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城(1 / 1)

大漠祇 趙小飛 4261 字 4個月前

和田城美景更古不變,被河流湖水環抱的塞外古城清晨雲霧繚繞,像蒙著頭紗的少女,遠處雪山瞭望可見的巍峨,出現一匹白駱駝。

白駱駝後麵,跟著一輛馬車。馬車左右開了四望,車頂豎著幃幔,掛著朱紅色的絲絡,這樣精美華麗的車架,雖看不清裡麵坐著何人,想來身份也是顯貴至極。

兩列三十六騎緊隨其後,打著黑底白字的“玄”字旌旗迎風招展,這麵沙漠暢通無阻的旗幟一出,城牆守衛立即引起騷動。“玄玉閣”是塞外最聞名遐邇的商隊,勢力遍布西域三十六國,屬地敦煌在大秦境內,閣主風采無雙手段了得,出現在和田城下,立刻引起注意。

官道上,依稀可見大軍踩踏過的痕跡。白駱駝步履為先,馬車吱吱呀呀地緊跟其後,停在城門前。城池洗滌了偷襲的痕跡,和田城封城三日,未有動靜。

昨日,城中終於傳出:於闐王薨,十日後大喪。

另外一個消息不脛而走:公主即將登基女王,並與獪胡王聯姻。

怪不得獪胡大軍已登堂入城,若傳言為真,漠南局勢,必會風起雲湧。

呂纂的五千精兵,尚駐紮在三十裡開外。獪胡與於闐的兵馬加起來近四萬,緊閉城門,與征西軍對峙。半月前七十萬聯軍圍攻龜茲兵敗的消息,早已傳遍大漠南北,呂光僅憑一萬大軍守城,便將胡人們打得七零八落。龜茲的延城與於闐的和田城,作為都城,未必會有相同的命運,和田城坐山環水,易守難攻。

鬥篷覆蓋了男子麵容,雪山皎月般的人無需露臉,清晰優美的下顎線條,彰顯主人的俊美出塵的氣質。三十六騎之首領白發男子出列,正是稷,他用於闐語朝城牆高喊:“玄玉閣李玄盛,請求入城。”

於闐國,數百年前為大月氏所建,盛世之時有三萬兩千戶,養兵兩萬,如今不足八千。因其富奢近百年來常被吐穀渾和柔然攻襲,國勢漸衰,連年向中原進貢求得庇護,不過五胡之亂後,中原戰亂四起,無暇顧及西域,於闐與玄玉閣由於玉石買賣,逐漸建立了某種默契。

等了片刻,沒有動靜。

白駱駝超前踱了幾步,傾城白衣之人用了胡語叫城:“在下玄玉閣,李暠,李玄盛。”

果然沒過多久,城門開了。

塵煙中,有人騎馬而出,高帽羽翎鎧甲在身十分壯碩,他用胡語高喊:“吾乃獪胡王之弟喀龍,奉諾伊都尉之命,請玄玉閣主速速離去。”

喀龍右手有傷,如果阿祇在場,就會認出他正是當日俘獲她的黑衣大漢。

稷遂以胡語對答:“於闐國,何時輪到一介都尉和外邦人做主?”

騎馬的喀龍言語乖張:“諾伊都尉已被王後托孤攝政,獪胡與於闐兩國聯姻,你等不過商賈之流,也敢質疑?”

白駱駝的主人摘下鬥篷,無雙風華,“聽聞於闐王薨逝,玄盛特來吊唁。”

來人正是玄玉閣之主,敦煌李暠,字玄盛。

一行人,加上車馬仆役不過百,兵器多是隨身短刃。

喀龍又喊:“都說了讓你們快走,王後已下令封城。”

李暠手中取出一物,在日光中閃耀瑩瑩碧色,那一塊通透上好美玉。人人皆知公主出生之時,於闐王親自以最上等的和田玉雕刻“玉之公主”,以示尊貴,傳聞公主數度以舉國為妝求嫁玄郎君,都沒有了下文,所以當王宮傳出與獪胡聯姻,全城皆驚。

“於闐王曾有言願下嫁‘玉之公主’與玄,有玉為證,今於闐聯姻獪胡,玄盛特來當麵歸還。”

喀龍臉色微變,“你是來和我王兄搶女人的?”

