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玉閣(1 / 1)

大漠祇 趙小飛 4081 字 4個月前

碧空流雲,漢式的庭院門廊前身穿束腰白裙的女子,側顏如畫,好似清晨雨露剛滋潤盛開的山澗杏花,清雅勝過人間繁花無數,美好得不忍打擾。宋繇遠遠走過來,不由地停下腳步。

女子手捧書冊,長發鬆散的束在身後,藍紗繞著優美的頸項從左肩垂下,靜靜地看著外麵熙攘的人群不知在想什麼,似乎感覺到凝視的目光,轉過身,一絲笑容淡淡在臉上綻開,“早,掌事。”

宋繇行事果斷就是臉皮太薄,麵對女性,動不動就臉紅,“阿祇,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

她淺淺一笑,送上謄寫好的賬冊,“我已經核對過了,數目無錯,賬本都在這裡。”沒有算盤能力的賬房不是好賬房,幸好她輔修數學,從小擅長心算不辱使命。

“嗯……很好。”

宋繇也不知再說些什麼,將賬本交給隨行的仆人,帶阿祇走出大門才想到一句:“這衣裙很襯你。”這是昨日新送來的於闐樣式夏衫,阿祇很喜歡,“多謝宋掌事,今天第一次去玄玉閣是該正式些。”

多虧了米耶幫她裝扮,於闐女子的衣裳輕便,沒有蒙紗遮麵的風俗,阿祇不習慣絲質長裙,婢女們送來的女裝很好看,修身精致,沒有街上女子衣裙的輕透豪放,其實作為一個現代人,辛薇沒有特彆保守的意識,單純覺得束腰長裙勒得慌,不方便走路。

玄玉閣遙湖相望,步行不過半個時辰。

兩人步行走在街上,桑樹連蔭,滿目繁華。

女子們笑容燦爛,風姿綽約露出腰肢,三五成群地走在街頭,男子們有的爽朗大笑,有的大聲吆喝,貴族打扮的腰間戴長刀佩劍,好一派繁華景象。太陽透過樹蔭灑下斑駁的光,讓身邊的女子有些眩目。宋繇手心出汗,商隊到達於闐數日,他忙著不去見她,有些事能拖一日便拖一日。

“彆院的阿帕(嬤嬤)準備了這件衣裙,說女子都喜歡美麗的衣裳,半月後就是采玉祭,再送件新的衣裙給你。”

“這件很好,其實我更喜歡那件胡服,趕路方便。”

宋繇問:“你決定了?”

“嗯,我托郭管事聯係了商隊。”

宋繇清俊的眉微微皺起,欲言又止。

阿祇昨日見識過鬨市,眼下驚異於濃鬱風情的城邦,當二人踏上青石鋪路,極具異域風格的建築多了起來,在線條流暢的圓頂穹宇王城之外,一片碧波蕩漾的亭台樓榭,那裡就是於闐的“玄玉閣”。這座漢式閣樓,北臨於闐王宮偏殿拂雲樓,南望青山碧水,門口左右銅雀一對,眼前樓宇疊巒三層,飛簷拂雲,回首遠眺可見皚皚雪山層巒,近處湖心之中建有高台,一條觀榭長廊通向湖心,立於台階之上,方圓十裡如塞外仙地。

宋繇停下腳步,隨她一同看這景致,微風至,玄玉閣屋簷金鈴搖響,輕靈入耳。

二人感慨,心情迥異。

“……太美了。”

遠眺,煙波浩瀚,天水一色的人間仙境令人心曠神怡,阿祇隻歎曆史長河的人文造詣。宋繇眉眼舒展,胸中氣宇翻騰,十年,阿兄僅僅用了十年,玄玉閣便屹立於塞勒湖上。

在阿祇的記憶中,史書對李暠幼年時期的記載很少,“年少好學,性格寬和,讀遍經史。”其實,一個人從遺腹子的命運,直至立下開基建國的治世之功,必然有不為人知的努力,不由心中讚歎:“長雲共浮天無際,雙闕中天人芳華。”

