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知聿的算計(1 / 1)

聲音透過空氣傳來,無比尖銳刺耳,如同一根冰冷的箭刺入舒窈的耳膜,耳畔瞬間血肉模糊。

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年輕宦官便推開木門,“咯吱”一聲,走了進來,他身後跟著兩位獄卒。

舒窈猛地偏首朝木門外望去,隻見一個穿囚衣的白發蒼蒼的老叟,被兩位獄卒拖在中間,隨著拖拽,泥地上滑過一道觸目驚心的血痕。

他麵容煞白,青紫沾著血痕的唇瓣囁嚅著,兩隻深陷的眼睛空洞無神,瘦弱的身軀僵直無助,貼身的白色囚衣被鮮血浸染,黏在傷可見骨的傷口上,空氣中彌漫著腥臭的血腥味。

老叟喉間吐出血氣,口中喃喃不清:“窈窈,爹爹沒事……”

舒窈水眸中淚光盈盈,晶瑩的淚珠順著麵靨滾落,掩麵哭泣,哽咽不能自已:

“爹爹……阿爹!”

舒崇光話音剛落,身子孱弱,往泥地上重重倒了去,全身劇烈顫抖:

“窈窈,你彆為了阿爹做傻事!”

此情此景,舒窈不用猜都知道,阿爹被私下用了重刑,她長睫輕輕顫了顫,眼底是噬心腐骨的痛意,膝行過去抱住舒崇光,失聲痛哭:

“爹爹,不怕,撐住啊!女兒一定會把你救出去的。”

舒窈側首,望著道貌岸然的兩人,眼中倏地躥出抹血氣,咬牙切齒道:

“你們為何要對阿爹用如此重的刑?明明皇後昏迷的原因還未查明!”

王公公拿起酒盞,啜了一口,斂眉垂眼,神情森寒,漠漠的道:

“舒姑娘,咱家都說了,能否救你父親在於你!”

年輕宦官見舒崇光渾身是血,氣息奄奄,大搖大擺走了過去,摁著他的腦袋,把他往牆上大力一推,睥睨著舒崇光,朝他淬了口唾沫星子:

“舒太醫,我原以為你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呢,沒想到也是個苦命的,哈哈哈!”

年輕宦官瞅了眼王公公,眼裡噙著殺伐,唇角銜起抹冷笑:

“大人,看樣子這個舒崇光熬不過今夜啊!慎刑司近日擠得不行,要不奴才把他丟到亂葬崗埋了?”

王公公擺手道:“無妨,再等等吧!”

舒窈望著遍體鱗傷的父親,心口仿佛破了一個大洞,冷風呼呼往裡灌,聲音飄渺:“你們要怎樣才能放過我阿爹?”

王公公起身,慢慢靠近舒窈,他身形高大魁梧,仿佛黃泉羅刹,周身散發出的氣勢,令人心驚膽顫,他的目光從舒窈高聳的胸脯晃到細軟的柳腰:

“舒姑娘,陪咱家喝幾杯,咱家給舒大人喊個太醫,你看如何?”

舒崇光伸出一隻手,懸在半空中,五指不停顫抖著,仿佛想拽住什麼:

“窈窈,聽阿爹的話,彆去!你是阿爹的希望,阿爹要你好好活著!”

舒窈無助地搖著頭,淚盈秀睫,淚珠一滴一滴落下,囁嚅著:

“不要,爹爹!你撐住啊!”

舒窈爬了到王公公身旁,緊緊攥著王公公的衣擺,可憐兮兮地哀求道:

“王公公,求你高抬貴手救救爹爹,爹爹年歲已高,怎能經的住這般折磨?”

舒窈泣不成聲。

王公公扣著酒盞,指節微微泛白,似笑非笑,狹長的眸子微微眯起:

“舒姑娘,咱家從來不做虧本的買賣。要求不高,隻要舒姑娘你坐過來,陪咱家喝上幾杯,咱家不僅會讓太醫救你父親,還會為他平反冤屈。”

舒窈眸光略帶遲疑,抿了抿唇:

“王公公,你確定你言而有信?”

王公公眼風往門外一掃,又瞅了眼年輕宦官,沉聲吩咐:

“當然,君子一言 駟馬難追,把太醫喊進來。”

有窸窸窣窣的腳步聲悠悠傳來,舒窈循聲而望,蔣太醫提著藥箱走了進來,入眼便是血流成河的一幕,他嘴唇微張,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半晌,蒼白無力的唇才輕輕碰了碰:

“師傅,您怎會受如此重的傷?”

舒窈麵靨霎時失了血色,眼眶緋紅,淚珠沾在眼睫晶瑩剔透,悵然若失道:

“王公公,我答應你。隻要你放過阿爹!”

王公公此人陰戾狡詐,宮中之人皆避他如蛇蠍,舒崇光又怎會不知此事背後的圈繞。

舒崇光眼睛中淚光閃爍,話語帶著幾分哀求:

“我的傻女兒,萬萬不可啊!這是圈套,阿爹一大把年紀,半截身子都入土了,沒了就沒了。窈窈才剛剛及笈,怎麼可以……”

王公公對年輕宦官使了個眼色,道:“為舒姑娘斟酒。”

舒窈拎著裙裾,身體像是被抽乾了骨髓,她一步一頓走到桌邊,腳步千斤重,靠不停顫抖的指尖搭在桌沿,支撐著全身的重量,半晌,她才緩緩坐下。

年輕宦官把酒杯遞給舒窈,他唇角笑意加深,那笑看得舒窈心口一凜。

王公公端起酒盞,睨著她,邪肆地揚起薄唇,冷笑:“舒姑娘性子爽朗,甚得咱家的心啊,咱家先乾為敬!”

