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凶(1 / 1)

梁家前院祠堂前,鬨劇無休無止,在有人大喊承認殺人後,眾人目光再次轉移。

吳月娘率先回頭,朝著聲音來源叫得淒厲:“五郎,莫要胡說!”

梁五郎梁謙走出人群,來到鄭少卿麵前,“鄭少卿,我願認罪,姨母身體未愈,請您莫帶她走,我跟您回去。”

梁老夫人上前拉住梁謙,“五郎,你不能亂說啊!”

梁謙毫不猶豫地甩開老夫人,眼中滿是厭惡和憎恨,“祖母您何曾在乎過我的死活,何必在此惺惺作態!”

鄭少卿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梁五郎,你當真想清楚了?”

“我想得很清楚。”梁謙語氣堅定,說完轉身昂頭,目光落於梁府屋頂的重重青瓦,“在這個家,關心我的人寥寥無幾,我不能看著他們被我連累,而我卻一直做縮頭烏龜。”

吳月娘痛哭出聲,“五郎……”

梁叔仁方才還畏畏縮縮的,這一刻卻跑到人前,“五郎,怎麼會是你做的,你那日明明在家,我碰到你了,你忘了嗎?”

梁謙收回落在遠處的目光,看向梁叔仁,“是啊,三伯父。那日我從書院回來,便已下定決心要殺了梁季義,但我沒能找到他。後來遇到你,你告訴了我他的去向,我立刻去了穠翠閣,找到梁季義,然後殺了他。”

人群中的紀莘回想起陳氿畫的畫像,確實既像吳月娘,也像梁謙。

梁老太爺痛心疾首,捶胸頓足,“五郎,你糊塗啊!”

“哈哈哈!”梁謙仰天大笑,“祖父,你現在這副樣子又是做給誰看!這個家烏煙瘴氣,儘是些魑魅魍魎,你心中厭煩,便遠遠地躲了出去,你分明誰都不在乎!”

鄭少卿眼中閃過一絲玩味,也頗有幾分看熱鬨不嫌事大,“梁五郎,不妨講講你是如何做的?”

梁謙回答道:“那日我去到穠翠閣,和烏龜問了梁季義所在的雅間,進入房間,便看見梁季義一人躺在門口,呼呼大睡。我進去後他自己醒了,起身向床榻走,走到了又突然轉回身,命令我幫他寬衣。”

“那時他酒醉神誌不清,我雖打定主意殺他,但還有些猶豫。可他豬狗不如,口中不停謾罵,罵我,也罵其他人。我聽不下去,狠狠推了他一把,他後腦磕到床柱,頓時流了血,跌坐在了地上。”

“那時他尚有氣息,而我必須殺了他,所以我扶起他,扼住他的脖頸,把他後腦又重重磕向床柱。鮮血流得更多了,我等了片刻,確認他再無氣息,這才離開。”

梁老夫人淚流滿麵,雙手抓住梁謙衣襟,不停搖晃他質問道:“你,你怎麼能弑父,你良心何在!”

講出一切之後,梁謙似乎輕鬆了許多,也懶得再理會他無比憎恨的老夫人,隻問鄭少卿:“可以走了嗎?”

鄭少卿吩咐長隨道:“帶走。”

梁家眾人唏噓不已,紀莘看著梁謙的背影,卻感到他的步伐堅定從容,就像他終於迎來了解脫。

“珍珍,你怎麼這麼不懂事,你惹老夫人做甚!”韓氏把紀莘拉回長房,回到院子的第一件事,便是教訓紀莘,“老夫人是梁家的天,向來說一不二,你去惹她,你是想連累阿娘和姊妹們嗎!”

