扳指(1 / 1)

還是昨夜圍在瑞鬆齋的那群人,隻不過今日換了地方,全都來到了四房。

房間裡已經收拾乾淨,隻是還能聞到空氣中淡淡的血腥氣味。

小輩的女娘們未經曆過這種事,被幾位夫人趕到了人群最外層站著。

向人群裡麵看去,各房老媽子們圍了好幾層,而在最中央的,是床上麵色蒼白的四夫人吳月娘,和圍坐在她身邊長籲短歎的另三位夫人。

“怎麼就出了這樣的事,四弟剛剛沒了,他的骨血也跟著沒了,哎。”二夫人說完,低頭用手帕擦了擦眼角。

韓氏緊跟著說道:“四弟妹,你也太不小心了,怎麼會有孕了卻不知道。你平日裡三天兩頭地生病,也不愛出院子,身子本來就弱,母親讓你站規矩,你還真就老老實實地站一天一夜,不出事就怪了。”

三夫人楊氏不鹹不淡地道:“長嫂這話是何意,四弟妹是不該聽母親的話,老老實實地站規矩?”

韓氏意識到說錯了話,立刻否認:“我哪裡是那個意思,三弟妹你不要在這裡挑撥。”

“話是你自己說的,我何曾挑撥?”楊氏眼神不善,“母親向著你們,把我們三房的好事硬生生搶走,給了你們長房,可你卻在說母親的不是,真該讓母親親耳聽聽!”

韓氏騰地站起,指著楊氏道:“你血口噴人!”

二夫人勸道:“都少說兩句吧,我們是來看四弟妹的,不是來爭執的。”

韓氏狠狠剜了楊氏一眼,重新坐下。

二夫人對吳月娘叮囑道:“你平日裡總是生病,母親也吩咐人給你送過不少滋補之物,你這幾日一定要多用些,養好身子最要緊。”

吳月娘臉上無悲無喜,像是在驟然的大悲之後陷入了麻木,聽了二夫人的話,微微點了點頭。

“對啊對啊,四弟妹你這幾日一定要注意滋補。”韓氏道。

楊氏輕輕“嗬”了一聲。

這聲音不大,但偏偏韓氏和楊氏不對付,對楊氏的聲音十分敏感,韓氏立刻扭頭瞪向楊氏,“三弟妹陰陽怪氣的,是什麼意思?”

“我哪裡有陰陽怪氣。”楊氏在否認,但語氣是十足的陰陽怪氣,“隻是覺得真有意思,長嫂可真是像極了二嫂的應聲蟲。”

韓氏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因為楊氏說中了她心裡的一根刺。

她雖為長房大夫人,但掌家的是二夫人,因此人人都敬重二夫人,卻未必瞧得起她。就連繼女七娘,也看不上她沒有大夫人的威嚴和氣勢。

韓氏自問,就算她比不上二夫人,但她絕對比得過楊氏,楊氏這樣嘲諷她,她必須狠狠教訓楊氏!

韓氏站起身,走到楊氏跟前,掄圓了胳膊,“啪”的一聲,在楊氏臉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我看你還敢不敢亂說話!”韓氏放下狠話。

楊氏性情本就潑辣,又和韓氏積怨已久,韓氏在眾人麵前打她,楊氏怎麼可能忍氣吞聲?

楊氏也站了起來,左右開弓,扇了韓氏兩巴掌,趁著韓氏沒反應過來,又一把揪住韓氏的發髻。

“你當我是好欺負的,居然敢打我!”

兩位夫人動起了手,其他人不能乾看著,紛紛圍了上去,有拉架的,也有跟著一起動手的。

以韓氏和楊氏為核心,人聚成了一大團,床前施展不開,一團人打著打著,逐漸轉移到了房間外。

紀莘和梨子貼著房門口的牆壁站著,被這一團人路過,梨子看得目瞪口呆,深感這一場比她們和梁霓打架厲害多了。

“娘子,今天這是什麼日子,怎麼到處都能打起來?”梨子嘖嘖稱奇。

院門口又跑進來一群人,把打架的一群人一個一個地向外扯,看樣子是來拉架的。

“糟啦,王媽媽來啦!”打架的人中突然有人大喊一聲。

院門口一名老媽子未參與拉架,一臉嚴肅地看著打架的一團人,身邊還有兩名小婢女護著。紀莘認出了這名老媽子,她是老夫人身邊的。

老夫人最信任的王媽媽來了,打架的眾人這才感覺不妙,紛紛停了手。

韓氏被兩個人一左一右地扯著手臂,被拉開了和楊氏的距離,但還是朝著楊氏的方向踹了兩腳。

楊氏沒被踹到,但心中氣不過,又要向前衝,也踹韓氏兩腳。

梁叔仁聽說夫人和長嫂打架,趕了過來,此刻見楊氏還要繼續,急忙在她衝出去之前,按住了她的肩膀。

楊氏揮開梁叔仁的雙手,“彆按著我,你那扳指硌死我了!”

梁叔仁放開楊氏,轉去問王媽媽,“王媽媽,母親知道這邊的事了?”

一場鬨劇終於停歇,王媽媽斂眉高聲道:“大夫人、三夫人,老夫人請二位去瑞鬆齋。”

韓氏此刻冷靜下來,深感自己闖了大禍,不知會被母親如何懲罰,一聽要去瑞鬆齋,便開始害怕。

楊氏白了韓氏一眼,抬手整理好衣襟、發髻,昂頭挺胸地率先走出了院子。

四房院子裡人群散儘,隻剩下了紀莘和梨子。

梨子對紀莘道:“娘子,我們回去吧。”

“梨子,方才攔著三夫人的男子是誰?”

