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天空,一支燃燒著藍色火焰的箭矢衝天而起。
“主子,郭謙的糧到了。”稷聲音興奮。
玄盛對憤怒的百姓道:“你們被搶走的糧食玄玉閣雙倍贈送,諸位不妨回家看看,在大秦入城前說不定糧食已經送到了。”
征西軍聚集東城門不過三十裡,萬一呂纂大軍進了城,如果真有糧食,那真可能剩不下什麼。想到這裡已經有人開始往回跑,還有人悔恨,為什麼剛送走虎豹,又迎來豺狼?
緊接著,又一支紅色的火箭在王宮上空綻放。
稷道:“主子,宋繇和李謹營救順利。”
李暠最後的心放了下來,他一直擔心王宮裡玄玉閣的人手不夠,之前與沮渠蒙遜聯手,雖然有大祭司和阿依夏木的背後勢力,但諾伊一直想對北苑的人下殺手。保住了那些貴族的性命,才不會讓鄰國借題發揮,聯合起來攻打於闐。
稷有些焦急道:“沮渠蒙遜那邊沒有消息,我們拿下了克拉汗,但讓諾伊和死士跑了。”
如果有一天沮渠蒙遜成為敵人,那確實會是個厲害的對手,
“沒有了人質,恐怕諾伊控製不住。”
“沮渠蒙遜能遊走在權謀之中不可小覷,手中的底牌大概已經處理好了,不會影響大局。”李暠揉了揉眉心,麻煩的是諾伊,他隱隱有幾分擔憂,“王陵裡如何了?”
“我們的人混在抬棺人中隨大祭司進入青石王陵,小林也在裡麵,恐怕時間不夠了。”
“一炷香,若再不出來就派人去接應。”
稷拱手道:“是。”
“山之高者,雖有小隈,不以為深,我們已經做了所有能做的,隻待天意。”
說完,玄盛陷入緘默。
他們有限的人手無法控製整個局麵,三十六騎不能對無辜百姓下殺手,獪胡王的人馬撤離了於闐,一切已儘人事,接下來就看大祭司對阿依夏木的忠誠,掌控了貴族統治階層,他們才能真正掌握於闐國的命運走向。
話音剛落,從青石陵寢的方向飛出一支暗箭,然而,並不是玄玉閣的信號。
阿依夏木正立於鳳輦之上,眼看著飛箭朝自己而來。
站在她身邊的王後,不知哪裡來的力量,本能地撲到阿依夏木身上以身擋箭。王後原本虛弱的身子癱倒在地,阿依夏木這才反應過來,一把摟住她,大喊:“母後。”
她哭喊著被阿祇拖拽到馬車後麵,躲避紛遝而至的飛箭。
阿依夏木掙紮,“不,救救我母後。”
王後用儘了力量,用嘴形說:“快走。”
從王陵裡傳來慘叫聲,不知道裡麵到底發生了什麼,那些貴族拚命地往外跑,有些人被箭擊中倒地,但逃出來的也不在少數。混亂中王後看了女兒一眼,終是撒手人寰。事態變化得太快,阿依夏木瘋了一樣跑出去抱住王後,一邊往馬車後拉扯,一邊慟哭不止,“母後……你不要死。”
待貴族們都逃出地宮,諾伊才從青石陵寢走出,一批死士圍在他身側,用刀抵著大祭司的脖子,諾伊手持弓弩對準阿依夏木她們,高喊:“殺子之仇,不共戴天!吐爾遜,你在天上看到了吧?父親要為你報仇了。”
他扣動弓弩扳機,飛箭射出,被另一根箭矢在空中阻擋。
李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射出弩箭,救下了阿依夏木。
他乘坐在白駱駝之上,如雪山之姿阻攔在諾伊和阿依夏木之間,白駱駝腳下如有風,踢出去的沙礫迷了死士們的眼,諾伊後退幾步差點被風沙撞倒,“諾伊,夠了。”
阿依夏木雙目赤紅,搶過一把刀就要去拚命,阿祇死死拉著她不讓她衝動。阿依夏木眼圈泛紅,哭道:“阿祇,他殺了我母後,諾伊殺了我父王母後!”阿祇搖頭,阿依夏木怒吼,她發過誓要保護好母後的,可最後怎麼會這樣?
諾伊咯咯怪笑,“死的還不夠!”
李暠神色肅穆,對視沉默冷眼的大祭司,貴族們一個個安然逃出來必然是他的計劃,為公主收買人心,大祭司果然不負所托,李暠將弓弩對準諾伊,“我已送公主手書和軍符給庫馬爾,他接管了於闐軍權,諾伊,你已窮途末路。”
諾伊扯過大祭司,“那又何妨?有這麼多仇人一起走黃泉路,老夫不虧。”
李暠道:“我並不在乎大祭司的死活。”
大祭司眼神一變,使出袖箭,射向封門石。
一聲巨響,青石陵寢發生了塌陷。
瞬間巨變,碎石連著塵土飛揚,地宮入口處的諾伊和死士都被深深埋在了巨石下,圓拱形的封土堆像是被人從內部破壞,亦或者是天意,諾伊被一塊巨石砸到胸口吐著血沫,下半身被王陵巨石壓得粉碎。
諾伊沒有死透,睜大灰色的瞳孔瞪著阿依夏木,“為什麼,你不死?”
稷連看都沒看那個半死不活的老頭一眼,帶人徒手挖著那些被掩埋的死士們,大喊:“小林!”
玄盛臉色陰沉,看向狼狽倒在地上麵具脫落的大祭司,“我的人呢?”
