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國公府(1 / 1)

梁霈的房間布置得溫婉又雅致,梁霈領著紀莘走到妝台前,放下花籃,給紀莘搬了一隻鋪著繡花墊子的月牙凳。

“請坐。”

紀莘坐下後,梁霈沒再說話,認真擺弄起新摘的鳳仙花,將花瓣摘下放入研缽,從一隻小罐子裡舀出一勺白色顆粒,與花瓣一同搗爛。

梁霈一副認真做蔻丹的模樣,紀莘愈發不明白梁霈為何特意找她,索性直接問:“你為何幫我?”

梁霈停下搗花瓣的動作,“因為我想請你幫我。”

紀莘越來越不解,“我能幫你什麼?”

梁霈在另一隻月牙凳上坐下,誠懇地直視紀莘,“我想請你幫我脫離梁家。”

這話來得太突兀,偏偏梁霈的神情是認真的,紀莘心頭湧出許多問題,不知該先問哪一個。

梁霈看得出紀莘在困惑,解釋道:“阿娘說,你是大伯母以前生下的農家女,被大伯母接來占梁家的便宜。但是我知道,你一定還有彆的身份。”

“你為何這樣想?”

“因為阿耶險些被打死的那日,你站了出來。還有四叔母告上縣衙的那日,我看見你了,也聽到了你在人群中喊的話。”

紀莘眼睫不停顫動,一時分不清梁霈講這些有無惡意,“那日你也在圍觀?”

“是,我在。我很佩服你,我猜是你幫助四叔母告義絕的,對嗎?”

紀莘抿唇沒有回答。

梁霈若是把她發現的事說出去,紀莘在梁家必然待不下去。可梁霈似乎沒有戳穿紀莘身份的意圖,那麼現在最要緊的,是問清楚梁霈的目的。

“你說的‘脫離’,指的是什麼?若是指離開梁家,等到你嫁人的那日,你自然會離開。”紀莘道。

“我不要嫁人。”梁霈突然激動又驚慌,“我不嫁人,我說的‘脫離’,是指自立門戶,遠走高飛,就像四叔母那樣。”

“為何?”

這次輪到梁霈不願回答。

紀莘沒打算追問,冷靜地給梁霈分析:“不管你遇到了什麼,為何想要離家,恐怕我沒有這個本事幫你。更何況,離家後你要怎樣生存?你格外貌美,這是優勢,但也是危險。你若真的打定主意,我勸你先找到安身立命的穩妥辦法。”

在紀莘說到“格外貌美”時,梁霈側開了頭,滿目悲傷,雙手放在身前不安地絞動。

“我已打定主意,你說我該找到安身立命的辦法,你說得對,我會仔細考慮。請你幫我,”梁霈轉回視線,“我可以和你交換。”

“交換什麼?”

“我知道大伯母為何接你來梁家。我用這個信息換你幫我,如何?”

紀莘略微思索,“我很想答應你,因為我確實需要你的信息,可是我不能,我怕我幫不上你。”

梁霈輕輕歎了口氣,舀起一小勺搗爛的花瓣,又握住紀莘的一隻手,“我既說了邀你來做蔻丹,自是不能讓你空手回去,惹得她們猜疑。你且坐坐吧,我給你敷上。”

紀莘此前雖沒有和梁霈說過話,但觀梁霈行事,想來梁霈應該是一個安靜溫柔、心地純善的女子。

看著梁霈失落,紀莘心裡也不大好受。

“抱歉。”紀莘道。

梁霈在認真地給紀莘敷指甲,回道:“沒關係,本就是我求你,你有權拒絕。不過我還是想告訴你為何大伯母接你回來。”

“大半年以前,去歲年末的時候,我和家中姊妹一同赴宴,回來後沒幾日,宣國公府遞來了消息,說世子看中我,問家中可願將我嫁去做妾。阿娘喜出望外,當即就想答應,可大伯母突然橫插一腳,想將這門親事要去給七妹。”

“阿娘不願意,與大伯母明爭暗鬥,鬨得十分難看,祖母看不下去,便出麵轉圜,甚至說服了宣國公府選七妹。七妹年紀尚輕,因此婚期定在了一年之後。”

“沒過多久,宣國公府世子墜馬傷重的消息傳了出來,大伯母改了主意,不想七妹嫁過去。我阿娘便起了心思,想將親事要回來。再後來,大伯母找回了你。”

梁霈說得隱晦,但意思已足夠明確。

紀莘沉默不語,腦中在飛速思考。

韓氏事事依著繼子女,所以無論是搶親事還是反悔,定然都是梁霓的主意,韓氏隻是在替她出麵。

宣國公孟淮是聖後胞弟,聖人信重孟氏,宣國公府可謂權勢滔天。

梁家為和孟氏搭上關係,不惜將家中女娘嫁去做妾,各房更是各懷心思,想讓這天上掉的餡餅落在自己院子。

宣國公世子已成廢人,但世子名頭還在,梁霓不願嫁了,韓氏便想用一個不重要的女兒,換長房的榮華富貴。

原來這就是韓氏找紀莘的目的。

“多謝你讓我知曉這些。”紀莘道,“可我沒有答應幫助你,你為何願意告訴我?”