“是三郎主啊。”梨子答道,“三郎主是四位郎主中最俊朗的,他年輕時一定更俊朗,難怪能生出六娘子那般的美人。”

紀莘點點頭,轉身走進房間,走到吳月娘的床前。

吳月娘對方才鬨哄哄的場麵無甚反應,反倒是在看見紀莘沒走的這一刻,露出了幾分驚訝。

“你怎麼還在?”吳月娘問道。

紀莘站在床前,回答道:“昨日我和梨子去偷吃食,您雖看到,但未揭穿我們,我心中十分感激。我今日是來看您的,自然不會因為其他事就直接離開。”

吳月娘微微彎了彎蒼白的唇,“一點小事,難為你還記得。說起來,我也要多謝你昨日給我送披風。”吳月娘掀起錦被一角,想要起身去取披風還給紀莘。

紀莘急忙架住吳月娘手臂,扶她坐回床上,“披風改日再還就是了,我不急的。”

梨子附和道:“對呀對呀,四夫人您眼下好好休息最要緊。披風可以您改日交待婢女送一趟,或者我來取也行。”

吳月娘又笑了笑,身體向後靠在了軟枕上。在吳月娘收回手臂時,有一瞬間衣袖下滑,露出了吳月娘兩隻小臂上猙獰交錯的傷疤。

紀莘瞥見那些紅色的傷疤後,立刻收回目光,看向吳月娘麵頰。

“你今年多大?”吳月娘問紀莘。

“十六歲。”

“我二十二歲。”吳月娘道,“我們沒差太多歲,你也不必稱‘您’了,就叫我月娘吧。”

“好。”紀莘又想到了不知該不該問的問題,眼睛眨了眨。

“怎麼了?”

紀莘想了想,還是問了出來,“四郎主年歲幾何?”

“三十有五。”吳月娘見紀莘麵露疑惑,解釋道,“我是夫君的續弦,上一位四夫人是我親姊,她在六年前去世,留下一個兒子。阿姊離世後,老夫人給我家中去信,說阿姊的骨肉不能無人照顧,阿耶覺得有理,便讓我嫁了過來。”

“原來如此。”

縣衙的不良人撤了,穠翠閣得以重新開張,隻有發生命案的雅間維持原狀,不許人擅動。

陳氿和邱常發、張小五走進雅間,邱常發快步走到房間裡側,指著沾血的雕花床柱,道:“我想辦法看了一眼案件卷宗,梁季義是磕在床柱上,後腦受撞擊,頭破血流而死。”

張小五道:“那可能是他喝多了,自己摔倒磕上的床柱,縣衙為何認定是有人殺了他?”

邱常發把張小五拉了過來,讓張小五背對床柱,左手按住張小五右肩,右手扼住脖頸,開始演示,“仵作在梁季義肩膀和脖頸發現了掐痕,結合梁季義後腦受撞擊的力度,推測他是被人用這個姿勢,按著磕到床柱上的。”

陳氿走近床柱仔細觀察,血跡起始於成年男子頭部高度的位置,一路向下,延伸至地麵。

“看這血跡,梁季義應當是以站立的姿勢磕上床柱,然後靠著床柱倒下,將血跡一直拖到了下麵。”陳氿道。

“沒錯。”邱常發道,“按卷宗記錄,梁季義最後的姿勢就是背靠床柱,坐在地麵。”

張小五指著坐立高度位置的血跡,“這裡的血跡比上麵的顏色重,肯定是因為梁季義最後頭靠在這裡,血一直在向外冒。”

陳氿看過床柱後,轉而在房間內被褥下、床下、櫃子裡四處翻找。

“找什麼呢?”邱常發問。

陳氿翻找的動作未停,回答道:“我看看有沒有縣衙沒發現的證據。”

張小五一聽這話,心虛地撓了撓頭,再三猶豫之後,從懷裡掏出一枚翡翠扳指。

“陳氿,你看看這個。”

陳氿接過扳指看了看,成色很是不錯,一看就是張小五偷的。

陳氿氣得不行,二話不說便追著張小五打,邊打邊罵道:“你可真是出息,死人身上的東西你都偷,你也不嫌晦氣!”

“我在房門口撿的!”張小五躲到邱常發的身後,這才有機會解釋,“發生命案那天,麗娘阿姊先發現的,她叫了一聲之後,好多人都進來看。那時我看到這個扳指在門口,趁人不注意我就撿起來了。”

陳氿站住,放過了張小五,“是梁季義的嗎?”

“不知道。梁叔仁和梁季義手上都戴扳指,我沒近過他倆的身,沒仔細看過,不確定是誰的。”

陳氿不斷把扳指拋起再接住,陷入沉思,片刻後突然笑了出來。

“紀莘在梁家,我去找她,看看能不能查出來扳指是誰的。”陳氿留下一句話後,風一樣地走了。

“紀莘怎麼會在梁家?”張小五一頭霧水地問邱常發,“陳氿怎麼這麼著急就走了?這查命案呢,他笑得那麼蕩漾做甚?”

陳氿方才最後的樣子太不值錢,邱常發真是看不下去,更不好意思和張小五講。

“小五,彆問,你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