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欲來(1 / 1)

大漠祇 趙小飛 4055 字 4個月前

城郊彆院。

天色將黑,後院的湖畔傳來了狗吠。

暮色中月亮升初水麵,一隻獵犬焦急地望著水麵,偶爾直接跳向湖水踏水,要麼來回遊兩圈,直到熟悉的那張臉探出水麵,它才興奮地吼叫。

米耶大喜,“阿秭,你怎麼樣?”

米耶無時無刻不緊張地要死,想當初她就是無法適應深水下的恐懼,幾乎被淹死,最後才被官采除名,趕了出來。水中的人兒,揚起一隻手臂,“找到了。”

岸上站著另外一個佝僂的身影,她是宋繇特意請來的采女教習阿嬤,負責急訓測試阿祇是否有能力勝任采女的能力。剛才,就是她丟進湖裡一把玉石籽料,今日不是月圓之夜,阿祇本沒覺得這有什麼影響,事實上,她太樂觀了,在沒有照明的前提下,潛進湖裡一片漆黑,半天才找到一顆玉石籽料。

米耶兩眼淚水漣漣,阿秭這麼辛苦,全都是為了她們秭妹,“阿秭,上來休息一下吧。”

阿祇嘴唇泛著紫色,打著顫音道:“水,水裡比較暖和。”

這裡是李暠的私人彆院,主人不在,府裡被宋繇安置地十分保密,阿祇訓練這幾日,沒有人來打擾,包括他自己,隻是阿嬤每日向他彙報。宋繇安排她以漢女尹氏的身份,自薦采女。

尹氏是涼州小族,並沒有多少人知道,多虧了李瑾的桃花債,阿祇的漢人身份順水推舟,成了獨立的人選,經過試煉,過了名錄,成為采玉祭祀中的九位采女之一,替換下了病弱的米耶阿姊。

曆來民采的采女們中不乏漢人女子,她們大多是來西域討生活的窮苦百姓,也有落魄的士族女子,畢竟獎勵豐厚,阿祇是自由之身,有玄玉閣作保依舊要簽生死狀。值得開心的是這次意外之財出乎意料,沒想到下水一次,相當於她作十年文書的俸祿。

米耶一臉好奇看阿祇用龜殼卜卦,但在她眼裡,祖慕祇無所不能。其實,阿祇當初看到這副龜殼,純粹想起看過的一部古書冊,從書裡學的占卜半吊子,給自己行了卦象,“龜有神龜、靈龜、攝龜、寶龜,這隻龜殼有青髯,正所謂‘寶者何,龜?純’,傳說可逢凶化吉,實乃寶龜一枚。”她對這些曾經隻在課本上讀過的東西,帶著難以抗拒的心情,買了後才知囊中羞澀,她是很需要足夠的盤纏,才好上路。為了哄哭哭啼啼的米耶開心,也為了宋繇和李瑾等人安心,便扯了這個大話。

“等等,我好像又看到一塊籽料。”

一頭紮入水中的阿祇,這次閉氣的時間更久,不僅岸上的米耶和努爾看著焦慮,連在遠處樹上的人,也開始藏不住焦躁不安。

男人的聲音嘀嘀咕咕:“這麼遠,也不知道她練得怎樣了?”

自從上次偶遇,李瑾就對拯救自己頹敗人生的“恩人”有種義不容辭的熱情,世間人美心善又能對上他眼緣的聰明娘子,可遇不可求。等了一會,他又急了:“怎麼半天還不出水麵?”

李四郎心急如焚,恨不得跳下水去將他的女人給撈出來,真不知道宋繇那個小子是怎麼想的,竟同意阿祇去做采女這麼危險的事情。

“膽子真大,求本郎君作保親自采玉,還不如直接買個采女來得簡單。”

轉念,他又有些竊喜,阿祇采女的身份正好是他安排的老家涼州天水尹氏,舅父尹文之女,傳說中與他有婚約的尹娘子。有他李瑾李元正做的保人,量那些於闐人也不會為難他的女人。

“小李管事,你在樹上又氣又笑的,在做什麼?”

