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人不如求己(1 / 1)

梁家前院祠堂門口,梁叔仁被死死地按在長凳上,手執大竹板的仆役高高抬起手臂,眼看板子便要落下。

梁霈情急之下撲到梁叔仁身上,哭喊道:“祖母,求您饒恕阿耶!”

“霈兒,快起來!”梁叔仁動彈不得,隻能大喊。

板子停在半空,仆役看向老夫人,老夫人沒有半分猶豫,惡狠狠地下令:“打!”

竹板再次被揮起,梁仲信突然衝出,推開仆役,“住手!”

仆役被推得趔趄,趁這個空當,二夫人急忙把梁霈從長凳上拉了起來。

老夫人氣得站起身,“仲信,你在乾什麼!”

梁仲信走近老夫人,“母親,父親昨日特地交代,待他發話再處置三弟。母親這樣做實在不妥,請母親三思!”

“你再說一遍!”

梁仲信被老夫人橫眉立目的模樣所震懾,頂著盛怒重複了一遍,“請母親三思。”

“好,好啊!”老夫人扇了梁仲信一耳光,罵道,“你是要忤逆嗎!”

梁仲信大驚失色,慌張跪下,“兒子不敢!”

二夫人放開梁霈,也匆忙跪到老夫人麵前。

“那就給我走開,彆攔著行家法!”老夫人道。

梁仲信還在遲疑,二夫人悄悄拽了拽梁仲信的衣袖,梁仲信隻好叩頭,“是。”

梁仲信退回人群中,二夫人又去拉梁霈,梁霈不肯離開,梁叔仁急得大喊:“霈兒,不要再管阿耶了!”

二夫人揮手叫來幾名老媽子,幾人合力,終於將梁霈拖進人群。

老夫人被氣得不住地用力喘息,拒絕了王媽媽的攙扶,自行坐回了椅子上。

紀莘環顧四周,三房的人隻剩梁霈,二房的人已被罵退,長房韓氏擺明了事不關己,四房吳月娘雖然在人群裡,但她身體虛弱,隻能在她人的攙扶下勉強站著,更不會有力氣阻止老夫人。

在王媽媽又喊了一次“行家法”後,紀莘走出人群,“等一下!”

王媽媽看向紀莘,厲聲道:“這裡沒有你說話的份!”

紀莘無視王媽媽,走到老夫人麵前,“三郎主是梁家的兒子,但更是華朝百姓,老夫人隨意將人杖殺,於法不合,請老夫人慎重。”

王媽媽吩咐身邊婢女和仆役:“把她拉下去!”

韓氏被紀莘嚇得不輕,慌張地跑到人群中央,要把紀莘帶下去。

紀莘被許多人拉扯著,高聲道:“老夫人,您認定是三郎主害死四郎主,可是您有何證據?官府尚未定案,您無憑無據便要殺人,這有違律法,是草菅人命!”

老夫人置若罔聞,命令道:“把她也給我打死!”

“您想打死我,是不是因為您知道我說得對?今日我若是也死了,那便是兩條人命,您堵不住所有人的嘴的,他日一旦傳揚出去,整個梁家必會遭殃!老夫人,您當真想清楚了嗎,您敢承受這個後果嗎!”

韓氏嚇得臉都白了,她管不了他日,她隻覺得不攔住紀莘,長房現在就得遭殃。

紀莘和韓氏及一眾婢女撕扯的工夫,人群外傳來一聲大喊,“都住手!”

梁叔仁認出熟悉的聲音,朝著聲音的方向大叫求救:“父親,救我!”

梁老太爺撥開重重人群,大步流星地走到行家法的仆役麵前,“放開!”

仆役猶豫地看向老夫人,不知該聽誰的,老太爺睚眥欲裂,又喊了一遍:“放開,滾下去!”

“不行,給我打!”老夫人喊道。

下人們左右為難,局麵陷入僵持,韓氏趁此機會,終於把紀莘拽進了人群。

趁著老太爺和老夫人在爭吵,梁霈悄悄跑了出去。

梁霈不解長房的女娘為何會站出來,可她知道,即便那女娘說得有道理,阿耶不是可以被隨意打殺的下人,但是祖母強勢慣了,一定會一意孤行。

雖然祖父趕回來阻止祖母,但祖父不可能日日守在阿耶身邊,阻止了這一次卻阻止不了每一次,祖母總會找到對阿耶下手的機會的。

梁家沒有人能救阿耶,求人不如求己,事情已然如此,不如去找官府。

就算官府要定阿耶的罪,至少阿耶不會死在今日。

更何況,梁霈不信是阿耶殺了四叔,說不定官府能還阿耶清白。

自梁霈記事起,她一直在被動承受,忍受著祖母的忽視、打壓,阿娘的謾罵、指責,堂姊妹們的刻意排擠,終日過得戰戰兢兢、小心翼翼。

出梁府求救,是她第一次自己拿主意,今日是她十七年來最勇敢的一次,因為她必須要救阿耶。

跑出府門沒多久,一群騎著高頭大馬的官員迎麵而來,為首一人身著深緋公服,腰係金帶,氣度非凡。

梁霈顧不得思考這群人是誰、要去往何處,徑直跑到馬前,張開雙臂,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麵前人勒住韁繩,停在梁霈跟前,逆著光居高臨下地打量梁霈。

另一匹馬上的一名長隨高聲問道:“來者何人?”

