獪胡王(1 / 1)

大漠祇 趙小飛 3653 字 4個月前

獪胡王名叫星夜,漢話流利,算得上大漠上的一個人物。傳聞其母是被獪胡掠去的漢女,他親手殺兄弑父,去年在同父異母的弟弟呐龍擁護下,統一獪胡部落,剛剛坐上獪胡王的寶座。

玄盛微一欠身,“早聞獪胡王威武驍勇,今日一見,名不虛傳。”

星夜半搭的衣氅下,猙獰的傷痕刀疤布滿結實的胸膛,他隨便擦了把汗水,斜眼打量身邊一絲不苟的優雅男人,戲虐道:“聽說閣主來此,是與本王搶女人的?”

傳聞不假,喀龍與星夜兄弟二人情誼頗深,在獪胡王的眾子嗣爭權大戰中聯手勝出,星夜亦在打量李暠,是女子們喜歡的皮相男人,於闐如今是龍潭虎穴,敢隻身前來有膽識,就怕中看不中用,有膽來,無命回。

玄盛淡然一笑如明月清風,“獪胡王說笑,玄盛此番特來吊唁於闐王。”

母親總說中原人彬彬有禮,在他看來虛偽至極,“聽聞玄郎君乃中原士族君子,不思仕途卻遠道於闐,為了金子到處認主……”話說一半,獪胡王狂放不羈地歪坐在胡床,接過仆人送上的美酒,一口飲下,眼神瞥向身旁端坐之人麵露不屑。

玄盛也接過仆人送上的夜光杯,泰然坐在獪胡王星夜對麵,搖了搖晶瑩美酒,“獪胡王這次出西漠,與溫宿、尉頭組建七十萬聯軍,可惜……怕還不知,數萬兵馬折在何處?”

星夜臉色驟變,玄盛神情依舊。

“龜茲一戰,你損兵馬上萬,隨你逃亡於闐的殘兵中,混著多少外族異心,漠匪流寇,獪胡王心中可有數?這些人為利,不為義,龜茲王白純既出價請你們出戰,獪胡王就該料到,趨利避害的聯軍,人心不古。”

玄盛抬眼,眼中的鋒芒與溫潤如玉的外表判若兩人,端起酒杯輕輕晃動,一飲而儘。

獪胡王手指關節攥得咯咯響,“遊牧部落,本就是弱肉強食,我獪胡勇士跟溫宿、尉頭之流,豈能混為一談?”

“七十萬大軍,數十個部落,一月集結,一夜潰敗,諸位給呂光省了不少力氣。”

玄盛語氣和緩,卻字字誅心。

星夜銳利的眼神看向玄盛,被堵的無法反駁。

龜茲糧足富奢,從得到消息龜茲與征西軍鷸蚌相爭,有多少荒蠻部落和他一樣,衝著分一杯羹而來,但他從不信任任何人,從首領們收到龜茲求援信,到聚集起七十萬大漠人馬,一切進行地太過順利了,就好像有一隻手在背後推動局勢,果不其然,在大戰之際首領之間心懷鬼胎,七十萬聯軍看似來勢洶洶,其實猶如散沙,一擊即潰。

星夜靈光一現,看向孤身站立的年輕男人,心底冒出一個想法,“閣下言外之意似知內情?”

他沒辦法不懷疑這個剛剛興起的勢力,玄玉閣積累財富的速度太快了,呂光的征西軍進入大漠後,有玄玉閣的一臂之力猶如神助,借助天時地利之勢,大破聯軍,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白純送給各首領的好處,皆由一批神秘的黑衣人押送而至,那些人神秘莫測,絕不是龜茲人。

獪胡王是個聰明人,他越發狐疑,玄玉閣閣主出現在此處,定另有原因。

二人對視,氣氛緊張又微妙。

周圍的侍女和陪練的勇士早已退避三舍,玄盛輕擺長衫,半支起他挺直的腰板,在獪胡王的對麵不到一丈的地方,優雅而慵懶,“玄盛不過是個生意人……”

這是沒否認,也沒承認。

星夜心中大驚!他忽然想通了,傳遞信息、高額懸賞、暗中聯絡,集結遊牧部落,為白純施舍財帛便利,呂光征西軍背後的勢力遍及西域……串起這張網,還能置身事外的下棋之人,才是最可怕的。阿媽說的對,漢人貫會偷奸耍滑,心思複雜,這麼多年的行走,慢慢滲透大漠的每一個角落,這個生意人,真是好大的手筆!

星夜冷笑起來,“好一個玄玉閣。”

知道自己早已被算計,他乾脆道:“閣主,有話直說!”