不知什麼時候,小林和努爾散步到樹下,看到高高在上的小李管事看著遠方的湖水傻笑。

李瑾嚇了一跳,從樹上跌了下來。

湖麵波動,那邊阿祇終於冒出了濕漉漉的頭,開心地揮了揮手,手心握著的第二塊籽料。

阿嬤冷言提醒,“采女要懂得敬畏,不可外露喜樂悲苦。”

阿祇收回手,抹了把臉上的水,道:“知道了。”

隨即,人又入了水。

誰也沒留意,在遠處的灌木叢裡,努爾如閃電衝脫出小林的束縛,朝灌木叢裡衝了過去,一個黑影嚇得撒腿就跑,努爾對獵物有契而不舍追逐的興趣,狗吠、男人的慘叫,小林的聲音,響徹了彆院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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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之下,山丘荒漠。

近百人組成的駝隊正連夜穿梭在偏僻的大漠戈壁,他們全部頭戴兜帽臉帶麵具,訓練有素地驅使駱駝速度飛奔,如果不是風聲呼嘯,可能連一點行進的動靜都聽不到。

一道雄鷹的鳴叫劃破夜空,顯得如此刺耳。

稷冷肅的聲音,“家主,是二郎的信。”

雄鷹落在稷的肩上,與給阿祇傳信的蒼頡不同,這隻鷹的身量幾乎是蒼頡的兩倍,展翅翱翔的速度無人能比,收到木牘時那人並無喜怒,這與他之前收到蒼頡送來的書信表現出的期待之情截然不同,然而這一次就著火折子讀信,眉頭皺起。

月白如霜,疾馳大漠中的玄羽衣首領,正是李暠。

“蒼頡最近有來送信嗎?”

籠在黑袍下的稷垂首:“沒有。”

李暠坐在白駱駝之上神情威嚴,“漏網之魚有什麼動靜?”

稷謹慎回答:“正在按收網的方向逃竄,會準時到於闐地界,若無意外那邊可以招安。於闐那裡已按主人的吩咐安排妥當,若有意外,勝算也有八成。”

玄羽衣明麵身份是李家的部曲,其實是玄玉閣暗中豢養的精兵,身為李家家主兼玄玉閣閣主的李暠,從日漸示弱的大族遺孤一路走來,憑借的從來不是幸運。

李暠點著大漠輿圖,說:“呂纂的追兵到了哪裡?”

稷剛收到的消息,立刻回稟:“應該還在疏勒,恐怕呂纂還要被羈絆一陣。”

李暠牽緊韁繩,久未答言。

疏勒位於南、北漠的交會點,是西域的大國之一。

“疏勒東去龜茲五百裡,西去突厥千裡,此番收到白純的求救信置若罔聞,顯然已經投靠了突厥作靠山,疏勒王阿彌厥此人纊厲善變,呂纂那五千騎兵一路急行,突厥定救援不及。”

與虎謀皮前途凶險萬分,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的覆滅,李暠速來行事謹慎。

“呂纂可按計劃行事?”

“是。”

“攻下疏勒,便能長驅直入漠南。”

李暠略微沉思,隨即又對垂手肅立的屬下下令,“玄羽衣,急行軍。”

“得令。”稷拱手。

西域漠南疏勒地界,一支五千人的騎兵揮著“呂”字大旗,已被堵在城池之外一天一夜。疏勒國大城不過十二,養兵兩千,疏勒王阿彌厥守城拒不迎戰,呂纂率領的是急行軍,臨行前大將軍囑咐他不可冒進,隻要做出圍攻的架勢,兩日即有貴人助他破城。果不其然,一支神秘力量斷了疏勒朝貢突厥可汗的稻、粟、麻、麥、銅、鐵資源商隊,兩國聯盟破解,疏勒孤立無援,在呂纂圍城的第二日,閉門不開的疏勒城牆上,忽然被投擲了上百疏勒與突厥兵的人頭,阿彌厥被嚇得魂飛魄散,突厥保護傘沒了,立刻開城投降。

