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喪(五)(1 / 1)

大漠祇 趙小飛 3589 字 3個月前

“放!”主將一聲令下。

獪胡的精兵騎射不是大漠上的土匪強盜可比擬的,年輕的獪胡士兵都是從馬背上長大的,尤其擅長騎射,他們一出手便是鋪天蓋地的壓迫感。

“救命啊……”人群恐慌。

當流星般的飛箭落地時,眾人才發覺,那些根本沒有箭頭,射到百姓腳邊的竟都是一袋袋糧食,雖然不多,但是仍然引起百姓哄搶。

“這,這是胡麻?”老人激動地打開小袋子,驚喜的是,這些不僅僅是糧食,原來還是種子。星夜來到玄盛身側,低聲說道:“玄郎君,這次手筆不小。”

玄盛不遑多讓,“多謝獪胡王出手。”

星夜笑得有些老奸巨猾,“好說。漢人有句話叫‘禮尚往來’,本王冒著這麼大風險任玄閣主調兵,不知這遷徙的好處還能再多點嗎?”

玄盛淡淡看了他一眼,獪胡王馬上知趣地閉上了嘴。

他這人就是得了便宜賣乖,獪胡這次走出草原,不僅壯大了兵馬聲勢,還攀上了玄玉閣的交情,得了玄玉閣在阿克蘇的土地作為遷徙之地,作為交換條件,獪胡大軍撤離和田城,留下來的兵馬,除了配合鞭笞演戲的,就是給玄玉閣用來“做好事的”。正如現在,獪胡射手空箭頭射出的“慷慨之舉”立刻引發了騷亂,成功減緩百姓人潮的洶湧。

片刻哄搶後,四麵八方的人群再次包圍過來。

所幸,獪胡的神箭手們給儀仗人群爭取了撤退時間,有貴族喊:“扔下手中祭品,都退到地宮入口。”一批人暫時退縮到青石陵寢入口,有的貴族往深山中逃去,可惜山中道路崎嶇,不久就退回到王陵入口。

王陵之中草木皆兵,連諾伊也不見了蹤影。

一支利箭燃著橙色火焰直射天空,是稷發出信號。

三十六騎隨之而動,袖口中發出短箭射向周圍樹林,有繩子崩裂的聲音,一根根木樁從山中滾落下來,堵攔在幾個上山的路徑,讓更多聚集而來的百姓被堵在半路。這是緩兵之計,山上的貴族們被驚嚇四散,百姓們明顯被人教唆而來,場麵失控的話後果不堪設想。

獪胡王的射手也不手軟,彎弓搭箭。這次的箭矢,可都是帶箭頭的。

一個女聲怒道:“這些人是諾伊派來的,殺了他們。”

星夜看了眼王後的鳳輦方向,充耳不聞氣急敗壞的阿依夏木發號施令,鼻子裡輕哼了一聲,對士兵動了動手指。身後的騎兵將瞄準頭抬高了一寸,第一波射出,紮在最前排暴民的腳下。

奔跑的民眾腳下一滯,後麵的人便踩踏上他們滾作一團。“哎呦……”哀嚎一片。

獪胡王大喊:“若再不停下腳步,下次飛來的箭就要插在你們的胸口了。”

帶頭的壯漢是克拉汗的人,他奉命激怒百姓,說獪胡人搶了糧食,怕下一步就要屠城了。民眾慌亂,這才隨他上山,孤注一戰,“咱們人多,他們不敢……”

可惜話還沒說完,壯漢胸口就中了一箭。

壯漢看著坐在白駱駝上彎弓之人,瞪大眼睛倒了下去。白衣兜帽落下露出一張俊美的容顏,男人如同一柄絕世寶劍般坐於白駱駝之上,沉穩而隱含鋒利,身旁一字排開三十六騎,護著於闐王室,鏗鏘有力地齊齊亮出兵刃,霸氣外露。

稷命令道:“此人乃殺人要犯,煽動鬨事者殺無赦。”

白發的稷一把將“玄”字旗定入身後高處三尺,然後從胸口掏出通緝畫像,從中抽出一張丟向眾人,正是剛才被射殺之人。湧上來的人群中幾個人後退想要逃遁。然而,李暠並不給他們逃跑的機會。他抬手之間,三十六騎弩箭射出,收割了帶頭鬨事之人的性命。

星夜讚道:“玄玉閣的玄羽衣,名不虛傳。”

於闐人雖然沒聽說過什麼玄羽衣,但是大部分人都曾跟玄玉閣打過交道,這個商號與王族有千絲萬縷的關係,財力雄厚口碑好,托阿依夏木公主的福,整個於闐都知道玄郎君是個神仙一般的人物。原以為采玉祭後被連累關門大吉,沒想到傳說中的玄郎君,竟在此出現在和田城,壓住了蠢蠢欲動的各方勢力。

“今日是舍都羅國主大葬,逝者為大,請諸位退去,玄玉閣自會為百姓討個公道。”

“我的女兒剛被抓去殉葬,我要去救她。”說話的是個婦人,顯然還不知道采女已死的事實。阿依夏木被層層保護,隻覺得對這場混亂心生厭惡,所有的暴民都是諾伊安排的人,眼看大喪儀式被毀父王的靈魂無法得到安寧,耐心和同情心告罄,嚴厲地對湧上來的人群喊道:“人既然死了,孤給補償就是……”

話沒說完,阿依夏木就被阿祇拉入馬車。

她這番解釋沒有緩解雙方的矛盾,婦人聽說女兒已死的消息,嚎啕大哭,“我的熱拉圖!”