話畢,王公公一飲而儘,他握著見底的酒盞,在舒窈麵前晃了晃,聲線陰柔,循循善誘:“到你了,舒姑娘。”

舒窈伸出纖細白嫩的十指,指腹貼著酒盞外壁,骨節稍稍一使力,把酒盞端至口邊,丁香小舌探入盞中一卷,沾到那猩紅的液體,一陣強烈的酥麻感,沿著舌尖直直躥入天靈蓋,頭腦中仿佛有煙花炸開。

透過窗牖,一輪高懸的涼月映在天邊,在朦朧的薄雲中時隱時現,月光皎白如雪。

舒窈端著酒杯,風馳電掣間一飲而儘,冰涼刺骨的液體滲入五臟六腑,仿佛鑽入無數條小蟲,刺激的她渾身一哆嗦。

月光清冷,灑在少女的麵靨,容顏如雪,好似易碎的琉璃,嬌柔楚楚,我見尤憐。

望著酒盞中的酒,一滴不剩落入少女喉間。王公公狹長的眸微微眯起,上挑的眼尾輕輕抽動一下,露出了滿意的笑容。他探出玉箸夾了佳肴,放在舒窈碗裡,旋即開口:“彆光顧著呷酒,來嘗嘗這道佛跳牆。”

舒崇光老淚縱橫,嗓音嘶啞:“窈窈,不可啊!那酒菜不乾淨!”

王公公剛一放下玉箸,外頭傳來一陣騷動。

“殿下,這是慎刑司,您身份高貴,龍章鳳姿,這肮臟地兒不該來,會壞了您的氣運,會壞了大乾的氣運!”

是太子殿下的聲音,他不是遠赴江南勘探了嗎?

路途遙遠,他怎會突然出現在這慎刑司?

莫非太子殿下和舒窈的流言,並非傳言,而是真有其事?

王公公不敢再深想,驟然渾身血液倒流,心尖一怵。

半晌,他又恢複了平靜。

縱然太子殿下來了,那又如何?舒崇光犯下的事,鐵證如山,在大乾律法麵前,他太子殿下也得遵守。

“給孤起開,舒崇光和舒窈此刻被關在哪間牢房?”

“殿下息怒,小的這就給您帶路,殿下隨我來!”

謝知聿的嗓音冰寒徹骨,仿佛來自冰層之下,刺進眾人的耳膜,讓人不寒而栗。

聽見熟悉的聲音,舒窈突突直跳的心口終於恢複平靜,她鼻尖一酸,有溫熱的淚珠從眼眶溢出,不禁掩鼻而泣。

過了一盞茶的工夫,“砰”得一聲巨響,從空氣中炸出,眾人心中“咯噔”一下。

從昏暗到明亮,謝知聿孤高如鶴的身影漸漸印入所有人的眼中,他長身玉立,步履風流,周身籠罩著一股陰鷙冷漠之氣,一步一頓靠近舒窈。

霎時,泥牆上多了一道鐵柱般的黑影。

王公公滿臉堆笑,諂媚跪拜:

“奴才參見太子殿下,不知殿下今日怎麼會有閒情逸致,來這肮臟偏僻的慎行司呢?”

謝知聿身量本就高了王公公一頭,他微微垂首,睥睨了他一眼,目光凜冽猶如碾死一隻螞蟻,神色冰寒如雪:

“王公公,不知舒大人是犯了何事?才會被關押在這用刑。”

王公公嘴角輕輕抽搐,繼續向他解釋:

“殿下,您方才遠赴江南勘探,有所不知啊,這舒崇光竟敢行權職之便,暗害皇後娘娘。舒太醫吃了熊心豹子膽,在為皇後行針灸的針上動手腳,導致皇後針灸行至一半,當場昏厥在坤寧宮榻上。”

舒崇光蜷著身子在角落哆嗦,喉間溢出痛苦的呻吟:

“殿下,臣冤枉啊!臣忠心為國,天地可鑒,求太子殿下明鑒!”

舒窈起身,行至謝知聿身旁,雙袖相攏,膝跪在地,水眸中儘是祈求和期待:

“殿下,阿爹行醫多年,手下雖有治不了的疾病,可是他從未想過害人,他是被冤枉的。”

謝知聿噤聲,反倒伸出大掌,輕撫過少女的肩頭,力道溫柔卻又充滿力量。

少女心頭瞬間湧出一道暖流,唇角微微上揚,一雙剪水秋眸寧靜如水。

謝知聿眸光流轉,氣定神閒:

“王公公,孤有要事想和公公商量,不知可否借一步說話?”

王公公嘴角帶著譏誚的弧度,眸中閃過一絲狠意,搖頭拒絕道:

“殿下,今日可能不行呢。陛下對此事格外重視,命奴才今日必須解決。”

謝知聿斜睨他一眼,有一股冷寒之氣從他身體裡散開,聲音清冷響起:

“哦,是嗎?王公公可真是忠心耿耿啊!隻是不知若是父皇知曉,對他最為忠誠的王公公,竟背著天子在暗處養兵,父皇會作何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