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報之(1 / 1)

大漠祇 趙小飛 3655 字 4個月前

於闐,和田城。

隔了一千六百多年的漫長光陰,也許是曆史的奇妙,也許是與真實曆史人物的糾葛,辛薇與祖慕海的靈魂神奇的合二為一,身在繁華玉石之城的於闐,恍如隔世。阿祇住在李暠的城郊彆院,這裡依山傍水,風景宜人。這座中原風格的彆院雖不及於闐王宮華美,但坐落在喀什河畔的綠洲處彆具一格,亭閣樓宇,巍然崇舉。

天色漸黑,廊下的燈籠被點燃懸掛。

室內,昏黃的燭光搖曳,她坐在矮幾旁拿著筆發呆。一個年輕的女孩站在門外,怯生生地問:“阿姊,有什麼吩咐嗎?”

“米耶,這裡不用伺候。”

阿祇微笑地看著來人,這個十五歲的於闐少女是玄玉閣派來伺候她的侍女,商隊這兩日忙於交接無暇顧及她,彆院管家便派了米耶過來。自從決定采玉祭後離開商隊,阿祇想儘快處理好手上的文書,所以來了幾日也不曾踏出府門。

努爾不喜歡待在屋子裡,它喜歡人多熱鬨。主人每天要看太多賬目,不讓它碰玉石瓷器,自從來了米耶,陪著狗子在外麵瘋跑,讓阿祇省了很多心。

“努爾沒有再闖禍吧?”

阿祇想起這個小家夥就有些頭疼。

第一天,努爾就準確找到了廚房的位置,在阿祇的床鋪下藏了幾根羊骨。

第二天,努爾上躥下跳,打碎了幾個中原瓷都的茶杯瓶罐。

第三天,努爾跑到湖邊不見蹤影……

第四天,努爾被官采衙門的護衛送回來,若非宋繇周旋,差點就因擅入水禁而被打死。

於是被派來照顧阿祇的米耶接管了陪伴努爾的“重任”,米耶樂在其中,“努爾正在湖邊玩耍,昨日還捉了條魚。”她的漢文生澀,但聲音甜美,想起晚飯送來的魚湯,阿祇無奈搖了搖頭,感激道:“多謝米耶。”

米耶臉上羞澀,對溫柔和氣的阿祇微微屈身,眼神掃過她額間的印記,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凝視。阿祇跪坐矮塌前,拿起那裡擺放的一支木牘,第無數次翻看那兩行字:

“將歸。以琅玕贈祇,作謝。六月十九。”

手心裡攥著的正是那顆隨信寄來的小小琅玕寶石。阿祇看這圓潤光澤的玉石,小巧如珠,就是傳說中的琅玕,李暠送給自己當作酬謝的禮物?

“美人贈我金琅玕,何以報之雙玉盤。”(注:漢·張衡《四愁詩》)

看來事情一切順利,如果趕上七月十五的采玉祭,或許有機會告個彆,但如果他經龜茲西行莎車、疏勒,到達和田城至少半月路程,那麼她離開於闐的時候,恐怕無緣再見了。這些日子,宋繇已將回信全權交給了她處理,阿祇手裡摩挲著溫潤的玉珠,猶豫片刻,取過一片嶄新的木牘,執筆寫下:

“於闐諸事皆順,勿念。

路途迢迢,奉兄平安。

六月二十。”

近兩個月的傳書,隨著木牘字數的增多,語氣變得熟稔,可是這對她來說並非好事,終究是要離開,也許有一天還要離開這個世界。她為李暠破了不乾預曆史的例,起初隻是替他兄弟代筆,今日當她看到“琅玕贈祇”,才發覺何時與李暠信中所訴,不知不覺違背了初心。

手中握著木牘怔忡,燭火蹦出一個火花,蠟油堆滿燈台,夜已深。阿祇將木牘送到嘴邊,輕輕吹乾墨跡,如第一次傳信時所做,取下玄字玉佩掛在新的木牘孔洞,收好入傳信木桶。

李暠,後會無期。

……………………………………………………

於闐國地處昆侖山脈腳下,春夏被雪水融化的兩條白玉河與墨玉河滋潤,土地肥沃,原石的豐富資源讓生活在這片綠洲的人們富饒安逸。不同胡人的高鼻深目,這裡的男女膚色雖略深,長相與漢人相似,五官更加立體,於闐人崇尚白色和藍色的衣著,貴族王室才能穿戴紅色和金色。

雖然和田玉石聞名天下,但是於闐女子卻特彆鐘愛綠鬆石,從頭到腳的飾品幾乎都是瑩潤綠色,她們大多能歌善舞,民風灑脫。

這天清早,米耶送來了嶄新的衣裙和一些銀錢,帶話說近日繁忙,明日再帶阿祇去玄玉閣巡視。

阿祇完成最後一批賬目,看到小娘子在門外。

“米耶,今日帶我出去走走,好不好?”

米耶有些犯難,“宋掌事沒說讓我帶阿秭出門。”

阿祇道:“那他有說過,不許我出門嗎?”

小娘子想了想,搖頭道:“好像也沒有。”

阿祇聽她語氣動搖,忙追問:“我有正事要找郭管事,你知道他們在哪嗎?”