玄盛坐起身,彈了彈衣袖,對星夜道:“在商言商,玄盛此來,順路與獪胡王做筆買賣。”

“什麼買賣?”星夜挑了眉毛。

玄盛真誠道:“盤踞大漠對抗呂光的勢力,一為龜茲,二為於闐,龜茲已降,獪胡與於闐結盟,以在下看是步死棋,隻需釜底抽薪,必有漁翁之利。”

星夜眉毛一動,隻聽李暠又道:“獪胡王所劫呂纂糧草,夠你們撐到了和田,既入了翁,可看清楚了退路?”玄盛為他桌上的空杯斟滿美酒,星夜卻是背脊發寒,“看來,本王還要感謝玄玉閣資助之恩了。”

“羊群聚集了,才好日暮歸圈。”

這是生怕他獪胡大軍支撐不到於闐,早早的分崩離析。

玄盛在旁自斟自飲了起來,並不介意星夜的挖苦,他敬了星夜一杯,道:“諾伊是步死棋,然於闐未必,獪胡王不如作釜底抽薪之人。”

玄玉閣的勢力神秘,又善於斂財,獪胡王明知李暠必有所圖,他還是認真考慮了他的建議,一笑道:“公主本王勢在必得。李閣主既然無意,你我化敵為友,未嘗不可。“

於闐,是不得不吃的一枚棋子,與諾伊校尉的合作倒未必是唯一的辦法,他有人馬,隻有娶了公主名正言順,除掉諾伊,才是出路。有了玄玉閣的承諾,便是又有了退路,這也是他遲遲不讚同諾伊對玄玉閣宋繇等人下手的原因。

“江山遲日,美人如雲,雖則如雲,匪我思存。獪胡王鐘情美玉,玄盛獨愛琅軒。”

他掏出一枚通體剔透的美玉,在太陽下輕輕轉動,隻見玉飾色澤溫潤,魚形鱗紋佩背後四個字,竟以國璽的規格刻製著——“光之公主”。

玄盛提起:“玄盛與於闐公主早年相識,並無婚約,此番吊唁玄盛攜妻隨行,正好將‘光之公主’親自退還女王陛下,若獪胡與於闐締結秦晉之好,玄玉閣必送上重禮恭賀。”

星夜心想,看來玄玉閣擁護公主繼位,甚至能夠接受獪胡與於闐的聯姻,這對他絕對是好消息。這位閣主帶著家眷來趟這趟渾水,不知是太重視,還是太不重視……他的獨愛琅玕。不過,玄玉閣拋出“玉之公主”的投名狀,或許他可以相信玄玉閣的誠意,受製於人卻又令人不悅。

星夜冷哼一聲,“李閣主就不怕,事有萬一,你和你的妻妾葬身於此?”

對方隻淡淡地說:“玄盛隻有妻,沒有妾。”

獪胡王一時語塞,這是他話中的重點麼?

玄盛沒了笑容,星夜明顯感受到一種無形的壓力,在劍拔駑張的瞬間,突然玄盛又輕嗬一聲,恢複淺笑,“聽聞龜茲大戰後,沙漠越發不太平……那快馬送信的孩子,恐怕會撲空了。”

這個狡猾的中原人果然有後手,星夜捏碎酒杯,“你,敢對本王的信使下手?”

“獪胡王多慮,大漠戰火四起,草原百姓又如何自保?玄玉閣在西域有綠洲之地,可容萬計無處棲息之民,獪胡閼氏當然也在邀請之列。”李暠所說的閼氏,正是獪胡先王的漢人妾室,星夜的親生母親,也是剛被兒子冊封的獪胡閼氏。

好個恩威並施的李玄盛,星夜領教了漢人的無恥,再無冷靜,淩厲的掌風直接朝玄盛劈來。李暠輕鬆閃過,兩道身影瞬間在演武場大打出手。星夜招招直衝要害,不是為了什麼光之公主,他實在不敢想自己那虛弱的半死不活的阿媽,能否撐過這個冬天。

他最恨受製於人,變得越發暴戾起來,擋在麵前的桌子被生生劈開。

“動我族人者,死!”

玄盛隻守不攻,腳下利落地躲閃星夜剛勁的鐵掌,被劈開的胡床摔得稀碎,獪胡王的架勢招招斃命,玄盛手下翻轉,漂亮地擒住打到麵門的拳頭。

玄盛輕功一躍,道:“獪胡王不妨聽玄盛一言。”

一番過招,星夜沒占到半分便宜。

人漸漸冷靜,兩人有退有進,旗鼓相當,獪胡王手下力道一收,玄盛暗讚不愧是漠西崛起的新晉梟雄,這麼快就理智了下來,他在星夜耳畔,“不如同操一弓,招無不中。”李暠瀟灑一揮,將手中的玉石橫在二人之間,“此乃信物,若獪胡王允我共勤叛臣諾伊,輔佐女王登基,玄玉閣可帶於闐女王承諾,送汝海闊天空。”

星夜冷笑,“為何不是聯姻?”

玄盛收起“玉之公主”,這是他給阿依夏木的承諾。

“女子婚嫁不該是籌碼,若非她所願,玄盛亦無權乾涉。”玄玉閣不做虧本的買賣,星夜猜想李玄盛定還有後手,誌在必得地說:“你既舍得到手的女人,本王也無異議。”

李暠無奈搖頭,不再多言:“如此甚好。”

“聽聞大秦天王召呂光回朝,李家主拿大秦的俸祿,怎也不怕他背後捅你一刀?”

李暠有風光霽月的坦蕩,道:“百年來朝代幾度更迭,我隴西李氏這些年受封詔書,也存了七八張了。中原亂,西域定,身為家主,不過是給族中子弟個安穩,這一點,玄盛十分敬佩獪胡王。”

他看了眼若有所思的星夜,明明彼此威脅,卻又惺惺相惜,“族人安危,王位權勢,獪胡王以為孰輕孰重?”

星夜毫無猶豫:“沒了族人,權勢何用?”

玄盛第一次笑得幾分真誠,優雅起身,雙手抱拳施漢人禮節,“請獪胡王護住於闐太平,玄玉閣一言九鼎。”

星夜灑脫握拳,“言出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