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道旨意(1 / 1)

大漠祇 趙小飛 4281 字 3個月前

翌日,王宮傳出兩道王後旨意。

第一道:獪胡士兵目無於闐法度,當街殺人,犯事者立即斬首示眾,違反宵禁規定的獪胡人,一律鞭刑一百。第二道:三日後先王國葬,十位官采采女,殉葬。

這兩道旨意一出,在和田城乃至整個於闐引起一片嘩然。雖以王後之名,但明眼人都知道,王後早已被軟禁在後宮,公主托病不出,能頒布旨意的隻有獪胡人當靠山的諾伊都尉。諾伊與獪胡人的勾結,就差擺在明麵上,他此時態度大變,不知在耍什麼花樣。往日最為熱鬨的諾魯孜節,客商雲集,人頭攢動,如今家家戶戶大門緊閉,到處是風雨欲來的壓抑。

星夜和諾伊坐在眾人之上,花白狂野的胡須讓諾伊不怒自威,灰蒙的眼睛冷漠地盯著私下討論不休的貴族,嘴角有抹不易察覺的狠戾。

一個高鼻蓄須的老臣走出人群,瞪著他怒斥:“諾伊,你憑什麼坐在主位,為何不請出王後和公主?”有人附和,對著眾大臣道:“國不可一日無君,還請公主速速登基,為於闐的子民主持公道!”

眾人七嘴八舌議論起來,很快又有人站出來複議,“阿裡木說得對,如今於闐有難,這些日子卻不得而見王後和公主共商大事,人心不古啊……”

諾伊幾乎看不清楚人的麵容,但是他卻能分辨出阿裡木的聲音,當初就是他奉命抓了他唯一的兒子並殺害了他,諾伊聲音冰冷,“王後已下旨,封本都尉代輔朝政,若有不服,可先斬後奏。”

四周帶兵刃的護衛虎視眈眈,眾人迅速沒了聲音。

諾伊眼神動了動,嘶啞地說:“人帶上來吧。”

議事廳人群立刻讓出一條路,尋城兵押送了三個披頭散發的胡人,走入議事堂大廳。阿裡木不顧形象,衝到人群之前,就朝其中身上染血被五花大綁的胡人一腳,那人趔趄地跪到地上,像野獸一樣想撲回去、想撕咬,用異族語言咒罵,直到被官兵強壓在地,嘴裡塞了個臟布。

阿裡木大喊:“獪胡蠻子,該死。”

於闐男子以從軍為榮,但貴族子弟全憑家族意願,不幸的是昨日被害的於闐巡防守衛之一,正是阿裡木家族的子弟。低調了數年的諾伊餘威尚在,原本嘈雜的議事堂漸漸安靜下來,諾伊伸了根手指,微顫地指了某個方向。

一個持刀護衛上前,在眾人沒反應過來之前,利落地拔刀,唰一下,一顆頭顱滾到大廳中央,居然是阿裡木。

周圍瞬間鴉雀無聲,死不瞑目的頭顱睜大著眼睛,似乎在吃驚突如其來的死亡。

“啊~”有膽小的侍女被嚇破了魂,直接暈倒。

諾伊微微皺眉,灰色的眼睛染上冰冷。很快,他的親信拔刀,又抹了獪胡犯人的脖子。於闐貴族們嚇得瑟瑟發抖,有守衛堵在門口,不允許他們出入,星夜的臉色極為難看,坐在諾伊身旁,一腳踢翻了胡凳。

“都尉這是何意?惹事的人都交給你們處理了,為何還要殺我千夫長?”

“此人昨夜也在現場,雖不曾親自動手,卻是那些殺人犯的頭目,獪胡王如果不約束好你的手下,那老夫不介意幫你管管。”

諾伊陰森森的目光瞧過來,與之對視的人無不心驚膽戰。

星夜明白,這是諾伊瘋魔的前奏,“諾伊,你這是要與本王過不去了?”

