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府瑞鬆齋廳堂內,大夫人韓氏和三夫人楊氏被罵得不敢還嘴,沉默地垂頭站著。
二夫人坐在老夫人身邊,舉著團扇為老夫人扇風,老夫人一手撐著額頭,煩躁地用另一隻手揮開團扇,又對著韓氏和楊氏揮了揮。
“出去!”
韓氏和楊氏退了出去,二夫人放下團扇,站起身恭敬行禮,也準備退下。
“你留下。”老夫人道,見二夫人還站著,又道,“坐下。”
“母親可是還有什麼吩咐?”二夫人坐下後問道。
老夫人恨恨地在茶案上捶了一記,“那兩個真是不讓人省心,家裡出了大事,她們還要跟著添亂!吳氏也是沒用,一個個的都想氣死我!”
二夫人急忙拿起團扇扇風,勸道:“母親息怒,氣大傷身。妯娌間拌嘴是常有的事,今日吵架,明日便會好了。”
“哎,說到底,楊氏哪裡是和韓氏不對付,她就是在怪我!那好人家起初看中的是六娘,長房眼紅,我便幫著她們勸那人家換成了七娘。我這麼做,還不是念及七娘自小沒了阿娘,阿耶不在身邊,繼母又是個糊塗的廢物,沒人能幫她!楊氏倒好,這就記恨上我了!”
老夫人氣極,一口氣嗆住,狠狠咳嗽了幾聲。
二夫人一隻手扇風,一隻手為老夫人拍背順氣,道:“不會的,三弟妹定然明白母親的良苦用心,就算不明白,再借她多少個膽子,她也是不敢怨恨母親的。”
“哼,她不敢,可有人敢!三房那個豎子,都是他,是他帶壞了我兒,害死了我兒!我兒現在還躺在縣衙,不得安息,他們倒好,為了點蠅頭小利爭得沒完沒了!”老夫人一邊說話,一邊不斷拍打茶案,話剛說完,又開始劇烈咳嗽。
二夫人急忙為老夫人倒水,發現茶壺空了,站起身想要喚人上新的茶水。
老夫人突然用力攥住二夫人手腕,不讓她離開,視線死死盯著二夫人麵龐,問道:“你如實回答我,你覺不覺得是梁叔仁害死的季義?”
二夫人在梁府這麼多年,對老夫人的脾氣秉性再了解不過,自然知道老夫人不想聽真話,隻想彆人順著她的意思。
二夫人被死死盯著,垂下眼瞼,答道:“兒媳隻知道,長兄、夫君和四弟他們才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老夫人大笑出聲,“好,說得好啊!把三房那兩口子給我帶過來,我要好好地審審他們!”
“母親,不可。”二夫人道,“明日父親會從道觀回來,孩子們也會從書院回來。母親不如暫且忍耐,一切等到明日,讓父親來主持公道。”
“說得對,等到明日你們父親回來,讓他自己睜開眼看看,看他還怎麼包庇他兒子!”
三夫人楊氏被老夫人罵得狗血淋頭,人在屋簷下,楊氏不敢忤逆老夫人,隻能回到三房院子撒氣。
正房內,三房父女兩個正在閒聊。
梁叔仁心不在焉地逗弄著一隻拂林犬,時不時地同梁霈說上兩句,梁霈則是坐在月牙凳上,在繡一隻荷包。
楊氏衝進房間,看到這父女倆悠閒的模樣,邪火蹭蹭地向上躥,氣得她在梁霈後背重重拍了一巴掌。
荷包從梁霈手裡飛了出去,梁霈站起身想要去撿,又被楊氏在手臂上狠狠擰了一把。
“啊——”梁霈疼得叫出一聲。
楊氏扇了梁霈一嘴巴,罵道:“叫什麼叫,你現在長嘴了?今日在四房院子時,你怎麼沒長嘴呢?你阿娘被人欺負,你就乾看著,怎麼不知道幫你阿娘!我真是白養你這個狼心狗肺的小畜生,彆人從你手上搶好處,吃你的肉,喝你的血,你都不會吭聲!沒用的東西!”
梁霈被罵得淚眼盈盈,求助地看向梁叔仁,梁叔仁趕緊擋在梁霈身前,讓梁霈逃跑。
楊氏氣得狠捶梁叔仁,“又來這招,又來這招!霈兒總是不長進,全是被你慣的!你就是個廢物,也想兒女和你一樣廢物嗎!你說,你之前不是一直在問梁季義當官的法子,到底有沒有眉目!”
梁叔仁一向逆來順受,這時卻在楊氏提起梁季義的一刻,立即麵色大變。
“你閉嘴!”梁叔仁一邊雙手用力拍打大腿,一邊使勁跺腳,“四弟人都沒了,你不許再提!”
楊氏見梁叔仁一反常態,怔愣了一瞬,但她火氣未消,於是不管不顧地繼續罵:“我偏要提!梁季義死在那不乾不淨的地方,人又不是你殺的,憑什麼不能提!你之前打著和他打聽當官辦法的幌子,頻頻和他去青樓鬼混,怎麼,現在他死了,這事就沒了?你休想糊弄我!我告訴你,梁季義能當官,老夫人定然出了力,你就算是去跪求老夫人可憐你,也必須給我個交代!”