梁霈已敷好花瓣,正在用布包裹住紀莘手指,輕輕回答道:“我被困在這裡,身不由己,活得就像一個待價而沽的貨品,我不想看著你也如此。”

熙熙攘攘、人聲鼎沸的街市上,小販們挑著擔子遊走,吆喝聲此起彼伏,街邊的攤位附近亦是熱鬨非凡。

一家賣酒胡子的攤位前,客人稀稀拉拉,與周遭對比鮮明。

攤位前一道身影風一樣地一晃而過,沒走出多遠卻突然停住,那人倒退著走了回來。

賣酒胡子的老丈見有了客人,介紹道:“這些都是我親手做的,隨意看,無論挑中哪個,都給你算便宜些。”

陳氿目光在桌上掃了一圈,老丈做的酒胡子雖服飾、神態各異,但皆容貌誇張、滑稽詼諧。

“老丈,若我請您教我做酒胡子的手藝,該付您多少錢?”

老丈擺擺手,“教不了。”

“我學手藝並非為了擺攤售賣,絕不搶您的生意。我會些木工,也算是有基礎,您大可先教教看,若覺得我實在愚笨,再趕我走也不遲,但我保證,錢我依然會照付。”

老丈並不想教,便獅子大開口想將人打發走,“十貫。”

陳氿不假思索回道:“成交。今日我還有事,明日我來找您學手藝,屆時把錢付給您。”

老丈大吃一驚,正想再問陳氿當真想清楚了,卻見另一人風風火火地出現,同陳氿說著話將人帶走了。

來人正是邱常發。

邱常發找到陳氿時已是氣喘籲籲,但沒忘抱怨,“你跑那麼快做甚?你躲著你生父派來的人也就罷了,怎麼把我也甩開了?”

“方才隻覺得晦氣,想走遠些,沒顧上你。”

“我知道你恨你生父,但他現在想找你回去,沒準這是個報複他的機會呢。你想啊,他名義上的獨子,宣國公府的世子,如今已是廢人,廢得不能再廢了,你若回去,以你的聰明才智,取代一個廢人還不是輕而易舉。把宣國公府擁有的一切都變成你的,這不也是一種報複的方式。”

陳氿一個字都不愛聽,“滾。”

兩人說話間,走到了陶記酒肆的門口。

“進去啊,今日是我們做東,應當先進去點菜。”邱常發對站定在酒肆門口的陳氿道。

“你先進去,你把菜點了就好。我在這裡等等紀莘。”

邱常發撇撇嘴,“行,我就知道,你根本不是來見宋常侍的,你就是想抓住機會見阿莘。”

“知道就知道,我又不怕讓你知道。趕緊進去點菜,彆在這裡礙眼。”

邱常發沒進酒肆,反而一隻手臂搭上陳氿肩膀,“阿莘是個直性子,看不懂你這些彎彎繞,要我說,你直接向她表明心意不好麼。最差的結果也就是她拒絕你,可就算她拒絕,她也還是我們小報的一份子,你們倆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說不準哪天她就願意接受你了呢。”

“我知道,可這件事需要好好準備,我還在計劃。”

“呦,”邱常發調侃,“鐵樹開花頭一遭,該不會是害羞,不敢表明心意吧?”

陳氿甩開邱常發手臂,飛起一腳,“滾,乾你的正事去!”

不多時後,紀莘到達陶記酒肆,一眼便看到了站在門口的陳氿。

“你是在等我和邱阿兄,還是在等宋常侍?”紀莘問。

在被韓氏抓去梁家之前,邱常發在紀莘的助力下,打動了內常侍宋培恩,後來突然出了梁季義的命案,與宋培恩的見麵被耽擱,今日才終於約上人。

紀莘來此,為的便是見宋培恩。

陳氿回道:“老邱已經到了,他在裡麵點菜,我在這裡等你,我們不必等宋常侍,直接去雅間就好。若是在大街上等他,隻怕太招搖,對他對我們都不好。”

“好,我們……”

紀莘話還未說完,突然兩個人走到他們麵前,對陳氿抱拳行禮,“郎君。”

紀莘打量了一番這兩個人,都是樸素的短打裝束,健壯魁梧,隱約看得出筋肉隆起,看著很不好相與。可他們又對陳氿很是恭敬,不知是什麼來路。

陳氿在看見這兩人的瞬間,麵色便沉了下去,轉向紀莘時又極力裝作無事,“你先進去找老邱吧,我等下便去找你們。”

“好。”

紀莘走進酒肆,回頭看了看陳氿和那兩人,不知為何心中有些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