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漫漫(1 / 1)

大漠祇 趙小飛 4926 字 4個月前

沒想到這麼快就又見麵了。

男人嘴角一抽,“不要叫我壯士,我的名字是星夜。”

“星夜?甚是應景,稱呼不重要,壯士俠肝義膽,定不會多管我們藍毗尼宮的閒事吧?”阿祇覺得傻白的笑容更有感染力,果斷開了侍女身份的小號,她這次沒有奇奇怪怪的妝,傻傻一笑,先拉一波路人緣。星夜微愣,鬆開了手,菩提果掉了一地。

“咳……”他清了清嗓子,變臉故作凶狀,“你是玄玉閣的人?”

阿祇看了看四周,幸好沒人,“我不是,我沒有。”

阿祇這回確認他肯定看到了李暠,不管怎樣先否認了再說,看來他們都發現了對方,就是心照不宣罷了,她看不懂也沒興趣攪合,“那個星夜壯士,我有點忙,咱們後會有期。”

月光下女孩的眉眼朦朧純淨,帶著淡淡的焦急,額間碎發下一點朱砂若隱若現,星夜覺得神奇,莫非其實她是妖物?他在樹下吹了個鳥叫聲,呼啦啦飛出一些鳥,阿祇不敢輕舉妄動了。

星夜一躍上樹,攔下她:“日夜偷跑,你家主子知道嗎?”

星夜比站在樹梢的祖慕祇高出一截,屈身蹲下俯視小侍女,順便一腳晃了下她腳下的那根樹枝,樹枝微微晃動,阿祇忙抓住他的手臂,催促:“快下去,這撐不住兩人。”星夜不僅不打算下去,乾脆坐下,雙腿垂在半空,摘下一片樹葉叼在嘴裡。

星夜故意挑釁,“要下你下去,我就喜歡這裡。”

疲憊的女子盯著他,耍無賴誰不會,“我要喊侍衛了。”

星夜也威脅說:“你深夜出宮,非盜即……”阿祇伸手堵住他的嘴,另一手勾住樹乾,話鋒一轉: “星夜壯士龍行虎步,貴人之相,深夜來此必不是那偷雞摸狗之人。”

星夜一愣,“你對本……壯士,印象不錯?”

她說的是這個意思嗎?

阿祇想快點打發這人,不然誰知道沮渠蒙遜又會發生什麼瘋。

星夜握住她的左臂,像拎小雞一樣將人拉近跟前,樹枝晃得更厲害了,阿祇趕緊抓住他的衣襟,他聞到血腥味,“說到偷雞摸狗,有人甚是可疑……”

阿祇冷下臉,“你想怎樣?”

星夜笑道:“你給藍毗尼宮主子帶個話,明日見上一麵。”

原來他真的隻是把自己當作玄玉閣安插在藍毗尼宮的眼線了。

阿祇輕籲了口氣,掙脫他的手,反問:“你想見公主,為什麼不光明正大地求見?”

星夜眼中露出鄙夷,像看傻子一樣看她,“草原上的羊都比你有腦子,光明正大有用的話,本壯士還用深夜到此?”阿祇腹誹,羊的記憶裡可以識彆至少50個人的麵孔超過兩年,比很多人類都厲害,為什麼要被星夜這樣四肢發達的人類鄙視?不過,這都不是重點。

她懶得浪費時間,“以你的輕功,翻牆很難嗎?”

星夜嚴肅地看著這個不知死活的小宮女,“王宮一片緊張,為何藍毗尼殿靜如死水?你以為你翻牆來去,是因為你輕功高?隻不過有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阿祇恍然,藍毗尼宮都是“大祭司”安排的人,隔絕了她就是隔絕了假公主被拆穿的風險,但如果她在外麵出了事,自己找死,沮渠蒙遜隨時可以找一個替代品,阿依那,可不就是現成的?

再一想,連李暠夜探藍毗尼,肯定也得了大祭司的默許。

好複雜……

阿祇抬眼審視眼前這人,這人可囂張多了,穿越防備重重的藍毗尼宮外院,入深宮如入無人之境,連個夜行衣蒙麵都沒有,最大的可能他是獪胡王的人,並極有可能正是獪胡王本人。然而他不說,阿祇沒理由給自己找麻煩。

她索性裝傻下去,目光從防備也換成像在看傻子,“藍毗尼這麼危險,你為何還敢來?”

星夜有點傲嬌,不以為意地說:“跟你沒關係。”

阿祇很認可地點頭,說道:“我也覺得跟我沒關係,壯士神通廣大,心想事成。”

“告辭!”說完,人就要翻牆。

男人氣結,他不喜歡太聰明的羊羔,趕緊拉住她,“喂,你幫,還是不幫?”