梁叔仁反應激烈,走到書案前,把書案上的筆墨紙硯、香爐、燭台統統扔到了地上,一邊扔一邊大喊:“你閉嘴,閉嘴,閉嘴!和四弟有關的事,全都不許再提,你給我閉嘴!”說到最後,又一腳把書案踹翻。
楊氏被嚇得目瞪口呆,終於噤聲。
房間內陷入詭異的安靜,隻有縮在角落的拂林犬在受了驚嚇之後,可憐地“嗷嗷”叫了兩聲。
紀莘陪吳月娘坐了許久,天擦黑後才返回長房院子。
梨子跟著紀莘走在回房間的路上,邊走邊說道:“娘子是善心人,今日那麼多人去看四夫人,結果出了熱鬨全走了,隻有娘子一直陪著四夫人。”
梨子越來越覺得,跟了娘子真是她做的最對的決定。之前大夫人給娘子挑婢女時,彆人都不願意,幸好她來了。
“梨子,四夫人和四郎主感情如何?”紀莘問道。
“不知道啊。”
“那四郎主是什麼樣的人,比如,他喜歡做什麼,脾氣如何?”
梨子麵露難色,“娘子,我哪裡會知道四房的事。”
“也是。”正好已經走到了房間門口,紀莘不再為難梨子,推開了房門。
房間內漆黑一片,在她們兩個進入房間後,空中突然閃過一點白光,梨子“咚”的一聲倒下了。
紀莘經驗豐富,不用想都知道怎麼回事,“你給我出來!”
陳氿跳下房梁,從梨子脖頸處拔出銀針,“你知道是我?”
紀莘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聽得出陳氿有幾分得意,真是不明白他在得意什麼。
紀莘朝著陳氿身影虛虛地踢了一腳,“你不能這樣對梨子,也不能這樣闖進我的房間。下次你在窗外敲暗號,我聽到之後會支開梨子,讓你進你再進來。”
黑暗中陳氿笑了一聲,用火折子點亮蠟燭。
房間內有了光亮,陳氿不說話,就一直看著紀莘,越看越覺得歡喜。
紀莘也在看著陳氿麵頰,緩緩朝他走來,兩人之間距離越來越近,近到陳氿的呼吸又開始紊亂。
然後紀莘給了陳氿一拳。
“你發什麼愣,不能讓梨子在地上躺著,還不去把她搬到榻上。”
陳氿完全沒想到紀莘要說的是這個,但還能怎麼辦,隻能聽話乾活。
給美人榻上的梨子蓋好薄被後,紀莘問陳氿:“你來做甚?”
“給你送些東西。”陳氿掏出一捧的瓶瓶罐罐,放到桌案上,挨個向紀莘介紹,“這罐你認得,喂嗅鳥的花蜜。這幾瓶是迷藥,打開瓶蓋揮出去,對方隻要聞到一點,便會立刻昏倒。你用時千萬要閉氣,也要注意風向。”
“我用迷藥做甚?”
“梁府眾人關係複雜,你也還未查清楚韓氏為何抓你,不能不小心。這幾瓶迷藥權當給你防身用的。哦,對了,這迷藥的藥力大,比何昭妍買的劣質蒙汗藥強多了,你萬一用得上,下手彆太狠。”
紀莘聽得出陳氿在揶揄她,現在回想起來,還真有幾分感慨。
那時她把陳氿當成不速之客,隻想把他打發了,哪能想到她後來和他會有那麼多的牽扯。
紀莘認真記下每一個的用途,而後拿起瓶瓶罐罐中間的一枚翡翠扳指,“這個有何用?”
紀莘以為扳指內藏機關,於是拿著扳指湊近燭火。
扳指清透,其間點點綠色飄花,看著是不錯,可怎麼看也就是枚扳指啊?
“這是從案發的穠翠閣雅間內找到的,應當是梁叔仁或者梁季義的。”陳氿道。
哦,原來沒有機關,就是正常的扳指。
紀莘放下扳指,想了想,“那應該是梁季義的。我今日見到過梁叔仁,雖然離得不近,看得不真切,但他手上戴著扳指。”
“如此。”陳氿點點頭,“梁叔仁未必是殺害梁季義的凶手,但我們需要知道那日他和梁季義做過什麼。他不一定願意說,正好這枚扳指可以用來試探他。”
“好,我尋個機會試試。”紀莘忘不掉吳月娘手臂上的猙獰傷疤,於是問道,“你能不能打聽打聽梁季義風評如何?”
紀莘眉頭微蹙,看起來在擔憂些什麼,陳氿問她:“怎麼了?”
“我懷疑他打女人。我今日無意間看到四夫人吳月娘手臂上有傷疤,有深有淺,像是時常受傷。而且,據說吳月娘時常生病,不愛出院子,這很可能是因為她常常被打,以至於無法出門。”
“好,我去查梁季義的風評。”陳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