劍拔弩張的氣氛,讓眾人看不懂了,諾伊都尉與獪胡王不是一夥的狼狽為奸?今日怎突生嫌隙起來了?星夜目光如冰,殺意一抹而逝。

下馬威已經差不多了,諾伊並不想跟星夜現在撕破臉,強龍難壓地頭蛇,他隻想警告他如今的於闐還掌控在他的手裡,兩敗俱傷,獪胡人玩不起。諾伊冷冷坐在鑲嵌著寶石的主座上,灰敗的臉上露出陰冷的神情。

忽然,有人來報:“大秦征西軍特使求見。”

諾伊端出上位者的姿態,“什麼大秦特使?”

話畢,隻見門外漸漸走來一身白色華貴胡服,風姿翩然的貴郎君,正是眾人無不熟悉的玄玉閣閣主——李玄盛。

諾伊皺起眉頭,得知李玄盛入城,以王後之名將他幽困在王宮之中暗中監視,聽說他這次帶來的人馬不多,還帶來了夫人。

於闐暗中支持玄玉閣的人很多,但他手中有玄玉閣的人做人質,玄玉閣示好的可能性更大。他示意侍衛的無需阻攔,“玄玉閣是於闐的上賓,玄郎君彆來無恙。”

李玄盛清風朗月般對諾伊優雅行禮,“都尉安好。”

當白衣胡服的玄郎君出現在議事廳,大多數人露出欣喜的神色,作為和田玉石最大的采購商,這位神秘的中原士族貴郎君多年來給於闐帶進來了豐厚的利益,與老國主交情甚篤。

諾伊不冷不熱地說:“此乃於闐朝堂議政之處,若為兩日後的國葬,玄玉閣怕是心急了些。”

默許喀龍放李玄盛入城,也是他請君入甕的試探。

玄盛端肅恭謹,“玄盛一來是以玄玉閣閣主的身份,吊唁國主,二來是以大秦特使之名,招降西域三十六國。”

一語既出,眾人嘩然。

諾伊身旁頭戴高帽的貴族,立刻指著李暠罵道:“狡詐的漢人,你們的兵馬圍困和田城,射來點著火油的箭,火燒拂雲殿,先王的死,都是呂光乾的。”

玄盛對此人有印象,是諾伊都尉的妻弟克拉汗。

“克拉汗慎言,玄郎君一向與老國主交好,玄玉閣在和田產業頗大,既有心招降,斷不會輕言宣戰。”人群中有人大聲道。

畢竟朝堂被諾伊把控,大秦的箭矢夜襲拂雲殿,有被人栽贓的嫌疑,李玄盛既然敢帶著家眷入城,顯然是帶著誠意來的,求合派樂見其成。

“對,玄郎君是於闐的朋友。”

諾伊並不想被招降,克拉汗這些追隨他的親信,以為諾伊想自立為王,之所以與獪胡人綁在一起,無非是強強合作,借刀殺人,沒人想到諾伊是抱著陷於闐於戰火,一同毀滅的心思。

“先一步到達和田城外的兵馬不止征西軍一支,拂雲殿被偷襲,與征西軍並無關係。”玄盛有令人信服的威望,他如此說,信的人不在少數,但隨之而來的是對“另一支”軍隊的猜測。

星夜譏諷:“特使的意思,莫非指本王?”

玄盛看向星夜,眼神耐人尋味。

領李暠入王宮的侍女是諾伊的人,玄盛與星夜的會麵逃不過諾伊的眼線,那日,星夜承認與諾伊裡應外合,擺了一出和田城的亂局,諾伊曾與呂纂也通過密信,顯然呂纂不願當諾伊的刀,獪胡人鳩占鵲巢,呂纂對和田城勢在必得,最瘋狂的遊戲便是釜底抽薪,讓征西軍和獪胡人鷸蚌相爭。

“這位是……”玄盛明知故問。

呂纂的五千人,追了星夜的獪胡大軍半月有餘,兩人私下交過手,但立場在外人看來,必然該是針鋒相對的。

克拉汗有恃無恐,“這位是於闐國未來的王夫,獪胡王星夜可汗。”

星夜與玄盛身高不相上下,氣質卻截然不同。星夜狂傲,玄盛內斂,一個鋒芒畢露,一個寒刃入鞘,麵上針鋒相對,一個眼神交彙,心領神會。

星夜語氣不善,“大秦慣會挑撥離間,草原七十萬聯軍陣腳自亂,這位特使,莫非又趕來於闐興風作浪了?”