梁霈深深吸氣,鼓起勇氣抬起頭,與打量她的人對視,“小女子梁家六娘梁霈,請郎君主持公道,救我阿耶性命!”

馬上之人聞言俯下上身,“梁霈?”

梁霈這才看清,這群官員中為首的這人十分年輕,看著不過二十出頭。

“對。請,請您為我阿耶主持公道。”梁霈雖能從官服辨認出他是四品官員,但不知他是何身份,有些不知該如何稱呼。

這人又不說話,長隨問道:“你阿耶是何人?”

麵前人總不表態,梁霈不知他是何意,移開目光,看向問話的長隨,“我阿耶是梁家三子梁叔仁。”

“嗬。”梁霈麵前的這人突然輕輕笑了一聲,坐直身體,輕抖韁繩,“走。”

其餘人得了指令,紛紛控馬前行,馬匹與梁霈擦身而過,隻留下梁霈愣愣地站在原處。

直到看著這群官員在梁府大門外下馬,走進梁府,梁霈後知後覺,他們似乎本來就是要去梁府的。

梁家人得知大理寺少卿前來時,鬨劇尚未終止,人群未散,東西更未收拾,就這麼鬨哄哄的,大理寺一行人已經到了祠堂前。

梁老太爺麵色鐵青,怒氣未消,梁仲信隻好率先去迎來客,“鄭少卿當真是稀客,有失遠迎,還望鄭少卿見諒。”

鄭少卿負手信步走到人群中間,狀若隨意地問道:“梁公府上今日在唱戲?”

梁仲信跑到梁叔仁身邊,背對鄭少卿,對仆役們揮了揮手,示意他們把人放開。

老夫人沉著臉走到鄭少卿麵前,“今日家中尚有要事需要處理,恕不能招待貴客,鄭少卿請回吧。”

“要事?”鄭少卿挑了挑眉,“老夫人指的要事可是動用私刑?真是不巧,這事某正好管得上。”

“實不相瞞,家中今日在處罰逆子。”老夫人道,“家醜本不該外揚,望鄭少卿見諒。待他日鄭少卿再來家中做客,我們全家必會好生招待。”

老夫人話裡話外都在請人走,鄭少卿非但不走,反倒是四平八穩地坐下了。

“某今日並非做客,是為公務而來。”

“不知是何公務?”

“自然是梁禦史的命案。”鄭少卿目光掃過此刻已得了自由的梁叔仁,“這案子萬年縣尚在調查,但看起來府上已有結論,可否講講,與某分享一二?”

鄭少卿不請自來,說話又暗藏機鋒,梁老太爺和老夫人心中不快,皆側頭不語,不肯回應鄭少卿。

隻有梁仲信不得不硬著頭皮裝傻,“四弟一向與人為善,我等對四弟是被何人所害毫無頭緒,雖心中悲痛萬分,但也隻能靜靜等待縣衙破案,還四弟一個公道。鄭少卿方才的話當真是說笑了。”

梁霈趁著眾人都在看鄭少卿,悄悄走到梁叔仁身邊,想將梁叔仁帶離是非之地。

本來無人會注意到梁霈的小動作,偏偏鄭少卿的眼風再次掃過,梁霈怕他說出他是被她招來的,連忙躲到梁叔仁身後。

鄭少卿目光掃過一圈,未在任何一處特意停留,但嘴角莫名牽起了一個小小的弧度。

懶得再和刻意裝傻的梁家人打太極,鄭少卿站起身,道:“某今日前來,是為請四夫人吳月娘至大理寺做客,不知哪位是四夫人,可否賞光?”

所有看向鄭少卿的目光都轉移到了吳月娘身上,吳月娘麵色煞白,無措又茫然地看著鄭少卿。

鄭少卿說完,並不在乎梁家人是何反應,向他的長隨遞去眼神,長隨走到吳月娘跟前,“四夫人,請吧。”

吳月娘一動不動,梁仲信隻能再次站出來問道:“敢問鄭少卿為何要帶走四弟妹?”

鄭少卿回答得雲淡風輕:“隻是請四夫人去大理寺閒聊幾句罷了,梁補闕不必多慮。”

吳月娘突然開口,聲音雖低,但周圍人都聽得清晰,“你們是懷疑我殺了夫君嗎?”

梁老太爺和老夫人聞言大吃一驚,但顧忌外人在場,沒有說話。

人群中的紀莘心不由得懸了起來,吳月娘會說出這樣的話,真的是她做的嗎?

鄭少卿卻是滴水不漏,“四夫人若有什麼話,不妨等到了大理寺再講。”

吳月娘輕輕呼出一口氣,昂起頭,收回被人攙扶的雙臂,向前邁出一步,“我和你們走。”

“這……”梁仲信此前一直在硬著頭皮撐場麵,但現在他也不知該說什麼了。

大理寺的人對吳月娘十分客氣,隻有兩名長隨一左一右地站到了吳月娘身邊,並未觸碰,更未上枷。

圍觀人群心思各異,大部分人之前認定是梁叔仁殺了梁季義,是以對此時的轉折目瞪口呆,默默看著吳月娘被大理寺的人帶走。

“等一下!人不是姨母殺的,是我!”

人群中突然傳出一聲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