話一出口,立刻引得城牆上的於闐守衛偷笑,誰不知道他們玉之公主,往玄玉閣跑了幾個年頭,恨嫁舉國皆知,若說搶人,也得講個先來後到吧。

喀龍頓覺麵上無光,忙又大喊:“馬車之中,所坐何人?”

李暠不徐不急地回道:“玄盛之妻。”

一語驚起萬重浪,玄玉閣閣主一年未見,什麼時候成了親?

既然是於闐國喪,李家主攜妻來訪,獪胡與於闐尚未聯姻,沒有攔截於闐貴賓的立場。玄盛對峙喀龍,道:“婚盟乃國家宗族大事,不如將軍打開城門,讓玄盛先祭奠先王,再當麵與王後言明。”

喀龍無言,玄玉閣實力深不可測,獪胡大軍勢眾卻大傷元氣,內憂外患,可彆聯姻未成,先撕破臉。於是,喀龍終於鬆了口:“你等著!”

他甩了韁繩,掉頭向城中奔去。

僵持了沒多一會兒,城中傳出話:“馬車必須接受檢查。”

話未落,三十六騎長劍出鞘,氣勢如虹,他們皆是玄羽衣中挑選出的精兵,以一擋百,獨眼白發稷護在馬車前,有一夫當關之勢,“汝敢!”

玄盛廣袖無風自舞,通身透著讓人不寒而栗的氣勢,隻見他輕抬右手,一騎向空中發出鳴哨,幾聲回響後,遠處忽然傳來巨大的動靜,城中都能感受到感受到震顫,城牆上的喀龍大駭,他背脊發涼,卻維持著麵上的鎮靜,“你們想……攻城麼?”

“和田城倚山而立,雪水彙集流入塞勒湖的河流可不止一條,玄玉閣不過照例為和田開兮水道,若吾妻不悅,玄不介意……紛總總兮開天門,雲霜開路,飛踏五湖。”他想讓連綿無儘的雪水淹沒城中采玉湖泊嗎?這樣的護妻宣言,讓喀龍覺得自己好像捅了馬蜂窩,遇到個瘋子。

誰知,劍拔弩張的時刻,馬車中竟然伸出一隻纖纖玉手,手指夾著一粒晶瑩剔透的葡萄,遞向玄盛。玄盛冷冽的氣勢瞬間化作繞指柔,他垂下頭咬住那粒葡萄,黑發落在臉側,哪裡還有半點天神般的毀滅之意,隻聽一個柔和的女子聲音:“乘清氣兮禦陰陽,妻甚喜。”

玄盛含笑,揮揮手,三十六騎收勢。

這對中原夫妻,跑人家大門文縐縐地撒狗糧來啦。

喀龍冒汗,人家按住了和田城的命門,他哪裡敢再挑釁玄玉閣,反正馬車裡不過是個女人,藏不了千軍萬馬,他趕緊命令手下:“開城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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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騎白駱駝走在和田城的青石路上,身後一輛華麗馬車,盔甲蒙麵的三十六騎分列兩側。

於闐王宮有濃鬱的佛教色彩,塔式建築隨處可見,塞勒湖鑲嵌在層層建築與山巒之間像一塊綠鬆石,空靈剔透。然而,大火焚燒後的拂雲殿坍塌成灰,李暠看到遠處拂雲殿,被燒毀的焦黑一片。往年此時,已是官采盛況,如今家家閉門不出,街上混著異族的兵力,哪有半點節日盛況。

玄盛對稷吩咐:“你護著夫人,先去彆院。”

“諾。”稷領命,帶領三十六騎在分岔口與李暠分道揚鑣,率領馬車向玄玉閣彆院的方向離去。李暠則騎著白駱駝,獨自走向王宮。

“玄盛,你終於回來了。”

不遠處,小步跑來一名肥胖老頭,此人曾是於闐國官采的官吏,早年與李暠相識於微末,私交甚好,他一得到玄郎君的消息,便來王宮外守候。

李暠執手施禮,“庫馬爾大人,安好。”

“玄郎君,安好……”

庫馬爾一邊回禮,一邊打量四周守衛,小聲道:“裡麵怕是變天了。”