玄玉閣的門口有女子聲音傳來:“剛才的都給我包起來,全部送進王宮。”

一位穿著紅色華美宮裝的豔麗女子走出樓閣,眉毛細長而黑,眼睛深邃明亮,身材飽滿,神情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三五隨從緊跟其後,紛紛低著頭,有的捧著紅漆禮盒,有的還抱著綾羅絲緞,不遠處更是有幾個強壯男人抬著的金絲紗幔轎輦,可見他們主子的身份非凡。

玄玉閣的掌櫃恭敬立於店門口,恭敬得送彆客人。

“公主慢走。”掌櫃用於闐文對紅衣女子道。

被眾人圍繞的公主停下腳步,見到台階上站著一男一女,男子眉目清俊年紀稍輕,眉眼似曾相識。女人天生對同性更敏感,很快公主把目光移到阿祇身上,從頭到腳打量一番。漢人?長相還行,眼睛太亮,身子太單薄,細膩的臉蛋有些礙眼,額間的花鈿更加招搖,總之她不喜歡。

臉色一沉,盯著阿祇的耳垂,那裡有顆晶瑩的碧綠水晶,原本不值幾個錢,由於辛薇一起穿越了時空,自然珍貴無比。公主理所應當的口吻,問:“漢女,本公主看上你的綠鬆石耳飾,用一匹馬和你換。”

阿祇食指撫上耳釘,按之前學到的於闐禮儀,微微屈膝頷首,“尊貴的公主,我的耳飾並不是綠鬆石所製,家母留給我的一點不值錢的念想,不賣。”

“大膽!”旁邊的婢女站了出來訓斥。

“既然你知道我是公主,看上你的東西就是你的榮幸,如果不喜歡馬,金銀玉器或是奴隸、男人,隻要你開個價,本公主就換得起。”

宋繇走上前,“阿依夏木殿下,在下玄玉閣掌事宋繇,家兄李玄盛從中原帶來上好的絲絹和南海珍珠,讓我獻給於闐最美的公主。”

“玄郎君來了?”

紅衣公主急急問:“他在哪?”

方才趾高氣揚的阿依夏木頃刻換了笑顏,她每年都在等待七月采玉祭的到來,因為隻有這一天,那個騎著白駱駝的男人才會從東方而來。

宋繇沒有帶給公主想要的答案,“阿兄有事耽擱,不知道能不能趕上采玉祭,已交代在下奉上禮物,稍後我便讓人送去王宮。”

阿依夏木臉色陰沉了下來,皺起眉頭,“你送的我不要,什麼時候玄郎君來了,他親自送我才要。”笑話,她在王宮最不缺少綾羅珠寶,也不是什麼人送的禮物都會接受,作為於闐國唯一的公主,她有傲慢的權利,甩開臂環上的絲帶,拎著裙擺賭氣離開。

與阿祇擦肩而過的時候,斜瞥了一眼,“你的耳飾,醜死了。”

“讓開!”阿祇也不惱,側身禮讓阿依夏木。

從湖畔這座中原樓閣起建之初,就盼望有一天能成為這裡的女主人,於闐國唯一的公主就求過父王,父王卻告訴她,大漠裡想把公主嫁給這位李家主的國家不計其數,沒聽說他接受過任何聯姻。阿依夏木不屑,彆國公主怎能和她相提並論,不說於闐在西域大漠最富甲一方,身為於闐國唯一的公主,聰慧、美貌又多金,無數男子跪拜在她的裙下,玄郎君怎可能拒絕?