紀莘心情沉重,半點不想給韓氏麵子,懟道:“老夫人獨斷專行,難道就應當一味地忍她、怕她嗎?她已然釀下惡果,今日便是最好的例子。”

韓氏沒料到紀莘態度如此強硬,被噎了片刻後,才道:“梁謙平日裡悶不吭聲的,誰能想到他會做這等喪儘天良的事。這事你不要再提了,左右和長房無關,你也不許再去觸老夫人的黴頭。幸好她今日傷痛過度,身子受不住,忘了你強出頭這回事,不然長房都得被你連累。”

韓氏說完,徑自回了房間,獨留下紀莘一人在院子裡。

紀莘無法不感慨,梁家看似是一個人丁興旺的大家庭,但這個家裡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算盤,夫妻、兄弟、父子之情都經不住半點考驗。

看梁謙的表現,他恨極了梁季義,這背後有何原因?

梁家人不在乎,可紀莘還想查下去。

去找最有可能知道原因的人,四夫人吳月娘。

四房院子冷冷清清,每間房都房門緊閉,院子裡聽不到一點人聲,唯獨正房門口站著一名老媽子。

老媽子見紀莘走來,喝道:“站住,四房不許其他院的人進出!”

紀莘明白過來,這名老媽子是守門的,恐怕吳月娘已被關在了裡麵。

“是老夫人的意思嗎?”紀莘問。

“當然是。你哪個院的,趕緊回去!”

紀莘雙手搭上腰間荷包,不動也不說話,老媽子不解紀莘想乾什麼,正要再說話趕人走,突然眼前霧茫茫的,立刻失去了意識,直挺挺地倒下了。

待眼前的迷藥粉末散儘,紀莘這才停止憋氣,大口大口地呼吸。

陳氿給的這迷藥還挺好用的。

房間裡的吳月娘聽得到外麵的動靜,打開門衝了出來,“珍珍,求你幫幫我!”

吳月娘一臉焦急,紀莘問她:“你要做什麼?”

“我要去大理寺,我要陳情,五郎他雖鑄下大錯,但他是有苦衷的,我要救他,求大理寺從輕判決!”

“是因為你要去大理寺,所以老夫人才派人把你關起來的嗎?”

吳月娘不住點頭,眼眶通紅,聲音顫抖又急切,“是。珍珍,求你幫我逃出府,這個家沒有彆人能幫五郎,我必須去!”

“現在天還亮,逃出去容易被人發現。再等等,等到天黑,我帶你出去。”

“好。珍珍,多謝你。”

吳月娘求紀莘幫忙,其實是有些病急亂投醫的。

因為在她看來,紀莘是一個被困在梁家、身不由己的小女娘,若非毫無辦法,吳月娘不會求上紀莘。

是以在紀莘拿出小門鑰匙,帶她輕鬆地逃出了家門時,吳月娘很是吃驚。

而當她們剛一出門便遇人阻攔,紀莘又掏出一瓶奇怪藥粉揮出去時,吳月娘更吃驚了。

紀莘沒那麼多想法,因為她在全心對付突然出現的“賊人”。

方才紀莘剛帶著吳月娘出了小門,就看到前方有個黑漆漆的身影,分明是在堵她們。這次紀莘來不及辨彆風向,直接把一瓶迷藥都揮了出去。

紀莘揮完,立刻用手臂擋住口鼻,轉頭拉著吳月娘就跑。

沒想到那人不僅沒昏倒,還從天而降,又出現在了她們麵前。

紀莘從荷包裡再掏迷藥的工夫,那人說話了,語氣聽著頗為幽怨,“彆用了,告訴過你的,這迷藥不便宜。”

“陳氿?”巷子裡太黑,紀莘看不清臉,但能聽出聲音,再開口時,語氣裡帶著她自己未察覺到的喜悅,“你怎麼會在這裡?”