更多人變得憤怒,“你的女兒沒了,我是一家老小的糧食都沒了!活不下去了。”

他們之所以聚集到青石王陵,原來昨夜有獪胡人打扮的士兵席卷了他們的村子,帶走了他們的糧食,派來的官兵被獪胡蠻子打了,老百姓沒了活路隻好跟著人來討說法。最初是誰帶的頭已經不說不清了,看到獪胡王,情緒激憤起來。

這時,城東的方向有濃煙升起,那是和田城城門打開的信號。

星夜冷笑,“諾伊放了呂纂的人馬入城。”

玄盛看向星夜,“你的大軍呢?”

“撤了七七八八,大帳裡留了幾個挨鞭子的,演戲給諾伊聽個響。”好一個聲東擊西,星夜冷笑著朝於闐百姓看過去,仿佛在看一群傻子,“你們這些愚民被人利用了還不自知,是有人穿了我們獪胡勇士的衣服,你們就乖乖給了糧,現在反而來這裡鬨,自己打自己人,真是好笑。”

玄郎君在和田城一言九鼎,他的話更讓人信服:“獪胡大軍昨日已撤離和田城,晚上搶糧食的定然不是他們。”

眾人麵麵相覷,有幾個精明的也發現了異狀。百姓中有人終於醒悟,“咱們好像……上當了。”

數千人聚集的地方,竊竊私語,“搶糧食的說的是胡語嗎?”

“好像不是……”

獪胡王星夜的任務完成,朝李暠行了草原禮告辭道:“玄郎君言而有信,獪胡人承了你的人情,也說到做到撤軍和田城,日後玄玉閣若有需要,星夜隨叫隨到。”

李暠右手撫上胸口,行大漠禮,“承蒙獪胡王相助。”

諾伊放呂纂的征西軍進了城,給獪胡王逃跑的時間不多,加上於闐百姓動亂,李暠協助阿依夏木安撫眾人,王宮那邊宋繇還未發出信號,看來營救人質的行動遇到了阻礙。獪胡王正要騎馬離開,忽又拉緊韁繩,折返到不遠處的鳳輦之處。他敲了敲窗框,有人拉開簾子,露麵的是阿依夏木。

阿依夏木早丟了麵紗餘怒未平,喝道:“孤是不會嫁給你的。”

阿依夏木不忘瞪了一眼他身後的喀龍,那罪大惡極之人,敢欺負她的大塊頭。星夜一派悠然模樣,假裝看不到阿依夏木能殺人的眼神,他坐在馬上居高臨下,笑道:“公主何出此言,你登基為王還得感謝本王的順水人情,來日方長若公主念本王的好,前來求嫁,就算做不了本王的顓渠閼氏,封你個於闐閼氏也可以商量。”

阿依夏木嘴角一抽,又要罵人。

獪胡王馬鞭一擋,堵住了她的嘴,然後不耐地敲了敲車窗,引起王後和她身旁戴著幕笠的人的注意。獪胡王行禮道:“王後,這幾日多有打擾了。”

王後高傲地挺直腰板,完全無視這個狂徒。

他又朝角落裡的女人瞧去,“喂,小侍女。”

阿祇假裝不認識這人,獪胡王一馬鞭甩去就把幕笠卷飛,露出阿祇那張略帶驚慌的小臉,中分的發髻與白衣相得益彰,整個人清透簡秀。喀龍瞪大雙眼,左看看、右看看,大哥一臉喜色笑容燦爛,他好像發現了什麼了不起的秘密,自己抓回來的好像不是大哥的女人,不對,好像抓回來的也是大哥的女人。總之,大哥以前看不上女人,現在一下子看上了兩個?

他看著兩個“公主”,差點驚掉下巴,“你,你們……”

星夜一巴掌拍上他後腦勺讓喀龍閉嘴,對阿祇長話短說:“走嗎?”

阿祇轉頭看星夜正盯著自己,在王後和阿依夏木的注視下,堅定搖頭說:“不走。”

吃瓜者眾多,此情此景絕不是說話的好時機。星夜料想她會拒絕並不生氣,於是又多說了句:“現在不走,一會兒就走不了了。”

阿祇目光如炬地看了眼星夜,“多謝獪胡王,我剛說的是——不走。”

是不想跟你走……懂?

周圍亂糟糟的亂民令人生厭,獪胡王在於闐經曆退兵、免戰、拿好處,一切已是最好的安排,除了眼前這點遺憾,不過他很快就看開了,“等你想走了,去阿克蘇找本王。”

阿祇未作回答隻行了個禮,全當感謝他的真誠相約。

星夜嘴角微翹,前麵的喀龍朝他吹了聲口哨,敢調情於闐王室,他大哥不鳴則已,一鳴驚人。阿依夏木和阿祇對喀龍的怨念如滔滔江水湧出,他們再不走怕是就走不成了。

星夜大笑著策馬揚鞭,獪胡人的馬蹄聲,漸漸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