米耶說:“各位管事應該還在驛站那邊,我帶阿秭過去,但阿秭不能一個人亂跑。”

阿祇露出笑容,“都聽米耶的。”

西域諸國曆史上曾役屬於匈奴,張騫通西域之後,漢朝的勢力進入西域建立都護府,與匈奴奴役征收重稅不同,都護府以保護城邦國為主,鼓勵通商貿易,直到漢朝滅亡,中原大亂,原都護府的軍事職能才漸漸被商貿、通信、食宿、換馬的驛站所代替。

當阿祇走出大門,才驚歎古代文明的繁榮。

主道上砌著青石小路,四周商鋪琳琅熱鬨,忙裡忙外的人穿著各異,直到走近驛站,越來越多的“玄”字印標的夥計忙碌,這裡儼然一條分閣商業街,如同廣博會規模的外場,什麼打扮的人都有,牽著駱駝和馬匹穿梭其中,除了販賣交易,還不乏秦樓楚館。

阿祇沒有刻意掩飾女子身份,一身帶頭巾的亞麻於闐衣裙,清新利落,西域民風開放,民族混雜,各色人見怪不怪。

“阿秭,這裡人多嘈雜,我帶你到後麵去。”

米耶拉著阿祇的手,正要帶她走玄玉閣的後門,阿祇湊到她耳邊說:“不急,我想四處看看。”

這麼真實的曆史場景,她怎麼能錯過呢?

“娘子,來串綠鬆石項鏈吧,配上你們美麗的容顏,比天山上的雪蓮更加嬌豔。”一個帶著口音的卷發胖商販對她們二人說。

米耶拉著阿祇就要走,阿祇興致正濃,在那人的攤位前掃了一眼,“那個怎麼賣?”

她看中的是一個龜殼,古樸小巧,上麵刻著象形文字,在一堆璀璨美麗的珠寶飾品之中,顯得平淡無奇。

“好眼光,這可是獨一無二的稀世珍寶。”商販立刻換下手中的綠鬆石,捧起那個龜殼。

阿祇之前就發現攤主把龜殼仍在角落裡,走過的客人也無人問津,大胡子要麼拿起玉石,要麼紅寶石炫耀,女客本來就少,對龜殼更興趣全無。

“這龜殼看著有趣,若是稀世珍寶,我是不敢要的。”阿祇轉身假意離開。

大胡子眼睛一轉,忙解釋:“我這裡自然都是物美價廉的好東西,娘子隨便挑選,‘麟、鳳、龜、龍,謂之四靈’,龜又有長壽之意,若你喜歡,隻要一個金葉。”

“龜是上古四靈中唯一真實存在的生物,可惜,這原本是閉殼龜的靈甲,缺損失了一角。”金葉雖小一片仍是珍貴,阿祇不得不拿出殺價手段,“不瞞大叔,我身上隻有些許孔幣,你看能不能便宜些。”

大胡子看出來她有心,於是市儈起來,“那可不行,小娘子還是看看彆的東西吧。”

阿祇不急,幾日閒來無事,正巧通讀了於闐法令,“販賣偷盜搶劫之物,殉葬陪葬之物,官可沒收商販全部財物永久驅逐,這龜殼內刻薑羌印刻,我曾聽聞涼州百年前曾有一大賢名喚薑羌,善古玩道統,其所藏之物大多陪葬於地下。”

商販額頭瞬間冒汗,“不過四處收來的玩意,小娘子既有緣就報個誠心價。”

驛站大多以物換物,宋繇大方地給她發了兩片金葉的俸祿,米耶體貼地給她換了一片金葉的等價錢幣,沒想到有上百枚西域通用方孔幣。

米耶看阿祇對新入手的龜殼愛不釋手,有點不可理解,從來沒見過女子喜歡這些簡陋的物件,看出了些門道,她連忙助攻道:“二十個孔幣。”

商販常年倒賣古玩,不想惹麻煩,“成交。”

大胡子胖商販出了一身冷汗,雙手奉上,順便送上阿祇另外看中的幾根銀絲繩。阿祇本想多給幾個幣,看到米耶朝她眨了眨眼,她開心地從隔壁攤子買了一串臂釧,套在米耶的手臂上,“米耶,給你的獎勵。”

米耶最喜歡這種黃澄澄的鮮花臂釧,她不懂為什麼阿姊對死掉的烏龜殼感興趣,但隻要是阿姊喜歡的,她就喜歡,“謝謝阿秭,但我們要這龜殼做什麼?”

阿祇抿嘴一笑,把龜殼在她眼前晃了晃,故弄玄虛地在她耳邊說:“天機不可泄露。”

米耶閃著大眼睛,來不及多問,手裡又被她塞了幾個孔幣,“走,阿秭帶你買好吃的去。”

她們兜轉了一圈,米耶收獲不少。她平日並不出門,得了好些賞賜,心情也是不錯,二人朝街後走去,那邊是玄玉閣商隊的休憩卸貨之所。

這條街熙熙攘攘,她們路過一間紅樓,門口甚是熱鬨,圍了幾層人,從中有有男有女的聲音,阿祇起初並不在意,已經望到了商隊所在,卻被人拉著往回走。

“米耶,你要帶我去哪?”

“阿姊,那裡是紅樓。”

阿祇還未來得及問紅樓是什麼地方,前麵好像有人已經發現了她們,拉扯中有人忽然指著她二人,大喊:“我女人來了,就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