他們相攜走在入城主道上,不少獪胡人和王城守衛朝他們投來眼神,庫馬爾負責運送王宮的日常內需,身旁跟著幾匹載貨的駱駝,隔開了他們與其他行人的距離,光明正大的走在人群裡“敘舊”。

庫馬爾走路有些笨拙,遇到持刀的守衛都會點頭哈腰,跟在李暠身後的舉動,像極了平時他巴結權貴的卑微模樣,雲泥之彆說的怕就是這二人。

庫馬爾小聲嘀咕:“采玉祭當晚火光衝天,飛進來的火流矢上有征西軍的標誌,王後暈厥,王宮被諾伊都尉和獪胡王控製。”

李暠牽著白駱駝走在街上,望著不遠處的宮門,眼神晦暗幽深,“王上為何薨逝?”

“諾伊都尉認定王上是被秦軍刺客偷襲,玄玉閣乃中原人的產業,怕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庫馬爾不安地看了眼身邊芝蘭玉樹的郎君,見他泰然自若的神情,才敢繼續說:“宋掌事已然下獄,諾伊與大祭司正在調查拂雲殿夜襲,怕是玄玉閣要被連累通敵之罪。”

呂纂的軍隊距和田城尚有三十餘裡,李暠想起前段時間呂纂丟失的糧草軍械,怕是通敵的,另有其人。

相隔千裡的獪胡一夜入城,庫馬爾也不解:“獪胡與於闐的交情,來的頗為蹊蹺。”

話落,他們已距王宮一丈之外。運送物資的駱駝隻能走旁邊的側門,兩人不得不辭彆。

李暠謙和依舊,道彆:“庫馬爾大人,保重。”

遠遠的在王宮台階之上,一位灰袍戴寬目麵具之人,雙手插袖無聲立於高台上,沒人知道大祭司為何看著藍毗尼宮的方向,整整過了一個時辰。彆人不知,那邊雞飛狗跳了一個時辰,直到那個身影輕盈地爬上菩提樹,消失在繁花似錦的樹叢,他才放下一顆心。大祭司轉過身,俯瞰宮門的方向,朝走來的白衣之人微微點頭,人便從高台離去。

玄盛認出於闐深居簡出的大祭司。

多年來,他們在采玉祭有過幾麵之緣,從未見過其真容。玄玉閣曾送過很多珍稀藥材給他,大祭司來者不拒,卻不曾有過多來往。看那轉瞬即逝的身影,兩人心照不宣。

這邊有侍女靜靜地出現,“玄閣主,王後已命人在王宮給您安排了住處,請隨奴婢來。”

政令雖是已王後懿旨下令,然而明眼人都知道,於闐王被刺,公主托病被軟禁在藍毗尼宮,和田城現在由重掌兵權的諾伊都尉控製,大祭司明顯已同他站在了一起。玄盛的身份特殊,諾伊不想與之為敵,也不想節外生枝,如果這位玄玉閣閣主想要祭奠先王,索性將其放入宮中,放在眼皮底下,監視他的一舉一動。

玄盛將白駱駝交給內侍,示意侍女領路。

王宮的路李暠十分熟悉,拂雲殿與玄玉閣不過一湖之隔。

他們穿過亭榭,往西邊偏殿方向走去有一塊演武場,當今於闐王不擅舞刀弄棒,這片空地平日是阿依夏木的馴馬場,眼下卻也熱鬨,正有一個男人赤膊與人激鬥,李暠認出此人正是從龜茲混戰全身而退的獪胡王——星夜。

獪胡,是大漠西部的遷徙部落之一,居無定所,雖善攻獵,但因長年顛沛流離,始終無法壯大,玄玉閣也與這些遊牧部落作買賣。眼前的赤膊男子身高體壯,背後刺著狼圖騰,據說這是獪胡王族的標記。

獪胡王一肘重摔,塵土四起。與他對打的勇士,被按在地沒有還手之力,直覺有人在注視自己,一邊起身,一邊接過仆人送上的衣氅,吩咐所有人退下,轉身看到一身白衣胡服之人行來。

星夜發絲帶汗,孔武的身材,桀驁的眼神,與眼前之人相對而立,如驕陽與皓月,氣勢迥異。獪胡王遊曆大漠,對來人身份十分熟悉,語氣桀驁。

“玄玉閣閣主,久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