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房(1 / 1)

紀莘被一聲“阿娘”驚得不輕,一連後退了四、五步,避免美婦人碰到她。

眼前的美婦人一身蘇芳色錦緞衣裙,配以豆青色寬大披帛,滿頭珠翠,打扮得華麗富貴。紀莘端詳了好半天,終於將美婦人和原身記憶中的阿娘對上了。

在原身的記憶裡,阿娘很是貌美,隻是他們家境困頓,阿娘鮮少露出笑模樣,每日都在數落埋怨阿耶。在阿耶過世之後,阿娘更是乾脆地拋棄了原身,不知去了何處。

看美婦人如今這模樣,看來她是攀了高枝,改嫁進了大戶人家,過得很是滋潤,以至於十年過去,容顏依舊年輕。

紀莘是不可能叫她“阿娘”的,可這美婦人姓甚名誰,該如何稱呼她?

紀莘在回憶中仔細搜尋,終於尋到了,這美婦人姓韓。

紀莘開口便不怎麼客氣:“是你一直在派人抓我?”

因為紀莘的冷漠疏離,韓氏的笑容一瞬間僵住,但很快又恢複了,親親熱熱地握住紀莘的手,道:“這怎麼能叫抓,阿娘是想把你接過來,好讓我們母女團聚。那群下人沒輕沒重的,阿娘回頭肯定狠狠收拾他們!”

紀莘抽出被握著的手,“你想讓我留在這裡?”

“對啊,珍珍,你以後就在這裡,不叫胡珍珍,叫梁珍珍了。我已經安排人去官府登記,更改你籍契上的名字,等到改好了,你就是名正言順的梁家女娘。這不,房間我都布置好了,你喜不喜歡?”

這處院落中有大大小小許多房間,大致是三正四耳的構造,而韓氏給紀莘安排的房間,是西廂房邊一間小小的耳房,待遇委實算不得好。

韓氏見紀莘不回話,又自顧自地安排道:“梨子,去服侍珍珍換上新衣服,衣服首飾就在榻上和妝台上,動作快些。珍珍,換好衣服就來正房用夕食,也好見見你的兄長和姊妹。”

紀莘被韓氏不由分說地推回了房間,梨子依舊喜滋滋的,跟進來後關好了房門。

“你為何如此開心?”紀莘忍不住問梨子。

“因為我做了娘子的婢女啊!”梨子回答道,“我以前隻是做雜活的婢女,特彆羨慕娘子們身邊的婢女,她們一個個可神氣了,跟著娘子們可以吃好的、穿好的。可惜我進府晚,又笨手笨腳的,沒有去娘子們身邊的機會。幸好娘子您來了,我做了娘子的貼身婢女,保證勤快乾活,好好伺候娘子!”

梨子如此開心,紀莘真是不忍心戳破她的幻想。

以紀莘的身份,怎麼可能和這個府裡的女娘們相比?更何況,韓氏費力地把她弄來,難說安的是什麼心。

不過說起來,梁家是怎樣的人家?

紀莘避開了梨子想要幫忙的手,自行換上了那身水粉色的衣裙,“梨子,我初來乍到,你能不能給我講講梁家的情況?”

“好呀。”梨子拿起幾支發簪,打算見機往紀莘頭上插,回道,“我們家阿郎,也就是老太爺,是朝中的禮部侍郎。老太爺有四個兒子,也就是大郎主到四郎主。四位郎主中隻有三郎主沒有官職,另外三位也在朝中做官。我聽人講了,我們家雖算不上最顯赫的,但也是清流門第,很了不起。”

“我們在的這個院子,是梁家幾房?”

梨子回答得很是驕傲:“我們是長房,娘子的母親可是梁家大夫人。大郎主在外任職,不在家中,我們院子裡除了大夫人,還有三郎君,七娘子和十娘子。哦,現在還有娘子您了!”

看來是一個人丁興旺的大家族。

紀莘隻接了梨子手中的一支發簪,插在了發間,又問:“其他幾房都有什麼人?”

梨子感覺自己沒有用武之地,有些失落地把其餘發簪放回妝台,不過很快又調整好了情緒,答道:“我從被賣到這裡,就在長房院子裡,對其他幾房不太了解。但我知道,二夫人是掌家的,二房的八娘子最神氣了。三房的六娘子不神氣,但她特彆美,美得像天上的仙子。其實七娘子和八娘子長得也美,但還是六娘子最美。”

紀莘沒有回應,梨子頓感自己說錯了話,連忙補上一句:“娘子也美,大夫人是大美人,娘子生得像大夫人,自然也是大美人。”

敲門聲響起,門外的韓氏在催促,“珍珍,好沒好啊?”

梨子聽到催促聲,慌手慌腳地要往紀莘身上戴披帛,紀莘抬手攔了攔梨子,說道:“我們出去吧。”

紀莘走出房間,韓氏上下打量了一番,滿意地點點頭,“我挑的衣裙果然襯人,我們珍珍皮膚白,跟剝了殼的雞蛋似的,真漂亮!”說話間,韓氏拉著紀莘的手,把人領到了正房的廳堂。

廳堂內已經坐了三人,一名看起來接近弱冠的郎君,一名看起來十六、七的女娘,還有一名看著不過八、九歲的小女娘。

想來這就是梨子說的長房的幾名子女。

紀莘察覺到了梨子未講的一點,韓氏是十年前拋棄胡珍珍再改嫁的,那麼三郎君和七娘子大約不是韓氏的子女,韓氏是梁家長房的續弦。

十娘玉雪可愛,一見到韓氏進來,便跑過來牽住韓氏,聲音軟糯糯的,“阿娘,可以用夕食了嗎,我都餓了。”