五千騎兵不戰而勝。

姑墨、尉頭、莎車、皮山等西域小國,聽聞征西軍狠辣手段,紛紛送出和書,三十六國已降□□。呂纂出師勢如破竹,暗中的神秘力量正是玄羽衣,他們人數數量不詳,神出鬼沒,但在呂光看來,他們不過是江湖中人,商人部曲,不足以撼動天下。

話說當日,呂纂帶兵五千追擊那些雇傭軍和部落散兵,收到呂光密令:天王有詔,征西軍回朝,呂纂吾兒在外軍令有所不受,已遣軍師助之,恭命其軍令,不可犯矣。呂纂收到密令,頗為不服,憑什麼讓他聽一個不知哪來的軍師的令。

更讓他意想不到的是,這位神秘軍師,竟是父親看中的玄玉閣主——李玄盛。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呂光與李暠都是聰明人,他們一個有兵一個有錢,何況李氏家族根基在隴西郡,大秦治下。軟肋在手,與其相爭不如合作。他派段業前去籠絡李暠,沒想到一拍即合。

玄羽衣行蹤不定,李暠答應協助征西軍平定西域,換商隊大漠行走自由。彼時,雙方利益不衝突,呂光接受了玄玉閣的投誠,有李暠的暗中相助,呂纂的五千鐵騎,長驅直入漠南,除了在疏勒遇到些麻煩外,隻途經皮山境內時,遭遇獪胡王偷襲,人馬並無損失,卻丟了些糧草。說起獪胡王星夜,就是當初龜茲王白純重金賄賂來的援兵之一,三十萬胡人圍剿龜茲未果,星夜狡猾地先逃亡漠南,呂纂被呂光授為先鋒,剿滅殘軍,一統西域。

早在龜茲混戰後,呂光在漠北根基已穩。誰知,大秦天王苻堅的八百裡詔書,直達龜茲。呂光一把將詔書扔給段業,怒道:“主上就不該任命他那個弟弟苻融為帥,淝水之戰大敗,八十萬大軍,竟然打不過東晉姓謝的文臣帶的區區八萬人馬。”

段業身為參軍,在苦寒風沙中征戰一年,自是懂得呂光的怒氣。

“大將軍即將一統西域,創下昔日漢武不世之功,大秦主上當以大將軍國師待之,怎受他人驅使。”

詔書有大秦天王苻堅之印,呂光不敢違抗,但仍不忿,創下不世之功如何?國師又何如?不還是輕易被調去符融那廝當救兵,然而這話他是說不出口的,隻問段業:“參軍如何看?”

段業捋著胡子躊躇猶豫,“八百裡急詔,既已送至龜茲,抗旨怕不好交代。”

呂光緩和口氣,似誠心一問:“可有良策?”

段業見呂光麵無急色,知他早有盤算,便順著呂光的意道:“大將軍大業將成,正所謂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主上雖然急召援兵,卻未可知征西軍將士傷亡情況,呂纂將軍率五千鐵騎未歸,不如就留在西域……”

呂光不置可否,“豎子恐怕難當大用。”

段業自信推薦:“呂纂將軍定是無虞,昨夜我占得一卦,將軍將得吉人相助,利西方。”

呂光眼中精光閃過,與段業默契一笑,他們同樣想到了所謂“吉人”,於是便有了這幾日呂纂的“天降軍師”。呂光的軍權原本不大,大秦南下主力折失殆儘,朝中必定大亂,中原恐怕已是血雨腥風。呂光扶持好龜茲傀儡新王,花了幾日安排好一切後,立刻率領大軍班師。他的隊伍裡,除了多了無數西域寶藏外,還多帶走一人,那便是苻堅心心念念的,鳩摩羅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