“不幫。”阿祇一臉嫌棄地甩拉著她的手,抬頭又看上那手的主人,“你不敢進藍毗尼,肯定是被‘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盯上了,不要連累我。”

“你……”

星夜一時也不知怎麼對付她,他確實與大祭司私下有言,不擅入藍毗尼宮驚擾公主,但如果公主主動出來相見,總不算違反約定吧?但這個小侍女實在難搞,真想狠狠掐住她那纖細的脖子,手都伸出去了,又生生改了方向,從頭上拔下她的頭簪,沒有秀發飛舞,隻有潦草的亂發落在他的手背上。星夜猶豫,要用發簪威脅她嗎?

“壯士,不,星夜大俠,那是我身上最值錢的物件,請您喝酒,好走不送。”阿祇麻利地撤下麵巾,三兩下纏住散落的長發,隻要他不撕破臉,她就忽略尷尬,“帶話是吧?壯士請說。”

星夜才想起來:“轉告公主,如果願嫁作獪胡閼氏,獪胡王定保於闐無恙。”

阿祇問:“如果公主不願意呢?”

星夜覺得她一定會願意。公主一介女子,沒了於闐王靠山,諾伊有兵權把持朝野,大祭司暗中勾結匈奴人,玄玉閣有意聯盟自己,如果在名義上獪胡與於闐聯姻,他們就能更緊地綁定在一條船上。更何況李暠亦已另娶,阿依夏木唯一的出路就是嫁給他。

“她會願意的。”

趁他自戀,阿祇從樹上跳上內牆。

阿祇靈活得像個泥鰍,星夜抓住她的腳被甩開他,還險些被彈動的樹枝劃到臉,他往後一仰,眼睜睜看著小侍女以不甚優雅的姿勢脫身而去,趴上牆頭。她轉過臉,說:“公主的和田城,不是她一個人的和田城,公主就算嫁給了你,也不過是給自己找了個利用她的男人。”

“你,既認出了本王,還敢戲弄本王?”

“忠言逆耳,獪胡王心胸寬廣定不與我計較。諾伊都尉不敢逼宮,肯定是被什麼掣肘,如今局勢平衡,獪胡王進退維穀,需要公主比公主需要獪胡王更要緊,所以公主憑什麼非你不可?”剛才,阿祇也想通了關節,火燒拂雲殿是逼宮的最好時機,為什麼於闐王死了反而這潭渾水卻靜了下來?答案,可能就是李玄盛與沮渠蒙遜的底牌了。

“時候不早,獪胡王快走吧。”

無論是否她在被人監視,一靜總比一動強,隻要她老實作她的冒牌公主,不破壞他們的棋局,暫時就不會被替換或者有被滅口的下場。

“等下……”獪胡王第一次被女人數落,居然好脾氣地忍住了,他攔住她的離去身影,最後又說:“幫我說服公主,我可以答應你任何條件。”

也不知什麼時候,對話成了與小侍女的談判,阿祇索性重複:“任何條件?”

星夜點頭,是有一絲期待的。

局麵反轉,阿祇望了眼天上的星夜,揶揄道:“今夜星空不錯,你摘一顆下來,公主定會歡喜。”星夜變臉,“將來你的主子成了我的閼氏,你就會落到我手中。”

可惜他的威脅並不奏效,阿祇跳牆進入藍毗尼殿的內院,傳來她的聲音:“外麵有狗在叫嗎?”

內院的燭火亮起。

星夜不得已飛下樹梢,憤然不甘。

阿媽說過:漢人女子溫柔淑德,漢人女子三貞九烈,漢人女子膽小怕事,男人碰過她們的腳,她們就以身相許……然而,阿媽騙了自己,漢人女子長得如水,性情卻狡猾多端,言語刻薄,等他娶了公主,定將這個小侍女放在身邊,時時監管,天天折磨。

糟糕,冤有頭債有主,忘記問她的名字了。

藍毗尼宮,公主寢殿。

阿祇小心翼翼地跨進寢宮,一開門就是衣著整齊、手執蠟燭的阿依那。

阿依娜見到阿祇抿了抿嘴,沒說出話來,她微微屈膝。阿祇知道阿依那不會拿她怎樣,想糊弄過關,說著就往裡走,“我剛才睡覺幻聽,以為努爾還在外麵吵鬨,沒吵到你吧?”

一轉身,門口已經不見阿依那,她人退出了屋外,還順手把門關上了。

阿祇不由皺眉,“不會真去告狀了吧?”

