,和小時候一樣把她摟在懷裡小聲哄道:“都帶上,都帶上,娘也放心些。”
說罷便打開箱子,把裡麵的幾塊碎銀子都用絹子裹了起來,放在陳嫵的手中。
陳嫵看了看手中的銀兩,知道若是不收下來,娘親也不會安心,她擦了擦眼角的淚水,露出一個笑意,輕輕道:“女兒多謝娘親。”
一家子麵上都沉重了幾分,還是陳延璋敲了敲桌子,“好了,早些睡吧,明日內務府的人就要過來了,免不得會派個嬤嬤過來教嫵兒規矩,有得折騰呢。”
幾人這才收起心思,各自去歇息了。
月色如水,陳嫵回了自己屋中,先是把快要完成的繡活放好後,她才從自己的床上的枕頭下掏出一個芙蓉蜜色的錦囊,倒出裡麵的銀兩。
淺白的月色下,一顆顆銀錠子光澤十足,陳嫵指尖撥動數了數,剛剛八十兩,這些都是她從小做繡活存下來的,若是從前,這些銀兩也夠用了,隻是以後去了王府裡,怕就不夠看了。
對了,還有李家的屏風,這兩天趕工完了,也會有個十兩銀子,再加上娘親今日給的,勉強能湊個小百兩吧。
想到這兒,陳嫵頓時放下心來,錢是一個人的底氣和膽量,她隻身一人去闖王府,心中到底還是有幾分怕的。
胡亂收拾了一番,便渾渾噩噩睡去。
第二日一早,天色剛剛大明,宮裡便來了太監嬤嬤,陳延璋引著太監嬤嬤進了正房,那太監略莫二十出頭的年紀,長著一張娃娃臉,為人卻十分老成,好似根本沒有注意到陳家仄憋的房間與陳延璋略顯得尷尬的表情。
他道:“陳先生,內務府與寶親王福晉相看了日子,陳格格便於十月二十九日戌時入府。”
十月二十九日,便是五日後了。
那太監說完又引出身後一位穿靛藍色宮裝的年長女子,“這位是教陳格格規矩的崔嬤嬤,這幾日便留在府中。”
陳延璋麵上帶笑,把準備好的一個小荷包送到這位公公手中,“多謝公公。”
那太監笑眯眯接了荷包,又指點了陳延璋幾句,“因著陳格格是皇上欽點入寶親王府的,陳格格到時候進府可以帶上一位伺候的女婢。”
陳延璋恍然頷首,笑歎道:“真是多虧了公公點撥。”
那太監笑笑,便是要走了。
陳延璋忙喚了陳承安起身去送,陳承安一路相隨,直至出了胡同。
這頭,陳母帶著陳嫵到了正屋,那年長的嬤嬤麵容十分和氣,見了陳嫵,便屈膝道:“給陳格格請安。”
陳嫵愣了愣,還有些適應不了這個稱呼,回過神來便叫了聲,“嬤嬤快請起。”
那年長的嬤嬤站起身來,和氣的打量著陳嫵,溫聲道:“格格,奴婢姓崔,是負責教導格格宮中規矩的禮儀嬤嬤。”
陳嫵點了點頭,認真道:“麻煩嬤嬤費心了。”
又從身側陳母端著的托盤上取了一雙靛青色繡枝花的護膝,“天氣漸涼,這是我這兩日繡的一雙護膝,便送給嬤嬤,答謝嬤嬤的一番教導情誼。”
崔嬤嬤麵上一愣,怕是沒有想到這位格格會是如此的好性子,她麵上望托盤上一凝,眼中驚豔一閃,讚道:“格格的繡工蜿蜒柔美,不同時下的京繡疏闊,卻輕盈拂動,自然柔美,已是大成,怕是師出名家吧。”
陳嫵笑著與陳母相視一笑,含笑道:“當不得嬤嬤如此稱讚,我自小受母親教導,學了些淺顯的花樣罷了。”
崔嬤嬤看了看一旁的陳母,明白了少許,她領了陳嫵心意,福了福身子,道:“那奴婢就多謝格格賞賜了。”
寒暄完畢後,陳母便出門去把小兒子陳星辰的房間打掃了出來給崔嬤嬤這幾日住,又備了茶水點心,好吃好喝的供應著,隻求能給陳嫵在宮中結個善緣。
待陳母離開了屋內,崔嬤嬤便開始為陳嫵講解起了宮中規矩,陳嫵本就是從末世穿越而來,自然是一點即通,學起規矩來很是機靈,不過一上午便學了個囫圇大概了。
崔嬤嬤見她容顏秀美,性情溫和柔順,加之為人機靈聰慧,又悄悄打量了她的微微豐腴的身子骨,見她胸i前鼓鼓囊囊的如一顆熟透了的水蜜桃似的,心中也暗自嘀咕,這位格格進了寶親王府,這寵愛怕是少不了的。
想到此處,她對陳嫵更是周全起來,規矩學完後偶爾兩人也能閒話家常。
“格格,等你入了王府後,身邊會有宮女兩人,因著你是皇上親自指的,特許你可以從娘家帶一人入王府,”崔嬤嬤看著坐在榻上做著繡活的陳嫵,忍不住出聲道。
陳嫵手中的動作緩了緩,抬起頭微微一笑,“嬤嬤,你的意思是說,我最好自己從外麵帶一個婢女與我入王府?”
崔嬤嬤見她笑的和氣,心中也不妨起了善心,她點頭,娓娓道來,“俗話說‘一入宮門深似海,’這寶親王府也不必紫禁城差,稍不注意行差踏錯便是性命不保,格格這樣的身份進府,若是身邊沒有個體己放心的人,怕是會被有心的人鑽了空子,若是連自己夜裡說了幾句夢話,都能叫彆人知道,那真是...”
王府之中若是沒有個信的過的人在身邊,怕是朝夕不保。
崔嬤嬤話雖未說明,陳嫵卻是懂她的意思,想到若是自己連睡夢中都有人監視著,她頓時不寒而栗起來,眉頭微擰,“嬤嬤,我家的處境你也是看在眼裡,我從小並沒有能信得過的丫鬟,若是從外麵去買,怕也養不出感情來。”
崔嬤嬤見陳嫵把自己的話聽進去了,心中也是滿意,她含笑道:“格格,人市上有的是家破人亡的閨女,明日讓你兄弟去買一個回來,簽了死契,一條性命拿捏在你的手中,進了王府後,一時也不敢背叛你。”
“一時?”
“是,一時,若是需要她一輩子忠心耿耿的伺候你,一張賣身契還是不夠,這就需要你的手段了。”
陳嫵緘默了片刻後,麵上便了然的點了點頭,“嬤嬤是說,人會因為一張死契一時的忠心於我,可要讓彆人一輩子都死心塌地的,就需要付出能讓彆人動心的情誼或者利益?”
崔嬤嬤讚許地看了一眼陳嫵,並不在這個問題上深糾,“格格若是覺著奴婢說的沒錯,便明日去府外買個丫鬟回來,正好奴婢也能幫著你調教兩日。”
陳嫵麵上露出感激之意,上前一步對著崔嬤嬤福了福身子,“陳嫵多謝崔嬤嬤,若日後有緣分,定不忘嬤嬤今日教導之德。”
崔嬤嬤心思一動,眼角更是含笑。
下午用過午膳後,陳嫵與崔嬤嬤在房內歇息,便聽見院內傳來嘈雜的聲響,不多時,陳星辰便趴著頭在窗戶便,“大姐,羅家的人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