韓氏放開紀莘,攬住十娘,又朝著三郎和七娘招呼,“菜都齊了,快坐,快坐。”安排好三名子女,韓氏這才把紀莘安排在最下首,“珍珍,你也坐。”

韓氏想向子女們介紹紀莘,可三郎和七娘根本不理會她,未等長輩舉箸,已先行開始用飯。

韓氏隻能轉向紀莘道:“珍珍,三郎長你幾歲,你該叫他阿兄。七娘和你同歲,長你兩個月,你叫她阿姊。十娘是妹妹,你當讓著妹妹。往後啊,你和兄長、姊妹要好好相處。”

七娘“嗤”了一聲,瞟了一眼紀莘,道:“這位新妹妹,你知不知道一個詞,叫‘東施效顰’?”

這話從何而來?

紀莘仔細看了看七娘的穿著打扮,橘色蝴蝶團花紋窄口衫,海天霞色齊胸襦裙,頭上一支玉製蝴蝶簪子。

再看看韓氏為她安排的衣裙首飾,水粉色齊胸襦裙,玉製荷花簪,確實與七娘有幾分相似。

韓氏聽不懂東施笑誰,但知道七娘在不高興什麼,急忙安撫道:“七娘,我給珍珍的幾套衣裙首飾,都是你早早說過不想要了的。不過你的衣服少了也不行,明日我們去成衣鋪,再給你買幾身新的,下次布行掌櫃再來,我也讓他給你留幾匹好錦緞。”

七娘聽後臉色稍霽,韓氏暗暗鬆了口氣,夾起一塊炙兔肉,放到三郎碗中。

“書院課業重,你們兄弟幾個明日天不亮便要回書院,三郎你實在是辛苦,多吃些。”

三郎秉持著食不言寢不語的原則,一言不發,隻是把碗中的兔肉夾了出去,丟在桌上。

韓氏訕訕笑道:“瞧我這記性,忘了三郎不愛吃兔肉了。”

“阿娘,我要吃玉露團。”十娘喚道。

“好,阿娘給你夾。”韓氏全然沒注意到紀莘伸出的竹箸,直接將紀莘要夾的那顆玉露團夾了過去,放進十娘的碟子中,“一顆夠不夠,要不要再來一顆?”

“要!”

韓氏看著幼女,笑得溫柔慈愛,又連夾兩顆玉露團給十娘。

七娘似笑非笑地瞥了瞥紀莘,將最後一顆玉露團夾起,放進了自己碗中。

不過一頓飯的工夫,紀莘看出來了,韓氏對繼子女小心討好,對幼女真心疼愛,至於對她,根本沒有幾分真感情。

那麼韓氏為何要把她綁來梁家?

因為無法一時半刻就看清韓氏的目的,是夜,紀莘毫無睡意,看著不停打哈欠卻還要強撐的梨子,紀莘一勸再勸,終於讓梨子回房間睡覺去了。

梨子剛離開,窗外傳來敲擊聲,紀莘聽出了其中節奏,驚疑不定。

是陳氿嗎,可他怎麼會找到這裡?

紀莘猶豫再三,還是推開了窗欞,沒想到真的是陳氿。

“你怎麼會來,你何時來的?”紀莘問翻進房間的陳氿。

陳氿把紀莘上下打量了一遍,確認她安然無恙,回道:“倒是來了有一陣子了,梁家院落複雜,我找了好一會兒才找到你的房間。”

“你怎麼知道我在梁家?哦,你之前查過我,估計是查到過韓氏改嫁到了梁家,也知道抓我的人是她安排的。”紀莘越說越是語氣不善。

這話陳氿真是沒法接,“先彆說那麼多了,趁著這會兒夜深人靜,我們趕緊走吧。”

“走去哪裡?”

“當然是離開此處,等出了梁家,無論你想去哪,我不攔你。”

“我沒打算走。”

陳氿難以置信地看著紀莘,“你認真的?你那個阿娘拋棄了你十年,現在莫名其妙地把你找了回來,你就打算和她重歸於好?”

“關你什麼事?你走吧,不必管我。”

陳氿險些一口氣沒上來,但冷靜一想,紀莘不會那麼傻。

陳氿追著紀莘走到桌前坐下,道:“你既知道我調查過韓氏,我不妨多給你講講。梁家老太爺不管事,老夫人一言九鼎,卻是個偏心眼的。她看不上大兒子選中的續弦,雖沒能阻止,但對韓氏從沒有好臉色。韓氏一嫁過來便懷了身孕,可惜不是兒子,她隻能努力討好丈夫。梁家長子幾年前赴外地任職,韓氏沒了倚仗,轉而去討好繼子梁誠和繼女梁霓,不過她這兩個子女也看不上她。她在梁家如此艱難,怎麼可能顧得上你?她找你來,必然沒安好心。”

“這些事就算你不說,我也看出來了。”

紀莘明白卻不打算離開,那麼必定是有要做的事,陳氿問道:“你要做什麼?”

“韓氏一再地找我,我若是逃走,隻怕她會繼續糾纏不休。我不能讓她誤了我的事,所以不如暫且留下,查清楚她的目的,然後徹底解決。”

紀莘說得也有道理,況且她心意已決,所以陳氿道:“我幫你。”

“不用你幫。”紀莘拒絕得十分乾脆,“你若真想幫我,就讓我加入奇真軼報。”

陳氿拒絕得也乾脆:“這事沒得商量。”

“那我和你還有什麼可說的,你走吧。”紀莘直接下逐客令。