心存懷疑,人卻接著往屋裡走,漫長一夜,子時已過,她得趕緊補眠,然而天不從人願,一進寢室她就愣在當場。

“大,大祭司?”她吃驚道。

室內燭光昏暗,那張彆具一格的麵具反射熒光,很有恐怖片的氛圍感,嚇了她一大跳。麵具的主人手緩慢地抬起,摘下了麵具,麵具下是一張額角有疤痕的冷臉,麵容冷酷地盯著她。沮渠蒙遜有刀削般的下顎,眼神淩厲時殺氣森冷,眼神溫柔時明亮如星,此時看向阿祇的,絕對是前者。

孟子曰:儘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桎梏死者,非正命也。難道她今日要死於非命?

阿祇求生欲滿滿,能屈能伸地說:“我可以解釋。”

沮渠蒙遜朝她勾了一下手指,有點像她訓練努爾時的動作,阿祇搖頭如撥浪鼓,後退了一步,阿依那好像在門外上了鎖,她跑不掉,隻見沮渠蒙遜的臉陰沉得要下雨似的,冷冷看她逃不走的掙紮。

“過來。”

再不待見他,她這時刻也不敢跑了,寢殿這麼大點的地方,玩捉迷藏也超不過兩三個回合,於是乾脆走了過去,在他對麵坐下。

沮渠蒙遜開口:“衣服退下來。”

這場景有點耳熟,阿祇不敢想歪了,忙說:“血腥味?已經沒事了。”

沮渠蒙遜眉頭一皺,“今天你的話特彆多。”

通常來說這是他不耐煩的前奏,走過偷他令牌的黑曆史,阿祇這次十分配合,默念我是二十一世紀接班人,不怕古代牛鬼蛇神,衣服一拉,傷口血跡斑斑。

“你再無法無天,我也護不住你。”

沮渠蒙遜從衣袖裡拿出藥瓶,這個可以申請外傷金創特效專利的小瓶瓶,簡直是神丹妙藥。他熟練地解開紗布,箭傷本來好得快差不多了,這一晚折騰,又出了不少血,這人動了怒,命令道:“以後不許再出牆半步。”

“嗯,不出牆。”這話怎麼聽著有點彆扭。

“過去的事……”沮渠蒙遜是要翻舊賬?偷來的令牌,她早就送了出去,她趕緊堵住他的開口,表現出心虛的乖巧,“過去,都是我錯了。”

長夜漫漫,她小心用餘光查看某人陰沉的臉色,總算有些轉晴,沮渠蒙遜敢摘下麵具,放在桌子上,這是沮渠蒙遜在王宮裡第一次不戴麵具,看來事情進行得還算順利。被他冷冷地瞥了一眼,阿祇一哆嗦,小命還在人家手裡,隻得乖乖陪笑。

“那個,你渴了吧?”

說著,她趕緊為他斟茶倒水,貌似終於取悅了冷臉,那雙能殺人的眼睛裡好像又有星了。

沮渠蒙遜怒其不爭,“伸胳膊。”

阿祇照做,沮渠蒙遜不客氣地纏起繃帶,他對付外傷很有經驗,快穩狠是他的風格,也許是藥效強悍,或者這人手下留情,確實沒有往常的疼痛。此時,阿祇的腦海裡不禁浮現另一個人的身影,同樣是今夜,同楊是止血治傷,讓人心安。

“哎呦……”剛一放鬆,她就疼得吸了口冷氣。

“不許胡思亂想。”

沮渠蒙遜解鎖讀心能力了麼?她搖頭,當然不能承認了,“肚子餓了,不行嗎?”

他冷著臉不說話,氣她對他的欺騙和算計,本來決定暫時不再看她,但是當見阿祇跟著李玄盛離去,即便他心知肚明,為了保住她的安然,隻能讓王後認了她。他不能阻止,這也是他對李玄盛的承諾。阿祇疼出眼淚,他的心軟了下來,“想吃什麼?”

說起阿依那,阿祇的感覺就是不想麻煩她。小臉一垮,沮渠蒙遜嘴角就一揚。

阿祇問他:“阿依那,知不知道你我的身份?”

沮渠蒙遜回答:“她不笨,卻也沒那麼聰明,真實身份不至於猜得到,但你這混吃混喝的小騙子,她肯定盯上了。”

阿祇驚異,“她不是你的人嗎?”

“你才是我的人,她是隨便撿的,不聽話就殺了。”

這,這……她還能說啥,尊重生命,遠離沮渠蒙遜?

天色太晚了,阿祇拉上衣服就起身送客,“我累了。”

沮渠蒙遜猛地把她拉過來,阿祇也是有身手的,一胳膊肘就抵住他的脖子,四目相對,呼吸可聞,她哪裡是沮渠蒙遜的對手,可是就是執拗地彆著力氣。眼看傷口又要完蛋,沮渠蒙遜泄了力,捏起她的下巴,說:“記住你答應我的……”

阿祇小嘴都被捏變了形,舉著手指發誓:“嗯嗯,不出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