大祭司拾起麵具,蓋在他蒼白烙著印記的臉,似是很厭惡被人看到,道:“那個孩子說裡麵的機關被諾伊破壞了,必須有人撐著,不然那些人都得死。”他看向逃出來的眾人,眼神亦有憎恨。
不滿十五歲的小林機敏善於機關術,帶個幾個少年混入大喪的祭祀隊伍裡,他們負責連環計的最後一環——破壞王陵的陰謀。諾伊原本想將阿依夏木和王後在送棺時動手腳,與死士趁著混亂,隨逃難貴族一同進入地宮後,小林已處理好了封石機關準備將計就計將他們關在裡麵,然而他沒想到,地宮裡多了那麼多無辜的人,無論是貴族還是奴隸,於是小林改變了主意,拖延時間,最終沒能出來。
眼前的慘狀和悲慘的事實,讓阿祇一陣心悸。
王後就像當初善愛一樣,被箭矢射中,人已經沒了氣息。小林,她想起張稚氣未脫的臉,尤記得小林在沙漠酷暑禮無數次為自己和努爾送衣食物品,捕捉信鷹,探討車轅榫卯,畫機關術圖,小林有雙靈巧的手,也有顆善良的心。
稷白發染了灰塵,沒了風采,他舉起一塊石頭,朝諾伊的頭砸去,“我要你的命。”
諾伊滿嘴血沫,終是再無法吐出一個字,嘴角咧出詭異的弧度,斷了氣。
結局在彈指一瞬間,王後死了,小林死了,諾伊也死了……
天崩地裂的混亂,遠處的雪山由於地陵的動靜,山頂一片混沌,雪色彌漫。那是昆侖山脈的震怒,所幸距離遙遠,沒有引起更慘烈的後果。百姓們被嚇得不輕,以為是天譴,紛紛跪拜。
魏晉南北朝的亂世,本來就是中國曆史上最黑暗的百年,她穿越而來,難道就是為了經曆殘酷?這裡的男人覺得他們能主宰女人的命運,這裡的當權者隨好惡,不惜犧牲他人生命為代價,她沒有一刻比現在更懷念後世的人間。灰頭土臉的阿依夏木滿是淚痕,阿祇似乎也被抽乾了氣力,她蹲在阿依夏木身旁,握住她的手,陪她一起掉眼淚。
玄玉閣出動了全部的力量,平衡於闐的勢力避免戰爭,但畢竟是外人。
危難之際,阿祇將一枚“玉之公主”在李暠眼前,那是阿依夏木剛剛交到她手中的。這裡都是她的子民,然阿依夏木已經請傾儘全力,無法從悲傷中自拔。一言九鼎的玄玉閣,隻能代為收拾殘局。玄盛對滯留的百姓們道:“女王令,諾魯孜節商隊悉數釋放即日可歸,百姓免稅自由貿易,諸位,請回吧,商隊不想空手而歸。”
百姓們將目光轉向阿依夏木,見女王點頭,紛紛攙扶著回轉。
玄盛身高近八尺,氣勢尊貴代行女王令,大祭司掃了掃身上的土,頗為不悅道:“玄郎君是想謀朝篡位?還是想當於闐王夫?”
李暠如清風朗月,不懼人言,“於闐女王至情至性,痛失雙親仍以百姓為先,有這樣的君主是於闐之福,不需要仰仗王夫,玄玉閣承諾,與於闐締結往來通商之盟,永世修好。”
一番話撇清了與阿依夏木的關係,也表明了玄玉閣的立場。
比起龜茲的落跑國王白純和其他不戰而降的君主,阿依夏木的勇氣更顯真誠,終究個人的路要靠自己,玄盛從征西軍的軍營陪她一路走到這裡,接下來的於闐新朝,希望阿依夏木不負“玉之公主”美譽。
一夜淩亂,青石王陵留下了很多百姓自願修葺坍塌的王陵。
於闐乃西域寶玉,自古這裡的人們在依山傍水的塞外之地過著富饒安穩的生活,經此一難,他們對王室的忠心不改,阿祇以伽藍公主的身份,陪著阿依夏木清理地宮,絢麗的琉璃牆碎了一地,陪葬的器皿淩亂不堪,還有那觸目驚心的殉葬棺木,都被移出主墓室放入耳室,沒有人留意那十一具棺木中,有一個是空棺。
阿依夏木親自將王後的屍身與於闐王合葬,大祭司祝禱祭文。
大喪轟轟烈烈的舉辦,最後潦草結束。
曙光降臨,黎明到來,也不知阿依夏木與阿祇相伴一夜,究竟聊了什麼,女王在太陽升起的時候向眾人連下三道王令。阿依夏木站在青石台上,對滯留在此的貴族與百姓們鄭重下詔:“本王不懼死,然,不能置國家於毀滅,不能陷戰士枉死,不能害百姓餓殍,先祖在天有靈,孤在此立誓揚於闐榮光,使子民安居樂業,願放棄舍都羅王冠向大秦稱臣,重建和田。”
一石激起千層浪,獪胡人走了,他們的女王降了呂光的征西軍。
事實上,他們的女王是向玄郎君投了誠,李暠是大秦的使臣,以於闐利益為先,這麼一想好像也沒那麼難以接受,反正玄玉閣支撐了和田玉的命脈江山,看似順理成章的結果。
第二道王令:“殉葬采女全部記名於王室忠烈,家族免賦稅十年,賞十金。”
第三道王令:“八月十五重辦諾魯孜節,今年貿易商隊免稅,采女自願加入官采,去奴籍,全家免賦,享俸祿去留自便。”這番話信息量太大,於闐是玉石聞名的西域小國,如果新政為真那就是實實在在的利國利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