龜茲大戰,獪胡軍元氣大傷拜呂光所賜,逃到了漠南與於闐聯手,對征西軍的咄咄逼人定是恨之入骨。克拉汗不喜獪胡人,又垂涎玄玉閣在於闐的產業已久,等的正是這個機會,出言挑撥:“玄玉閣與征西軍同屬大秦,對於闐早有圖謀。”

玄盛不理會他,淡淡看向星夜:“漢人有句話——簞食壺漿,以迎王師。不知獪胡王入城之時,可得一漿否?”

地上還流著被斬殺獪胡人的血漬,星夜眉頭微皺。

玄盛又對昔日熟悉的於闐老臣們勸道:“胡人七十萬圍攻龜茲兵敗,於闐與獪胡的兵馬加起來不足四萬,大將軍已帶兵拿下且末、鄯善,西域諸國儘歸順大將軍,於闐是最後的孤城,征西精兵後退三十裡,禮讓於闐國葬。三日後,若於闐拒不受降,玄玉閣的基業不足為惜,戰事一開,隻怕生靈塗炭。”

諾伊的兒子就是當初主張求和,大漠統一乃大勢所趨,最終惹怒於闐王被殺,女兒西莫兒身為王宮女官,為兄求情,差點也殞命。諾伊被斥責教子無方,差點被剝奪了軍權。

於闐重商輕武,眾人雖然猜出老國主的死與諾伊脫不了乾係,但是老國主執意向戰,並不得人心,他們隻等諾伊鬆口,大義也好,私怨也罷,趕快與玄郎君和談,化解乾戈。

胡子覆蓋了半張臉,枯瘦如骨的雙手伸入袖口,諾伊胸腔起伏看不出情緒,沉默了半晌,終於開了口:“貴客不必多言,先王有命,於闐拒不受降。”

談判破裂,大戰在即,眾人無不震驚。

與此同時,和田城中大亂。

於闐士兵緝拿了這幾日帶頭鬨事的獪胡人,當街鞭刑一百,以儆效尤。

宮中傳來消息:資助獪胡大軍的糧草被截斷,胡人的大軍向塞勒湖北部的荒原驅趕,星夜率領大軍與於闐士兵正麵衝突,頻繁的矛盾已引起和田城內亂,兵戎相見,一觸即發。

城中還有一個麻煩,都尉府的士兵正在全城搜捕采女。

采玉祭遇襲,當晚的十名采女沒了半數,有的中箭,有的失蹤,尹氏女,也就是祖慕祇冒用的漢人身份,也被列入失蹤之列。剩下的采女,根本不夠殉葬人數,官采隻好在往屆采女中抓人。剛剛以為逃過一劫的采女們,得到消息如驚弓之鳥,不能出城的就到處逃竄,或者隨便找個人嫁了。

采女是陰女,須是處子。

於是,和田城這兩日喜事不斷,隻要還沒進洞房的,新娘很可能被官府抓回去充數,經過全城搜捕,總算湊齊了九名采女,還差一個,時間卻不等人。

當晚有人告密:采女的教習嬤嬤在玄玉閣彆院。

新任官采大臣克拉汗怒斥手下:“混賬,讓個老采女去殉葬,難道於闐的女人都死光了嗎?”

“彆院肯定還有彆的采女。”

一個官員站出來阻止,“玄玉閣不能動啊,彆院住著辛夫人,更不能隨便闖。”官采官員們七嘴八舌地議論對策,有人嚇破了膽說:“仗都快打起來了,大家小命都不保,不能得罪玄玉閣,興許還有轉機。”

“都尉親自下令,殉葬的事處理不好,你我先死。”

又有官員說:“我聽說,十口棺材都打好了。”

克拉汗又不是聾子,采女老不老的其實他才不在乎,他垂涎玄玉閣的勢力,但是傳聞那裡住著李玄盛新婚夫人,王後剛下令收辛夫人為義女,他們夫妻是大秦特使,玄玉閣沒有倒台前,風頭正盛。

克拉汗猶豫不決,玄玉閣彆院不能闖,人又不夠。

有人建議,不如隨便找個女人充數算了。正在這時,外麵跑進來一個侍衛,手裡拿著根布條,邊跑邊喊:“大人,有人送來這個。”

布條隻有一行字:藍毗尼宮中有采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