阿祇看著離去的驕傲背影,長籲一口氣,“……我現在對家主是越發敬佩了。”

兩人會意,相視而笑。

西域的民風開放,沒有中原儒家的重男輕女,老於闐王鐘情王後,隻生下阿依夏木一位公主,阿依夏木在王室很有權勢,將來很有可能會繼承王位。宋繇無奈搖了下頭,“走吧,進去看看。”

二人不再討論這位公主,走進玄玉閣的大門。

玄玉閣與於闐王宮遙相呼應,地位可謂超然。門口一位長相端方不苟言笑的中年男人畢恭畢敬地朝他們行禮,這就是於闐玄玉閣掌櫃倪騰,據說玉石雕刻技藝十分了得,將玄玉閣在於闐的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條。

“掌事,阿祇娘子裡麵請。”倪騰雙手抱拳,行漢禮。

阿祇則周到地對他回禮,“見過倪掌櫃。”

當眾人邁過門檻,看到滿屋琳琅擺設,阿祇忍不住對宋繇低聲讚道:“倪掌櫃不僅賬目嚴謹,技藝精湛,而且品味不俗。”在沒有先進雕刻設備的古代,很難想象這些匠人的手藝,將是傳承千年文化的傳奇。

宋繇說:“倪叔早年隨李伯大漠行商,後來留在和田城的玄玉閣,二十年來兢兢業業,前年於闐大旱百姓饑荒,也多虧有倪叔支撐。”

阿祇素來敬重無名英雄,回頭對微駝的倪掌櫃,又鄭重行了個漢人禮節。

待他們走入後堂,這裡擺設雅致,架子上除了經年賬冊,還有各種奇形怪狀的玉石擺件,露出一半翠玉,玄玉閣從來不缺籽料,每年遇到特彆鬼斧神雕的就會留下,天然去雕飾,彆有一番趣味。

“掌事,娘子請坐。”

後堂擺著幾個上好木材雕刻的胡床,早有人奉上茶點,看來倪掌櫃早知道他們要來,宋繇介紹阿祇給倪掌櫃,“倪叔,阿祇是商隊新來的文書,今年的賬就由她和你對吧。”

“娘子,有問題儘管問。”

“倪掌櫃客氣,阿祇確實有幾個疑問想向您請教,如有貽笑大方之處,還請您多包涵。”

“好說。”

賬冊的明賬沒有絲毫問題,隻是數字變化太大,於是她開門見山,“和田城玄玉閣往年收益浮動不過一兩成,為什麼去年的收益卻比前年多了四成?”

倪騰看向宋繇,見他默默點頭後,才如實作答:“咱們的籽料產量,全看夏季的雪水洪流大小,前年乾旱,賽勒湖水位不及湖心高台立柱的一半,好在冬季雪多,去年喀什河水流充沛,待河水清澈,深山峻嶺流下的玉石遍布河灘。”

“那和田城的百姓豈不是都去撈玉了。”阿祇疑問。

“非也,於闐國視玉石為珍寶,每年采玉祭王公貴族親叩天神,采女下水,官采才正式開始,所謂官采為先,民采從管,取之有道,這才保證籽料的源源不絕。”經他這一提醒阿祇恍然,“羌肩跣足列成行,踏水而知美玉藏,一棒鑼鳴朱一點,岸波分處繳公堂。”可見撈玉是何等嚴格。

宋繇端起茶盅,聞著茶香繚繞,“采玉祭不過是個儀式,於闐每年隻許采玉三個月。”

“那我們玄玉閣收的是官采?還是民采呢?”

如此嚴格的官采製度之下,河中的玉石財富,全為官府壟斷攫取,所謂民采隻能等官奴沉重的差役後,才能在有限的區間撿點殘羹冷炙。倪騰略帶欣賞地看了眼新來的文書,返回的賬目核實詳儘,一介女子不僅聰慧,難得也心思通透,為人謙和。

“咱們做生意,當然不論官采或民采,隻要貨品經得起推敲,玄玉閣就給得起價格,童叟無欺。”

一旁的宋繇,用茶蓋輕輕拂開幾片碧螺春,悠哉品茶。資本的力量果然強大,上通王庭,下惠百姓,既然做的就是買賣,有賣就有買,阿祇佩服玄玉閣在其中的斡旋,賬目無誤,文書送還,她的話適可而止。接下來,三人開始閒聊起今年采玉祭的籌備。

一炷香後,有個夥計急匆匆跑來。

“掌事不好了,有個采女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