“今日大理寺的人來梁家,想來命案會有進展,我不確定你會不會想出來找我,所以提前在這裡等等看。”

“事情確實有進展,不過這裡說話不方便,我們先走吧。”紀莘道。

陳氿帶著紀莘和吳月娘,到了昭行坊丁家。

吳月娘小產後身體虛弱,一整日折騰下來已然麵若金紙,此時不是問話的合適時機,隻能先安頓好吳月娘,讓她好生休息。

丁小禾在房間裡照顧吳月娘,紀莘則在院子裡給陳氿講述今日之事。

講完祠堂前的一整出鬨劇,紀莘道:“梁季義道貌岸然,梁謙恨他必有原因,吳月娘說梁謙有苦衷,她一定知道許多事。等明日吳月娘身子好些,我們便可問她了。”

“你怎麼能當著梁家所有人,與梁老夫人對嗆?還好你運氣好,後麵接二連三又發生許多事,讓她顧不上你。”陳氿聽完紀莘阻止梁老夫人打殺梁叔仁那一段,現在依然覺得後怕。

紀莘講了那麼多,完全沒想到陳氿最關心的是這一部分,回道:“我說得明明在理,梁老夫人當時被怒氣衝昏了頭,可隻要她冷靜下來一點,便能想清楚打死人對梁家沒有半分好處。就算後來沒有梁老太爺和大理寺的人的出現,我也不會有事。”

“你……”陳氿無奈歎息,“你有時候聰明,有時候又真是傻得可以。”

“我做得不對嗎?”

“你說的話是在理,可若梁老夫人明事理,梁家不會是現在這樣。你想等她冷靜了想明白,但她不會有冷靜的時候的。再者說,所謂官官相護,就算梁老夫人在家中打死人,並且真的被傳了出去,你怎知朝堂之上一定會有人願意管這件事?”

“我認同你說梁老夫人的部分,但我不認同你說的官官相護。你的想法太灰暗,可我相信世上總是有公理和正義的。”紀莘道。

陳氿說不通紀莘,隻能勸自己,往好處想,至少紀莘現在安然無恙。

陳氿不再爭論,轉而道:“我給你的那幾瓶迷藥呢?拿出來給我看看。”

“為何?”

“我看看你究竟用掉了多少啊,真的很貴的,那可都是錢。”

話雖這麼說,但其實陳氿在意的不是錢。

梁家是個烏糟的地方,陳氿不能直接問紀莘在梁家有沒有受欺負,問了紀莘也不會說,便想迂回地通過看迷藥的用量,判斷紀莘有沒有遇到危險。

紀莘不知道陳氿的想法,隻覺得陳氿在心疼錢,陳氿一旦看了,說不定又要追加她的欠債。

紀莘捂緊腰間荷包,側過身子躲避陳氿,“你既然給我了,那就是我的東西,你管我怎麼用。”

“你不給我,可彆怪我上手搶。”陳氿作勢要和紀莘動手搶荷包。

紀莘一手捂著荷包,另一隻手朝著陳氿麵門揮,“你一個男的,和我一個小女娘動手,你也好意思!”

紀莘揮的那幾下在陳氿看來毫無殺傷力,他就當紀莘在和他鬨著玩,“你說的,我們是在一起睡過的關係,還分什麼你我,我拿你東西有什麼可不好意思的。”

“閉嘴吧你!”什麼話到陳氿嘴裡都得變味,紀莘真是恨不得掐死他。

兩人打鬨間,旁邊突然傳來陶碗碎裂聲,紀莘和陳氿循聲看去,丁小禾站在西麵房間的門口,滿臉震驚地在看他們。

陳氿猛然想到他方才口出的狂言,連忙向丁小禾解釋:“小禾,不管你剛才聽到了什麼,都是我胡說的,你千萬彆信!”

丁小禾表現得比紀莘和陳氿還要尷尬,“我什麼都沒聽見,我隻是出來給梁四夫人盛藥的!”說完丁小禾跑進了廚舍,不敢再看院子裡的二人。

丁小禾這反應,分明就是全聽見了。

紀莘無端被造了謠,氣得抄起牆邊掃帚,“陳氿,我跟你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